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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來臨,氣溫逐漸變涼,滿地的碎葉子和枯草紛紛揚揚飄起,灰暗天穹下的小鎮更顯暗淡。
守在鎮東石牌門下的五個民團團丁突然緊張起來,呆呆地看著仿佛突然出現而且越走越近的高個子軍人不知所措,也起了疑心,不知道腰間掛著“盒子炮”肩上還背桿長槍的來人是兵還是官,為何在這亂哄哄的時節孤零零一個人到來?
沒等幾人有反應的時間,高大軍人已經來到他們面前,張嘴就是一溜高高在上的南昌話:“我是縣黨部戴主任、汪縣長派來給你們陳鎮長送信的,你們誰是頭?”
團丁們嚇了一大跳,立刻恭恭敬敬避讓一旁,齊齊望向站在中間端著老套筒步槍的矮個漢子。
漢子連忙收起手里的老套筒,上前兩步恭敬地點頭致意:“我是、我是,啊不!我們頭領今天早上護送陳家大太太回鄉鷹潭老家了,我只是暫時的,這位長官是縣保安團的吧?怎么沒見過你啊?”
吳銘鄙夷地看著他:“你哪兒來這么多廢話?你這屁眼兒大的破鎮子,平時就算求老子來,老子還不愿來呢!告訴你們吧,昨天晚上竄入你們鎮子殺人的匪徒,已經被我們縣黨部特別行動隊抓到了,想不到吧?靠你們這些人…哼!前面帶路,帶老子到陳鎮長家送信,以后想見老子也容易,哪天進城你去縣黨部,老子和手下弟兄肯定會好好招呼你。”
五個團丁聽說悍匪被抓驚喜不已,哪里知道縣黨部是否有個別動隊,興奮之余只覺得百般放心,萬般慶幸,終于不用日夜輪值擔驚受怕了,于是不約而同恭敬地向高大軍人點頭媚笑,其中兩個想細問刺激的抓捕過程又不敢開口,只會傻乎乎望著眼前的彪悍挺拔的軍人,潛意識中已經把他看成是省城南昌派來的長官,心中那點懷疑不知拋到了哪里。
再者,數月來一直傳聞上饒已成專區行署所在地,各縣黨部要再次整理,所有官員均由省城直接派人下來擔任,擁有生殺大權,就連全縣最大的汪縣長也只能屈居其次言聽計從,如今果然來了,而且一來就抓住了讓人心驚膽戰的悍匪。
一時間,團丁們只覺得眼前這個風塵仆仆的長官無比威風,估計抓住殺人悍匪有他的功勞,不然怎么會這么風塵仆仆趾高氣揚,還一人背著兩支好槍?
團丁小頭目此時哪敢再猶豫,連忙側身低聲下氣地笑道:“長官,小的不是那個意思,這就帶你去,這就去,長官請!長官怎么不騎馬啊?”
“老子騎不騎馬關你事啊?覺得老子不夠威風是吧?好!等見過陳鎮長辦完事,你給老子準備匹馬。”
“這這…哎呀呀!小的嘴巴賤慣了,長官可別生氣啊!小的窮得叮當響,家里雞都沒有哪有馬啊?長官千萬別和小的一般見識啊!”
團丁頭目嚇得不輕,要是真讓這個難纏的長官訛詐上就壞了,慌亂之下乖乖閉上嘴,幾乎是小跑著把軍官往鎮里領,哪里知道這位神色倨傲脾氣不好的長官,就是害得他們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的悍匪。
鎮子的氣氛仍然沉重壓抑,小街兩旁人家大多緊閉大門,龍行虎步的吳銘在團丁小頭目的引領下一路疾行,偶爾遇到的鄉民遠遠就閃到一旁,懼怕地向高大威武的吳銘和熟悉的團丁小頭目行注目禮,一直看到兩人在陳府大門前通報后被領進去,才敢挪動步子,可見,昨天晚上發生在陳府慘案造成了多大恐慌。
踏上正堂的三級青石臺階,被家丁和團丁小頭目叫做三老爺的四十來歲中年人停下腳步,三言兩語把小頭目打發走,隨后客氣地將吳銘請進大堂高呼上茶,非常和氣地等待吳銘喝下口熱茶。
陳府三老爺臉上掛著笑,心里卻在疑惑不已,他從未見過吳銘,也從未見過縣黨部的人,加上吳銘來之前蹲在河邊用刺刀好好刮了一下臉,只留下上唇兩撇胡子,加上緊繃的臉冰冷的眼神,整個人就像三十來歲的模樣,心魂不定的三老爺自然不會認出來。
不過三老爺倒是很謹慎,心想作為親家的汪縣長一貫辦事謹慎穩重,今天怎么會派個陌生人來給自家老爺送信?而且這個南昌口音的陌生長官長發紛亂,嘴唇上的短子如鋼針一般密密麻麻,渾身彪悍透著股殺氣,令人心里緊張很不舒服。
這一切,讓頗有些閱歷的三老爺甚為不安,下意識地望一眼長官隨手放在門邊的步槍,再看一眼背槍站在院子里的兩名家丁,忐忑不安的心里才略感安穩些。
三老爺耐心等吳銘放下茶杯,才恭恭敬敬地笑著說道:“長官,我們老爺病倒了,這幾天都躺在床上無法下地,不能親自出來迎接長官,失禮了,還請長官海涵!要是方便的話,請長官把汪縣長的信交給在下,在下立即呈送我們老爺,后面已經吩咐備下酒席,長官請歇息片刻,在下定會恭敬長官三杯,哈哈!請問長官貴姓?”
吳銘一直旁若無人地打量室內的雕梁畫棟和各種楠木陳設,不一會就走到左邊墻壁上懸掛的大幅軍人照片前方,久久凝視一動不動,聽完三老爺的話才緩緩轉過頭,似笑非笑地低聲問道:“請問三老爺高姓大名?在陳家是何身份?”
三老爺略微愣了一下,再次展開笑容回答:“在下姓陳名先堯,是家老爺的族弟,排行第三,承蒙老爺關照,添為府上管事,一直負責府上的田地、山林和縣城里的幾個鋪子。”
吳銘嘿嘿冷笑:“估計你今天才取代那個棺材里的汪管家,升為陳府大管家吧?”
“呃…”
三老爺被吳銘一句話刺得難受,一時竟忘了詢問來人的高姓大名,想起幾年來一直壓著自己的那個短命汪管家倍感煩躁,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好一會才把情緒調整過來,頗為傷感地說道:“讓長官笑話了,我們陳家世代恭儉善良,沒想到昨日會招來橫禍,如有怠慢,還請長官看在汪縣長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吳銘嘿嘿一笑,站起來整整腰帶,以不可置疑的語氣說道:“好說!兄弟我軍務繁忙,不想在此久留,酒宴就免了!請三老爺立即帶我去面見陳鎮長,兄弟我要親手把信交給他,拿到他回話就走。”
“這…”三老爺站在一旁猶豫不定。
“怎么?我好歹也是堂堂的縣黨部特別行動隊隊長,難道見一個小小的鎮長還要哀求嗎?笑話!老子把話說在前頭,你要是再推三阻四的,老子立馬走人,所有責任由你承擔!”吳銘揚起臉,站起來就要離去。
三老爺急忙上前連聲致歉,叫來邊上的丫鬟低聲吩咐一番,再次恭恭敬敬地向吳銘拱拱手:“長官請!”
“帶路!”吳銘話語生硬,神色更為倨傲。
吳銘在三老爺的引領下進入熟悉的院子,不屑地掃一眼站在遠處廊檐下的兩個持槍家丁,走到陳繼堯的臥房大門前緩緩停下腳步,皺起眉頭默默打量門口正在聽三老爺通報的年輕女人。
皮膚白皙端莊秀麗的女人也在看著吳銘,漂亮的杏眼中露出幾許緊張之色,她聽完三老爺的話微微點頭,上前向吳銘行了個禮,一雙眼睛卻仍舊望著吳銘的臉,感覺似乎在哪兒見過。
吳銘不耐煩地擺擺手算是回應,抬腳就跟隨惶恐的三老爺和女人進門,走過陳設雅致的客廳,終于來到陳繼堯的床前,先打量一下臥室華貴的陳設,再看一眼中間楠木雕花桌上冒著熱氣的一碗湯藥,最后才望向床上的陳繼堯。
三縷胡子灰白近半的陳繼堯斜臥床頭,腰后墊著錦被,端正的國字臉呈病態的焦黃色,修長的眉毛下,一雙略微浮腫的眼睛正滿懷歉意地望著吳銘。
三老爺輕手輕腳端來張椅子放在床前,年輕女人悄然走到床頭,輕柔地整理陳繼堯身后的墊被,讓陳繼堯靠得舒服一些。
“長官請坐。”三老爺低聲請吳銘坐下。
吳銘也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坐下,冷冷盯著陳繼堯的臉,一雙眼睛炯炯發亮精光閃爍,臉色逐漸變幻不定,挺拔的身軀似乎微微顫抖,擱在腰間槍柄上的手越抓越緊。
年輕女人最先覺察吳銘身上突然冒出的濃郁殺氣,不由自主坐到床沿上,摟過陳繼堯的手臂身子緊貼過去,驚恐的眼睛一直望著吳銘,下意識地想擋在陳繼堯身前。
站在吳銘側后的三老爺似乎同時驚覺不勁,想趁吳銘不注意悄悄退走,可沒走兩步就聽到一串清脆的金屬聲響起,黑洞洞的槍口讓他再也無法移動半步。
“三老爺,不想死就給我蹲到床腳去,別指望院子里的那些廢物來救你,我今天既然敢來,就沒把你們放在眼里,只是不想連累其他無辜,害死更多的人。”
吳銘正宗的本地聲音低沉冷酷,手中的槍口從三老爺腦袋方向移開,穩穩指向陳繼堯的床尾,隨手摘下軍帽扔到一邊。
三老爺哆哆嗦嗦挪到床尾蹲下,臉上哪里還有半點從容?乖乖過去蹲著一動也不敢動,豆大的汗珠開始出現在他光亮的額頭上。
陳繼堯驚愕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最后迎上吳銘發紅的目光,只感到全身一片冰冷萬念俱灰。
臥室中一片死寂,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似乎連空氣也變得格外沉重。沉默中,陳繼堯和他的女人終于認出了吳銘,女人神色激動無比慌亂,轉向呆滯的陳繼堯張張嘴,卻無法說出一句話,痛苦之下眼淚從眼中涌了出來。
陳繼堯突然仰頭長嘆,接著悲痛壓抑的哭泣起來,全身無序地顫抖起來,渾濁的老淚瞬間淌滿臉上:“終于來了!報應啊!”
吳銘心里沒來由一陣隱痛,腦子里飛快轉動卻不知說些什么,只好默默看著痛不欲生的陳繼堯和他的女人。
良久,陳繼堯終于止住眼淚,他輕輕拍拍撲在自己肩頭上的女人,顫悠悠揭開被子,挪到床邊面向吳銘:“自從你給你娘重新修墓之后,我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我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我這條命你拿去吧,只求你不要再加害我的家人,求你了!”
“不——”
女人撲到陳繼堯身上失聲痛哭,突然轉身來到吳銘面前,“咚”的一聲跪下,一邊磕頭一邊哭求:“我求求你,放過我們老爺吧,撞死你媽媽的汪管家已經被你殺了,你心中的仇恨還不能消解嗎?這么多年來,我們老爺深為愧疚,日夜受煎熬心里也不好受啊!求你別傷害我家老爺,千錯萬錯他都是你的父親啊!我求求你,求求你饒我家老爺一命吧!”
倔強的女人不停地磕頭,腦袋撞擊地面“咚咚”作響令人心悸,額頭涌出的鮮血混雜淚水滿臉流淌仍然不停。
“你傻啊!我是罪該萬死,你何必這樣,何必這樣。”陳繼堯手腳并用爬下床,摟住自己的女人相擁痛哭。
吳銘長嘆一聲,緩緩站起把槍插進槍套,仰著頭喘息良久,突然轉過身邁開沉重的步子。
“等等——”
陳繼堯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哆哆嗦嗦走到吳銘身后:“到目前為止,除了屈指可數的幾個親友,沒人知道你的身份,不知道你現在叫什么名字,我和汪縣長都把事情推到西邊的身上,吳家村人說你隨你媽姓,叫山伢子,只要我們瞞著外人,就不會出大亂子,但我覺得,你還是離開上饒一段時間為好,畢竟、畢竟前前后后死了不少人,沒準有誰見識你的模樣。”
吳銘聽完毫無表示,再次邁開步子向外走去,聽到身后急促的腳步聲,立即轉過身來閃到一邊,冷冷盯著打著赤腳搖晃追來的陳繼堯,“你想干什么?”
陳繼堯劇烈地咳起來,連連擺手艱難地直起腰,輕輕推開跑到身邊的女人,抬起頭滿臉是淚地望著吳銘:“你換身衣服吧,拿上點盤纏,走到哪都不能沒有錢啊!”
“你他娘的少來這套!”
吳銘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情緒終于徹底失控,他沖陳繼堯大吼一聲,淚水卻不爭氣地涌出了通紅的眼眶,一剎那只覺得雙耳轟鳴腦袋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