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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是我啊!”
田正剛看清用槍頂著自己腦門的是吳銘,忙不迭大叫起來。
槍口仍然頂在田正剛眉心上,吳銘握槍的手非常穩,臉色鐵青目光冰冷,他凝視田正剛的眼睛好一會,緩緩收起槍苦笑道:“對不起正剛,大哥在官兵上上下下幾十人的偷襲圍堵中僥幸逃生,如今仍心驚膽跳,本想到要逃命,發現沒吃沒喝沒盤纏,只能悄悄回來拿點東西,正準備走你就來了。”
田正剛心中的猜疑得到證實,也嚇得不輕,大步上前拉住吳銘的手:“大哥,告訴我出了什么事?縣守團和煌固鎮陳府的那些人為什么要抓你?你真是啊?”
“煌固鎮陳府?”
吳銘雙眉一揚,慢慢坐到洞口的石頭上,撿起扔在石頭旁的肉干繼續送進嘴,嚼了兩口突然站起:“正剛,你剛才說,是保安團和陳府的人抓我對吧?你怎么知道有陳府的人?”
“我常到鎮上趕集賣山貨,陳府那些護院師傅和家丁我認識,雖然站得遠,但我看得清楚,帶隊的人就是陳府汪管家,不會錯。”
田正剛說完,擔憂地望著吳銘:“大哥,今天一大早,聽到山上噼噼啪啪響槍,嚇得全村的狗汪汪叫,我想想不對,立馬跑出村口觀望,看到通向這地方的山道口守著一大群保安團官兵,都扛著槍,就猜想是不是你出事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擔心得要命,后來看到陳府汪管家帶人下山匆忙離開,接著守備團的幾十個人也下山走了,一個個黑著臉,顯然沒有得到什么,我這心里才好受些,可守在道口的十幾個官兵還在,想來想去,我還是不放心,就跑上來看看,沒想到真能見到你,大哥,縣里的通緝令都貼到我們村里了,說你名字叫吳山伢子,是赤匪,還說春節前殺死兩名軍官的事是你干的,到底是不是啊?”
吳銘心中巨震,一把將田正剛拉過來一起坐下:“你還聽到什么?”
田正剛想了想回答:“那兩個來傳令的官兵還說,去年八月赤匪攻打縣城你也有份,打死打傷官兵幾十人,還搶了縣長和富紳們的錢財,放火燒了縣衙和十幾座院子。”
吳銘聽完沉默下來,思考片刻重重點頭:“原來這樣,我明白了!”
“大哥,明白什么啊?”田正剛急切地問。
“明白了不少事情。”
吳銘長嘆一聲,望著遠處低聲說道:“正剛,去年八月,煌固鎮西面的吳家村有個姓吳的女人,被陳府管家駕車撞死,第二天他的兒子葬完母親,夜里摸進陳府報仇,失手后被抓起來押送縣城大牢,以通共罪論處,不知道這件事你聽說過沒有?”
“聽說過啊,十里八鄉都傳遍了,唉!那陣子村里人都私下議論這事,姓吳的寡婦和她兒子夠慘的,可憐啊!我們離田家村二十多里地,隔著大山平常沒交往,也不知道是誰家受禍害。”
田正剛突然驚訝地望著吳銘:“大哥,你、你…”
吳銘點點頭:“沒錯,是我,當時我報仇不成反而被抓住,陳家二少爺領人痛打我一頓,天沒亮就把我押進縣城扔進大牢,牢里的看守獄卒把我的左臂被打斷,腦袋被敲裂四道口子,全身是傷九死一生,幸虧牢里兩個好心人伸出援手,我才堪堪保住條命,接著赤衛隊突然打進縣城,把我放出來,還讓我跟隨一幫人向北逃,沒想到保安團官兵來得快,連夜從后面追上來,打槍的時候,我不小心掉進路邊石坑里暈了過去,反而因此逃過一劫,同行的人都被打死砍下腦袋,第二天早晨醒來后,我爬出深坑只剩下一口氣,祈真觀的承宗道長正好下山采買,看到我就把我背回來,救了我一命并治好我的傷,我就這樣留在山上。”
田正剛聽得雙眼圓睜大嘴敞開,呆呆望著咬牙切齒的吳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吳銘停頓片刻,臉上露出絲苦笑:“正剛,我不是什么,更不是什么土匪,不過,那兩名南昌軍官的確是我殺的,我之所以殺他們,是因為他們在城北十幾里的那座破廟里作惡,那天正好是你們村兩個兄弟下葬的日子,中午我還和你喝了酒,吃完飯我獨自進城買東西,回來的路上遇到兩名軍官強搶民女,他們把兩個女子擄進岔路口北面的破廟里作惡,我沒多想就趕過去,趁他們脫褲子的時候用石頭砸死了一個,另一個被我扭斷脖子,拿了他們的槍悄悄回到山上,事情就是這樣,到現在我都不后悔。”
“這么說,大哥送我的那支槍,是從那兩個軍官身上弄回來的?”田正剛終于明白過來。
吳銘點點頭:“不錯,你要是怕的話,就把槍悄悄埋起來,誰也不會查到你頭上。”
“大哥你說什么啊你?你看不起我!”田正剛霍然站起,激動得臉都紅了。
“我怎么看不起你?要是看不起你,我會跟你說這些?”
吳銘說完,伸手拉田正剛坐下:“正剛,你和我不一樣,你家里老老少少一大堆,萬一惹出點事,怎么對得起家人?而我不同,我站起一根,躺下一條,哪怕把天捅破了也是一個人的事,明白嗎?要是你還認我這個大哥,就快點回家去,我也要走了,這地方不安全,說不準官兵們什么時候再來,要是老天爺開眼,讓我順利逃出去,以后我們兄弟總還有見面的一天。”
“不!大哥,要走我和你一起走,你不是他們說的亡命之徒,你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是我老田家的恩人!再說,山下各道口全都是官兵,你不識路走不出去。”田正剛撥開吳銘的手站起來,氣鼓鼓地瞪著吳銘。
吳銘四處看看,低聲呵斥:“叫這么大聲干什么?死腦筋!你要是不想連累你的家人就趕快走,這一帶我熟悉,用不著你幫忙,花點力氣翻過后山,下去就有活路,那片莽林方圓十里,鬼都沒一個,過了清水河向東二十幾里是石頭嶺,我家就在嶺下,沿著山路往北走,就是群山延綿的三清山,不屬于上饒管了,就算他們想管也管不到,到時我無論是北上安徽還是東去浙江,或者向西走幾十里去德興縣城,隨我怎么走都行,誰能把我怎么樣?”
“可是,你孤身一人,要是再遇到點事情,沒個照應不行啊!”田正剛滿臉不舍,急得眼淚都涌出來,濃濃兄弟情誼表露無遺。
吳銘拍拍田正剛的肩膀,心里非常感動:“正剛,好兄弟,別擔心大哥,你也知道,大哥的槍法是次點,但拳腳功夫不比你差,身上還有支德國造,子彈還剩八發,防身足夠了。除此之外,大哥能寫會算,還會說官話,走遍天下都不怕,還怕這區區山路?你回家好好過日子,將來有機會出去混出個人樣來,總有一天我們兄弟還會見面的,大哥記得還欠你一雙軍用皮鞋呢。”
“大哥…”田正剛忍不住哭了。
吳銘摸摸發酸的鼻子,走進洞里拿出個小包袱背上,摟住田正剛的肩膀把他送到溪邊。
田正剛飛快擦去眼淚,轉身大步向山上走去,吳銘搖搖頭快步跟上,一直爬上山梁來到下山的陡峭山口,拽住還要下行的田正剛,好說歹說把他勸住,最后在田正剛淚眼婆娑的目送下獨自離去。
田正剛呆呆站在山梁上,直到看不見吳銘的身影才收住眼淚,往回走的一路上頻頻回首,摔了兩跤都不知道疼,腦海里滿是和吳銘的音容笑貌,迷迷糊糊走下山門沒多久,忍不住又流下傷感的眼淚。
此時的田正剛只擔心吳銘怎么逃走,擔心何年何月自己才能和這位可親可敬頂天立地的大哥相聚,他哪里想得到,心中的大哥并沒有外表上看的冷靜豁達,也沒有對他說實話,不但沒有盡快逃走,反而在盛怒之下,開始了膽大包天的報復行動。
入夜時分,翻山越嶺艱苦跋涉五十余里的吳銘終于來到石頭嶺,他小心地順著山腳繞道而行,走過獨木橋登上山坳,回頭遙望熟悉的村子百感交集。
殘存的暮光中,幾縷炊煙從幾座低矮的草房上空升起,不遠處自己那個記憶中的家,如今已是墻垣崩塌了無生氣。
吳銘向南望去,目光越過小河,山坡下那座寄托著哀思的墳塋隱約可見,插在墳上的殘存紙幡隨風飄蕩,倍顯孤獨。吳銘雙唇微微蠕動,似是告別,又似是無意識的喃喃而語,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此時的情愫。
佇立良久,吳銘緊緊身前的包袱帶子,深吸口氣繼續東行,走下山坳前行三里他放慢腳步,警惕地注視前方。
夜幕中,古老的煌固鎮燈光點點,半圓的明月掛在深邃的天幕下,初春的夜風仍然寒冷,只有風吹草木的沙沙聲間或響起。
借著月光,吳銘迅速離開大路,緩慢走在道旁的雜草和樹叢之間,轉過小河彎立即看到鎮西路口處刺眼的馬燈光亮。
百米外的燈光下,兩名身披棉襖肩挎步槍的官兵站在一輛馬車旁,與送來食物和燒酒的陳府家丁高聲說話,家丁大聲討好說親家汪縣長來了,汪管家正在設宴款待保安團幾個長官,駐扎鎮里的三十幾個弟兄有吃有喝,陳家上下誰也沒忘記守在鎮外的弟兄。
吳銘在高高的亂草叢中停下步子,單腿跪地凝神傾聽,透過衰敗的茅草叢,仔細觀察耐心等待。
兩個家丁送完東西,駕著馬車嘰嘰呀呀返回鎮子,兩個官兵回到道口草棚里,悠閑地喝酒吃肉低聲交談,根本沒把守衛封鎖的任務當回事。
時機已到,吳銘彎腰一步步前行,憑借草木的遮擋悄悄接近草棚,在距離草棚二十余米處再次停下,觀察片刻很快鉆出樹叢越過馬路,蹲在路基下隱住身形,聽到草棚里的兩個人仍在說三道四議論長官,這才踮手踮腳向草棚摸去,最后匍匐在距離草棚不到五米的喬木叢后,一動不動地等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