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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活著挨騸

  五月十五這天,剛入夏,廣府的天已熱得令人發狂。太陽的光芒從灰霾中晃下來,地上便似潑油下火一般熱騰著。一些似云非云,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的浮在空中,使人覺得憋氣。

  “一點風也沒有,這鬼天氣!”吳晨在心里悶了一下,拎起水杯走到茶水間。茶水間開在電梯旁邊一個獨立的小間,雖然簡陋,卻遠離兩翼逐次排開的辦公室。

  自從控煙日嚴之后,這里就成了吳晨在單位的第二活動場所,他喜歡在煩悶之時來這里沖一杯茶,點一根煙,看著窗外筆直的林蔭道,那種老舊幽深的感覺能讓他很快的平復下來,調整好心態,回去應付辦公室里那一堆破事。

  “小吳,昨晚偷牛去了?一整天都是沒精打采的。”說話的是吳晨的同事老李,在單位做了十幾年的科長都沒長進,眼看著年紀也快要退休了,倒也無欲無求,不爭不鬧,跟誰關系都處得不錯。現在見吳晨無精打采的,便開口調笑。

  偷牛是老一輩人在鄉下講的笑話,現在的年輕人大都沒這種體會,不過在他們單位“偷牛”這個詞已經有了另外一種曖昧的含義。

  在體制內,講葷段子已經成為一種基礎技能,無處不在,吳晨雖然不喜歡講,但也不排斥別人講,畢竟在什么樣的環境里就得適應什么樣的氛圍,所謂隨遇而安吧。

  “呵呵,睡得有點晚。”吳晨對于老李他還是挺敬重的,老哥這是悶出境界來了,為人豁達隨意,吳晨其實挺樂意跟這樣的人成為同事的,有沒有益處先且不說,總之對人無害,也容易相處。

  吳晨一米七五的個子,長相普通,屬于扔到人堆里就被淹沒的那種,好在讀書時候經常打打籃球、偶爾客串下足球隊的替補什么的,身體倒還結實。想當年,剛上大學那會,為人也是樂觀活潑的,書生意氣、指點江山,同學間縱使有些不快,也是幾杯啤酒下肚,一起聊天臭屁,睡一覺就沒事了。

  工作之后,他這個性格卻是吃了不少悶虧,他倒無心與誰做對,只是有時候難免會犯一些“年輕人的錯”,好心未必就做了好事,比如有一次,某個項目單位來找負責項目審批的領導,吳晨本著熱情待客的心理,很是客氣,又是帶人到會議室請座,又是倒茶的,弄得對方很是服帖,大為夸獎,這態度,杠杠的!但他卻不知道領導心里并不待見這些人,有意要晾涼對方,被吳晨這么一搞就很被動了,為此,吳晨在一段日子里小鞋子可沒少穿,后來還是李哥給他點出了迷津。

  這些年下來,類似這種事情多了之后,吳晨就越發的沉默寡言了,開始奉行“萬言萬當,莫如一默。”的信條,逐漸成了一個只拉磨,不放屁的騸驢。

  不過他畢竟還是年輕人,內心深處偶爾也會騷動著,憋得狠了,也曾在月滿西樓時分,獨上陽臺,對著路燈長嘯一聲“其實,哥也是個悶騷男啊!”這般蠢事。

  “年輕人還是要愛惜自己身體,別總熬夜。”老李笑咪咪的說道,拿了自己的茶壺轉身走出茶水間。

  他們這個處室處長連調研員、副處連副調總共六個領導,卻只有三個兵,典型的頭大腳細,倒三角架構,而這種配置在他們單位并不少見。

  三個兵之中,老李基本不怎么干活,三十多年的青春,成功的從“熬”步入“混”的階段。真正作為經辦人干活的就只有吳晨跟徐志飛了,恰巧三人都是老鄉,酷愛喝功夫茶,講究慢煮細沖,只是都是小公務員,不好弄一套茶具擺著,平時各有各的茶壺茶杯。

  對于老李這種語帶調侃的關愛,吳晨已經習慣了,也沒有接嘴閑聊,只笑著應了一聲,從飲水機里接了些水到水壺里煮了起來,擺弄起自己的茶壺和茶杯。

  因為喜歡喝茶,順帶也就喜歡起茶具來,茶壺自然是以紫砂為好,只是這些年紫砂壺炒得太貴,別說大師,就是一般的工藝師的作品,吳晨也買不起。

  地攤或者小店里的所謂紫砂壺,便宜倒是便宜,卻基本都是造假出來的。造假就造假,哪怕用普通泥料也好,卻偏偏為了仿紫砂,加入許多的化工原料,重金屬嚴重超標,用這樣的壺,就不是在喝茶,而是在喝毒藥了,吳晨哪里敢用。

  吳晨現在用的是一把金絲紅泥如意光扁壺,造型古樸簡潔,只在底部跟柄根有兩個款識,卻并非名款堂號,而是火型圖案,實在叫人莫名其妙。

  這是兩年前吳晨回老家過年的時候,在小縣城一個賣壺的老人那里淘來的,當時這把光貨放在一堆花貨之中,并不顯眼,吳晨也沒覺得有多特別,卻不知道為什么,一見之下就喜歡,貌似前世有緣,一股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拿起來也覺得厚實,竟比一般的壺要重上好幾分,雖然說紫砂壺以厚重者為好,卻也沒有這么敗家的!

  吳晨花了八百塊人民幣,買回來后,也搞不清是誰的,更不知道真假如何,反正養了兩年,越發的圓潤喜人,放在那里古樸有方,像個久經歲月的老人。

  說起來,這個壺還有個有趣之處,沖出來的茶水格外甘甜,與別的都有點不一樣,吳晨曾經把這個發現,告知同事徐志飛,卻被他恥笑一番,說他這純屬心理作用,愛屋及烏。

  平時與之相配的是一個東道仿汝窯天圓地方杯,這些年各種仿古窯口產品紛紛問世,吳晨最喜歡汝窯那一抹天青,溫潤如水,同樣的,領頭品牌曉芳、衡連什么的他也買不起,只能退而求其次,買了一個東道的來用,用了些時日了,開片縱橫,紋路細膩,自己看著也算是有一眼了。

  “又發呆呢?趕緊的,準備開會了,二號會議室。”徐志飛拿著自己的茶杯走了進來,口氣雖然催著,人卻是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

  處里就他們兩個年輕人,又都是男的,都是當牛做馬的命,不是有調侃說公務員就是把女的當男的用,把男的當畜生用么。同病相憐,加上又是老鄉,兩人平時處得不錯,沒有那么多辦公室的齷齪。

  要說起兩人的秉性來,卻是兩個極端,吳晨是抱定萬事不上身的原則,不造謠,不傳謠,跟個悶聲葫蘆似得,什么東西到他這里一倒,扎得嚴嚴實實的,再沒有半絲流露出去。徐志飛卻是個活躍的,整日里呼朋喚友的,熟人遍半棟辦公大樓,各種信息渠道都有,私底下沒少跟吳晨透些路邊社消息。

  “支部會?”吳晨轉過臉問道,有些不確定,支部會是昨天()通知的,但沒定時間,他們會多,哪位領導不定突然有什么事,又臨時召集開個什么會。

  很多人都批評行政機構就是文山會海,對于他們這些經辦人員來說,更是苦不堪言。對于行政管理部門來說,文與會就是兩種主要溝通渠道,工作內容體現在一份份往來公文跟一個個會議之中,這本身無可厚非。

  吳晨比較煩的是隱藏在這些會后的種種陋習,務虛會就不說了,總之就是扯蛋,就連各種務實會往往也扯得找不著北,一個很簡單的問題,研究了一下午,最后發現都沒有怎么談到問題本身。

  “想什么呢?”(

更新速度快百度搜  “沒什么,支部會就支部會唄。”吳晨笑了笑,這個會議也算被推遲了幾周了。

  “沒那么簡單!”徐志飛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湊過來低聲對吳晨說:“等著看好戲吧。”

  “去去去,恨世界太和平是吧!”吳晨笑罵了一聲,所謂好戲,不外乎人在臺下看猴子,猴子在臺上看人而已,他還真沒什么興趣,有這功夫,還不如能放他假,讓他回家睡覺!

  水煮開后,吳晨提起來給自己跟徐志飛沖了兩杯茶,兩人捧著走到會議室,里面空蕩蕩的還沒有人來。會議室不大,一張橢圓形的會議桌居中擺著,外面圍了一圈皮椅子。

  吳晨尋了個角落坐下,放下茶杯,站起來打開頂燈跟空調,又走到窗邊,將窗戶推開了一條縫換氣,頓時感到一股熱浪從縫里卷了進來。

  “這狗天氣,真能熱死個人!”吳晨喃喃的走回座位,天氣越來越異常,各種極端天氣頻繁出現,動不動就是“百年一遇”,這讓他想起他們審批的項目中,很多工程的設計也是要帶上能抵抗“五十年一遇”“六十年一遇”的標準,這特么是什么標準啊!

  “你也不看看外面,灰蒙蒙的跟個罩子一樣,整個廣府就罩在里面,這些熱量能散了去?說是蒸籠一點都沒錯,我們就是在這里面被蒸的小蝦米啊。”徐志飛坐在吳晨位置旁邊,整個人倚在靠背上,翹著二郎腿,一抖一抖的說道,“前幾年就有報道說廣府大中午的,路面能有60多度,能煎熟了雞蛋,這幾年灰霾越發嚴重,你說這得有多少度?我看啊,廣府早晚不能住人!”

見吳晨動了動嘴想說什么,徐志飛坐直了身子,搶著說道:“知道你又要說什么節能減排或者產業轉移的。這些年廣府該關的關了,該轉移的的轉移了,現在沒有什么污染稍微嚴重的工廠了吧?這幾年扛扛牙也基本完成了中央交給的節能減排任務了吧?要知道對于我們這么龐大的基數,能完成幾乎是不可能!但我們也算做到了。好,不說太宏觀的,就說從我們處批出去的節能減排項目也不少了吧?可為什么越治理越糟糕呢?”<!章節內容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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