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駱馬湖東岸的流民新寨各處,糧食便宜充足,可其他各項雜貨都是貴且少,別處相對昂貴的鐵造農具這邊倒是量足便宜,偶爾想起都覺得古怪,糧食賣不上價錢,給多了自家也虧,流民們都經歷過餓肚子的時候,舍不得給出太多糧食,然后苦日子這么多年下來,早就習慣了自力更生,不愿意用糧食去換這個換那個。
開始有流民莊丁去和管事的講,管事的又和石滿強這邊反應,棉花種子還有紡車線錘之類的東西都不值錢,也很容易弄到,石滿強不覺得這是怎么要緊,只覺得是給下面方便,當即就答應了。
當然,不是每一處都能想到這棉花的,滿打滿算,也就是靠近宿遷的三個流民村寨要種棉花自己紡線織布。
若在別處,田地本就不多,種糧種棉彼此是有沖突,選擇哪個要好好掂量一番,可在這邊卻不用考慮,田地只要你肯耕種,數量足夠。
誰也沒有把這個當成大事,都以為和莊丁們種菜區別不大,莊丁們種菜腌漬,本來是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誰也沒想到居然也能販賣,因為這邊菜新鮮,鹽也好,隅頭鎮那里的銷路也很不錯,甚至還有人以為這棉就種不出來。
誰也沒想到這棉花真的種出來了,按照莊戶們說法,這邊霧氣大,太陽不足,出產不如山東,可比預想中的已經好很多,然后就是順理成章的紡紗織布。
這土布換各種雜貨,可就比糧食換雜貨要合算很多了,從這上面,任誰都能看出來對流民村寨大有好處,不說什么雜貨交換,每年光是為了百姓們的穿衣,云山行和孫家商行就要輸入大量的布匹,現在可以自產,不知道能節省多 石滿強給趙進詳細解說來龍去脈,他沒覺得這是什么大事,只覺得可以幫趙字營省下不少。
趙進聽的全神貫注,吉香幾次想要插嘴都忍住了,已經相處了這么久,對分寸他可是掌握的很好,不遠處的莊劉也是納悶,按照他的推測,過河之后,少不得就要問問興龍社的事情了,沒曾想卻盯著土布這等小事問個沒完,土布有什么稀罕的,徐州凡是勤勞的人家,女人總是要紡紗織布,一來是家里自用,二來則是賣出去換錢補貼。
“棉種什么的已經安排好了,紡車之類的器械要看收成,不過這個在清江浦很容易就能籌辦”石滿強悶聲悶氣的說道。
趙進邊搖頭邊笑,種棉紡線織布的方方面面,在趙字營和云山行的體系里算不得什么大事,屬于不會報到他這邊的,內衛家丁和各色眼線對這個也不會理睬,甚至很多人都覺得紡紗織布是女人家的勾當,說多了是笑話。
看到趙進這個樣子,一直等趙進夸獎的石滿強也沉默了,剛安靜下來,就被趙進狠狠打了一拳,笑罵說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兩人都騎馬,距離拉開,這一拳自然不重,可趙進語氣里的興奮、喜悅和夸獎,卻讓石滿強和周圍的人聽得很清楚。
石滿強笑得很開心,但他和周圍的人,吉香、牛金寶、孫大雷還有莊劉等人一樣,都有些驚愕納悶,這點事,至于這么高興忘形嗎?趙進沉穩許久,可很少有這樣的表現了。
“這是大事,這是大好事,石頭,你立了大功一件。”趙進笑著說道,他這個態度還是讓眾人繼續吃驚。
“晚一些種棉會不會耽誤農時?”
“要去問問懂行的”
“若晚些也可以,我從松江那邊請人過來操持,規劃棉田,建工場紡線織布,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若來不及,那就把眼前這些先種上,不要耽誤了。”趙進說出了一大套的章程。
石滿強聽得有些發愣,連忙答應了,又是說道:“大哥,這個是小事”
“我說了,這個不是什么小事,是大事,是關于根本的大事”
接下來趙進的舉動讓大家更是看不懂,他向徐州、清江浦、松江府那邊都派出了快馬信使,徐州那邊是請如惠和下面幾個掌柜過來,清江浦那邊是周學智,而松江府則是余致遠,還讓余致遠帶著對棉布懂行的人來,周學智那邊也要帶著熟悉清江浦的管事過來。
這安排看來也和這邊所產的土布相關,聲勢折騰的越來越大,可就為了區區棉布,值得嗎?大家心里有這個疑問,卻沒有人去說。
做完這些安排之后,趙進又細問石滿強,又叫來種植棉花的莊戶詢問,每一個細節都要問到,大家也只能耐著性子陪著,差不多天黑的時候才算折騰完畢。
流民村寨都是草屋和窩棚,自然不會預先造出幾百人大隊居住的房舍,若是官軍,自然會讓百姓騰出自己的住處,趙字營沒這個規矩,還和路上一樣,扎營露宿,完全是戒備森嚴的備戰姿態。
不過這邊是自家地盤,又和石滿強多日不見,總歸是輕松些,石滿強也專門準備了豬羊,就由懂行的家丁宰殺洗凈,直接就在野外生火燉煮烘烤,還弄來了東邊產的咸魚,本地的腌菜,算是很豐盛的一頓飯,既然算作野外行軍,酒就不喝了。
或許是因為趙進心情好,晚上家丁、學丁們并沒有和前幾天行軍時吃飯一樣,排隊打飯,而是圍坐在大鍋或者烤架之前,十足的野餐模樣,大家也覺得輕松,都是歡聲笑語,好似過節一般。
但大家不是按照編制圍坐,都是由趙進親自安排,比如說最靠近趙進的那一圈,就全都是連正和隊正出身的,而且這些人都是極守規矩的,即便這樣輕松快意的場合,也都是沉默異常,怪不得能當頭目。
烤熟的羊肉加上腌菜調味,用雜糧烙餅一卷,大家也沒什么細嚼慢咽,風卷殘云吃完,趙進看著不遠處莊劉那一圈,也沒急著過去,只是對跟著站起的石滿強說道:“石頭,這一路來,這邊的家丁和團練我都看見了,比起徐州那邊的一點不差,你和冰峰在外面屯駐,我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訓練松懈,你沒有松懈,很好”
說這話的時候,沒有議論土布那樣的興奮,卻是嚴肅異常,這樣的夸獎讓石滿強更加高興,他一直是拙于言辭的老實人,只是悶聲說道:“小弟應該做的。”
趙進瞥了眼吉香,吉香臉上有些不服氣,不過他時常這樣,倒也不稀奇,趙進之所以不讓吉香單獨掌握一團,不放他出來獨當一面,就是因為吉香心思太活,難免在操練和屯駐上不用心,試圖走捷徑之類的,石滿強比吉香老實,看著也不如吉香聰明,但做事認死理,自己吩咐了就會一絲不茍的執行,讓他來鎮守荒草灘這邊,是最好的選擇。
“團練靠得住嗎?”趙進突然問了這么一句。
石滿強愣了下,隨即肯定的回答說道:“靠得住,現在做團練的,都是日子最好的那批,也算得上這邊人上人了,他們也知道日子要過好,就得維持住這個場面,所以忠心可靠,從不講什么同鄉同族的情分。”
“他們不講,我們卻不能不在意。”趙進說得很誅心。
石滿強點頭說道:“大哥你說過的,小弟一直牢記,團練不會護衛同鄉同族,也不會護衛自己出身的村寨,也不會讓他們在一處呆的時間太久。”
趙進又是笑了起來,他笑得很滿意,笑完之后說道:“咱們兄弟幾個能做到今天,就是因為能按照規矩做,定了規矩就就從不含糊的,石頭,你做得很好。”
陳晃、石滿強和董冰峰做事都是認真,只要是議定的規矩,就毫不打折的執行下去,吉香就需要時刻叮囑,云山行這邊也是如此,即便是王兆靖他們幾個盯得緊,下面做起來也不是那么到位。
說完這句,趙進就向莊劉他們那一圈走過去,他這一動,吉香和牛金寶等人就要跟上,趙進擺擺手攔住了他們的行動。
雖然是席地而坐,但地面很于爽,篝火又把周圍烘烤的很溫暖,聞著燉肉烤肉的香氣,實際上舒服的很。
不過莊劉他們這批人,都是如坐針氈的狀態,從開始行軍看到所有興龍社同伴后,每個人就覺得不妙,等到了現在,就更是忐忑無比。
交換眼神是免不了的,大家坐得這么近,有人想著小聲說話耳語交流,但這個打算立刻被莊劉用嚴厲的表情制止,天知道不遠處的進爺能不能聽到,莊劉甚至還想到,這興龍社內是不是已經有了進爺安排的眼線,多說一句很可能就是罪過。
別人不知道,莊劉自己在這里翻來覆去的想,自己組織這興龍社,原因是對趙進的耿耿忠心,在這興龍社內的弟兄誰不是表現優異,對進爺來說怎么講都不是壞事,唯一的錯處或許是壞了規矩,私下結社。
想得入神,突然覺得身邊同伴一陣騷動,回頭看,發現是趙進過來了,莊劉和身邊同伴都是連忙站起,準備行禮,趙進卻很隨和的擺手說道:“大家都累了,不必這么多禮,坐下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