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當日孫傳庭看到這一幕,肯定維持不住自家的沉穩氣度,進士出身的御史清流,在一位晚輩,還是沒什么身冇份的武夫晚輩面前,居然這么放得開,完全是平輩交流的態度。
王友山話里話外都透著蕭索之意,當年辭官回鄉,心態卻要比這個時候從容很多,趙進心里也有個猜測,王友山也知道自己這次再從官場離開,恐怕就沒什么復起的機會和可能了,讀書人寒窗刻苦,多年為了什么,這一次都成為過往云煙,也難怪情緒不高。
“心不要太大,徐州是天下一隅,還是個窮鄉僻壤,和外面比起來也算不得什么眼下朝廷在遼東用兵,一年兩年不可能結束,看著應該是武人建功立業的好時機了,你一身本領,又有這么厚實的本錢,博個封侯也是世世代代的富貴”王友山這話說得也是很直接了。
趙進在那里聽著,回答的也很謹慎,只是說“叔父的意見,小侄會好好想想。”沒有明確的答復。
二月十八這天,會試結束,王兆靖也回到了王家,和趙進預想的不同,王兆靖神情狀態都很不錯,一到家就笑著說道:“功課放下了幾年,做文章手卻不生,自覺的還好,也沒什么提心吊膽的。”
大家都有松了口氣的感覺,王友山說得很直接:“既然考完,那就明日回程,以后這等事要少做,小進身上擔著多大于系,難道不知白龍魚服的典故嗎?”
這本來就是趙進和王兆靖的打算,連忙安排人去準備,王友山和王兆靖父子之間也沒有私下里交待什么,只是當著趙進的面說:“為父一切都好,也知道照顧自己,你在家也要謹慎小心,不要辜負了你們這些兄弟。”
不過第二日王友山早早出門去了都察院,只留下河叔帶趙進他們出京,一路上大家很沉默,二月中的京師已經沒什么年節氣氛了,但依舊很冷,這讓人的心情更壓抑。
把一行人送到通州和本隊匯合之后,已經是下午時分,河叔叮囑了幾句,臨行前還是忍不住說道:“少爺,昨夜老爺一夜未睡,也不想讓你看到憔悴模樣,所以提前去了官署,少爺回到徐州,一定要保重自己。”
聽到這些話,王兆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很久,天黑前才出來,此時倒是看不出什么異樣了。
護衛家丁們雖然有輪換,不過在通州憋悶的也是太久,趙進索性派人包了酒樓的幾個雅間,把大家安排過去吃些好的,也算犒勞。
通州在京師邊上,富貴人物,文人士子眾多,茶館酒樓之類的生意一向不錯,趙進他們過去的時候,樓下散座都差不多滿了。
“聽說那楊鎬在遼陽誓師,斬了逃將,祭神拜神,可臨陣殺牛的時候,殺牛的刀居然斷了,換了一把刀又斷了 幾名穿長衫的士人在那里談天說地,說到這里,冇一幫人哄堂大笑,覺得有趣之極。
“殺牛的說是杜大膽,還有人說是劉大刀的侄兒,這幫粗漢當時臉都青了,實在是好笑”
杜大膽想必說的就是杜松,這劉大刀說得就是老將劉梃,誓師時候宰殺牲畜祭神是很重大的事項,也只有帶兵的總兵大將才有資格,結果還除了這樣的事情。
坐在那桌邊上的客人也在笑,只有趙進他們臉色很不好看,總兵大將都是將門武家子弟,再怎么說,從小習武打熬力氣還是有的,杜松和那劉梃也是猛將和名將,殺牛肯定容易,結果刀斷了兩次,那就是武備有大問題了。
總兵大將所用的兵器自然是精挑細選的上等貨色,連他們用的家什都是這般,下面的普通兵卒可想而知 趙進和王兆靖一行人在通州休整一晚后出發,順天府的通州也算得上財貨匯聚之地,在這里補充物資也很容易,無論人馬都休整的足夠久了。
有了來時的經驗,回程也順利的很,這次趙進一行人也知道何處不安寧,何處有能補充的地方,沒有耽誤什么時間。
回程的時間比去時少用了三天,回到徐州之后,趙進和王兆靖一前一后分別抵達,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一起去了京師。
常在徐州,大家一直覺得這邊是苦寒北地,可從京師一路回來,立刻覺得此處是南方了,天氣暖和甚至還有些濕潤,讓人覺得很舒服。
趙進回到家中之后,徐珍珍抱著女兒出來見面,女兒指著他咯咯直笑,讓趙進難得的有了一種松弛感,簡單聊了幾句之后就是呼呼大睡。
睡醒之后晚飯,少不得和家人聊幾句,趙進不在的時候,趙振堂和何翠花習慣來這邊,徐州知州他們那邊的協調,有趙十一就足夠看得住。
晚飯之后,趙進的親衛家丁開始步行騎馬去往各處,在各處主事的人物,除了清江浦之外,都要趕到趙進這邊匯報,將近兩個月不在徐州,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辦。
這一夜趙進休息,王兆靖卻是很晚才睡著,倒不是有什么心事,而是有些剛剛送到的文書要處理,其中有幾封來自京師,就是王友山的書信,看時間可能就是前后腳出發,說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過讓他們對楊鎬統帥的大軍有個詳細的了解。
今年二月二十一,也就是剛剛考完沒幾天,楊鎬乘努爾哈赤即將率兵進攻海西衛扈倫四部之一葉赫部之機,以遼陽舉行誓師,分兵四路向后金發起全面進攻,令開原總兵官馬林督兵四萬人,由開原會葉赫部兵二萬人,出北路;令山海關總兵官杜松統軍六萬人,由撫順出西路,直攻后金首府興京(今遼寧新賓西老城);令遼東總兵官李如柏率兵六萬人,出南路;令遼陽總兵官劉梃帥軍四萬人,出東路,會朝鮮兵二萬人,入寬甸口。各路皆配備監軍、助理,總數號稱大軍四十七萬人。
且不說這些路兵馬加起來怎么也沒有四十七萬,實際的兵力甚至還沒有到官方文書上的二十余萬,兵部那幫老軍務對下面也算知根底,王友山也能打聽到具體的消息。
馬林手里能有兩萬出頭,算上葉赫和蒙古的兵馬,加起來也就是三萬,杜松手里有三萬人,李如柏手里有三萬人,劉梃手里有個兩萬多些,朝鮮那邊能有二萬兵,算起來十一二萬出頭。
“朝鮮兵馬沒有糧草,還要大明接濟,可楊鎬自己手里的糧草都不足用”
“最能打的只怕就是杜松和劉梃這兩路,那伙女真人和蒙古人也能戰,可惜信不過”
信上也沒什么文辭修飾,直接轉述彼此的對談,這樣看著更直觀。
書信上所說的這些倒是和當日孫傳庭所講的相合,再想想家丁和軍兵的比例,再想想那糟糕之極的武備兵器,實在讓人覺不出什么勝算來。
另外,信上還隱隱約約提到了萬歷皇帝身體不好的傳聞,似乎不上朝這么多年身體還能維持,現在遼東事緊,一旦親政,立刻就維持不住了。
趙進看完書信之后,只是丟在一邊,這是回到徐州第二天一早的事情,吃過早飯,趙進也顧不得和家人相聚,直接就是去往議事廳,讓何翠花很不滿的埋怨了幾句。
現在伙伴們中,最辛苦的就是劉勇,現在南京那家酒莊需要雷財親冇自坐鎮,但內衛相關的事務極為關鍵,不能教給他人,如果趙進在的時候,可以趙進直管,但現在趙進和王兆靖都不在這邊,就只能劉勇兩地奔走了,好在這時候,劉勇正在徐州。
吉香氣悶的很,不過也是無可奈何,在趙進身邊他還能發發怨氣,趙進也會勸幾句,可在陳晃面前他一聲都不敢吭,多說一句都要挨揍。
清江浦萬事大吉,那邊真可以說得上萬事大吉,因為這個大市的存在,原本要過一個月的年這次只有十幾天,各處客商帶著貨物在正月十五之前就去大市附近守著,就等著開市發賣,周學智和如惠合計之后,原本二月初二開市,結果提前到正月二十,這真是讓人皆大歡喜。
這個大市說白了,就是讓人可以挑選買家和賣家,讓不對稱的消息透明起來,少數人少了暴利,可大家的生意都好做了很多,大市剛建成的時候,那些客商就知道了清江浦有怎樣的潛力,到底還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貨物,而這些貨物買回去就能賺錢,清江浦這些坐地豪商們也知道自己可以做多大的生意。
雙方一拍即合,自然顧不得什么過年,發財才是最要緊的大事,誰也耽誤不起。
正在徐州的如惠說起清江浦的進項來,當真是眉開眼笑,不說大市本身的租金,也不說大市里那些鋪面的收入,就是大市周圍各項吃喝玩樂的營生,那都是日進斗金,漢井名酒又一次脫銷,倒不是說喜歡喝的人多,而是有更多的人來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