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過去,消息逐漸在京師流傳開來,王友山和其他人一樣知道了遼鎮的敗局,薊遼總督汪可受、遼東巡撫李維翰上奏朝廷,遼鎮告急!
建州女真自稱大金,征伐吞并海西、北山女真各部,酋長努爾哈赤自稱可汗,于四月十三跨過邊墻,四月十六圍攻撫順城。
撫順城守備王命印力戰而死,游擊將軍李永芳戰死,全城陷落,撫順城周圍十余小城,上百村落,都被攻下,軍民合計三十多萬全部被俘虜,帶回建州。
距離邊境二十里的時候,遼東總兵張承、副將頗廷相、參將蒲世芳、游擊梁汝貴領兵萬余追擊來到。
女真金軍和明軍大戰,總兵張承、副將頗廷相戰死,參將蒲世芳、游擊梁汝貴戰死,全軍陷沒,僅有千余被俘。
合計下來,大明遼鎮損失兵馬近兩萬,人口近四十萬,將領數十,八十年來,大明從未有這樣的慘敗,從沒有死過這么多的將領,京師震動,天下震駭。
王友山和張清海已經沒機會見面了,兵部上下都開始緊張忙碌,不過,遼鎮那邊各種各樣的消息也開始傳來,都察院各處彼此交流交換,就是為了有話要說,在這樣的大事中知道要說什么。
御史張銓上奏,彈劾戰死的總兵張承“夫承不知敵誘,輕進取敗,是謂無謀。猝與敵遇,行列錯亂,是謂無法。率萬余之眾,不能死戰,是謂無勇。”所謂無勇,無謀、無法,必敗無疑。
這封奏疏傳揚最多,大體是三詞排比,讀起來很有氣勢,可遼鎮軍報上都沒有對戰情戰況有太明確的描述,這御史如何知道女真誘敵,官軍戰死近萬,這御史不知如何得知不能死戰”
更有傳聞,說努爾哈赤曾經派兒子在總兵張承這邊為人質,喝酒的時候曾說我父親有意南向,不知道將軍如何應對,然后總兵張承不以為然,說朝廷恩德四方,怎么會有人心存反意等等,反正種種處處,都是打死老虎,沒有人會為戰死的將領辯駁。
都察院的御史,六部的主事、翰林院的親貴們,紛紛上疏諫言,提出自己對戰事的看法,對錯不論,一定要證明自己有高見。
遼鎮那邊和京師的聯系方方面面,在急報進京的時候,各處的消息也漸漸來到了。
原本以為與城同殉的游擊李永芳據說沒有戰死,而是直接投降,據說還很得重用,壯烈戰死的參將蒲世芳、游擊梁汝貴,據說遇敵先逃,等看到主將總兵張承和副將頗廷相戰死,他們知道逃脫不了責任,回身激戰,然后才被敵軍所殺。
這投降的消息一回來,很多御史都忍不住大罵,這夸贊祭奠忠烈的奏折不能送上去,白寫了。
兵部尚書薛三才面奏天子,說從去年秋季至今,遼鎮軍餉已經拖欠三季,合計五十五萬余兩,但如今國庫冇空虛,請撥內帑,也就是內庫銀子,皇帝和內廷自己的金庫。
不知從何時起,萬歷天子絕不會拿一分一毫的內帑銀子貼補國用,回答也是和從前一樣,內帑空虛,請戶部籌措餉銀撥付。
得到了旨意的兵部立刻去催戶部,但戶部那邊卻是大怒,上次撥付軍餉,你們兵部自己吞了五成要多,但答應分過來的至今一文未到,還想要銀子那是沒門,誰不知道餉銀發出去,你們兵部先把自己那份落足了,然后再跟下面克扣。
軍餉是一回事,遼東總兵官戰死,必須要補一個新的上去,這也是當務之急,連萬歷皇帝都不停的下旨催促。
按例兵部尚書薛三才主持推舉,可實際上無人可選,沒有發生戰事之前,遼東也不是什么好去處,你不是李家一門出來的,在那邊領兵會被架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現在都已經大敵在側,去了就有可能戰死,不然就會背上罪責,誰還愿意去趟這個渾水。
但這個無人可選很值得商榷,因為對李成梁一系的提防,遼鎮總兵盡可能不用李家一門,但現在這個局面,已經顧不得這些了,閑居在家的李成梁二子李如柏被推舉為遼東總兵。
這武將要久經沙場才算堪用,而這李如柏在家閑居已經足足二十多年,就算是一把利刃也該早就生銹變鈍了,何況這李如柏不過是個富家公子而已,還是被嬌慣壞了的那一種 李如柏最開始在官場上的前程是錦衣衛千戶,這是勛貴子弟應有的蔭庇,然后因為飲酒誤事被解職,然后就是不斷重復類似的事情,靠著父兄步步高升,從游擊到總兵,什么位置都坐過,從平寧夏哮拜到入朝鮮抗倭,什么大戰都打過,每次李家大舉出動的時候,李如柏就有赫赫戰功,每到自己做官的時候,就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去職,有被彈劾,有自己生病,總歸是做不長久。
表面上看戰功赫赫,可懂行的人都看得明白,李如柏自己沒有本事,全靠父親兄弟來支撐,當李成梁老朽,李如松戰死在草原上之后,李如柏就立刻庸碌起來,甚至不敢去帶兵坐鎮,只能呆在家里賦閑。
有人講李成梁是頭老虎,李如松是乳虎,而這李如柏就是條狗,這個狗還是貶低人的那個意思。
不過朝廷上下對啟用李如柏沒有什么異議,已經有御史上奏,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道理是冠冕堂皇,意思是說朝廷莫要猜忌李家,和這個奏折呼應的是,京師有關于遼鎮的傳聞,說遼鎮邊軍本可以輕易擊敗來自建州的女真軍隊,只不過因為朝廷一直猜忌李家,所以上下都不肯盡心出力。
在這樣的局面下,用一個李家將門的嫡系子弟做遼東總兵,也就是應有之意了。但還有傳聞,說是啟用李如柏做總兵的旨意到了李家,李如柏不肯接旨,只是大哭磕頭”
遼鎮緊鄰北直隸,遼鎮動蕩,直隸京畿重地也是不安,為求完全,朝廷在山海關又設立一鎮,設山海關總兵鎮守,做山海關總兵的則是同樣賦閑在家的杜松。
和庸碌無能的李如柏不同,杜松算得上一員虎將,也曾做過遼鎮總兵的位置,但因為下面的遼鎮軍將陰奉陽違,沒有做多久就被貶歸家。
杜松被貶的原因,朝廷上下也都是心知肚明,可為了遷就安撫遼鎮將門,也只能委屈出身陜西三邊之地的杜松了,到了現在,自然就顧不上那么多了,畢竟熟悉遼東局面的軍將并不是太多。
有心思的人還能想得更深一層,既然遼東又讓李家將門的子弟抓總,那遼鎮和京師之間就要多設屏障,除了薊鎮之外,山海關那邊也要加強武備。
調集軍資,征伐老卒,補充遼鎮,完善山海關,上上下下手忙腳亂,好在遼鎮那邊早就有最新的消息傳過來,說是女真軍隊退回建州休整,暫時沒有重新出動的意思,隨著這個消息過來的,還有努爾哈赤攻明的七大恨文書。
大明無故殺害努爾哈赤父、祖;大明偏袒女真葉赫部、哈達部,欺壓建州女真;大明不顧雙方劃定的邊界,強令努爾哈赤抵償所殺越境人命;大明派兵支援葉赫部,對抗建州;女真葉赫部因大明支持,背棄盟誓,將其“老女”轉嫁蒙古;大明逼迫建州冇女真退出已墾種之柴河、三岔、撫安之地,不許收獲莊稼;大明遼鎮派遣守備尚伯芝赴建州,作威作福。
這七件事就是所謂的七大恨,無非是大明從不偏向建州女真,大明對建州女真作威作福”
大明從不把女真放在眼里,居高臨下做事,自然就不會考慮邊鄙之地一個小部落的感受,然后大明還要維持邊疆的平衡,不能放縱一家獨大,不能坐視彼此的吞并,自然要派兵支持干涉,在大明眼中,這都是小事,甚至不需要中樞決斷,只不過做完之后奏報就可以了。
但這些小事卻成了建州女真的大恨,當建州女真蓄力隱忍的時候,這些都不是什么仇恨,他們依1日可以笑著去京師進攻人參和貂皮,但當他們覺得自己足夠強大的時候,這就是七大恨了。
讓有識之士擔憂的是,建州女真這個做法和從前的蠻夷韃虜頗為不同,從瓦刺到俺答,這些草原上的強大勢力從不講什么理由,殺進來就是搶掠燒殺,而這建州女真知道師出有名,還知道給自己建立國號,據說這什么大金也有一套制度在,這樣的勢力,就和草原上那些好似盜匪的蒙古部落有區別了。
撫順陷落,明軍大敗的消息,五月便已經傳遍京師,但直到六月初,王友山才給家里去信,他知道自己絕大部分信箋,王兆靖都會去給伙伴們看,因為上面說的家事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朝廷決策和天下大勢,趙進很需要知道這個。
而趙進對女真有特別的關注,這次的事情肯定會引起他們的震動,趙字營如今這么大的局面,怎么給出詳實的消息要好好斟的,免得讓年輕人有什么盲動沖動,所以要處處求真,查問的仔細。
謝謝大家,頭疼的快要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