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禮國一連“呵呵”了好幾聲,可是,“呵呵”來、“呵呵”去,也還是尬笑,甚至還略略有些苦笑的意思,最后,兩只手下意識的捏在一起,輕輕的互搓起來。
看來,阿爵士真的是很為難啊!
“爵士,我想,”關卓凡字斟句酌的說道,“對于薩摩藩,‘一點點壓力’之外,還可以再加上‘一點點動力’,這樣,貴國的調停,或許…會更加有說服力一些。”
“呃…動力?”
“是的,”關卓凡說道,“如果薩摩藩退出西本愿寺和日本中央政府的紛爭,同時,保證今后不以其他的方式,挑戰中央政府的權威,那么,我將說服幕府,行‘薩摩封建’事,即,允許薩摩藩獨立,建立‘薩摩王國’。”
阿禮國目光霍的一跳。
“我的想法是,”關卓凡繼續說道,“獨立后的薩摩王國,可以和目下的日本國,組成邦聯,同奉日本天皇為元首,如此一來,薩摩藩的獨立,以及幕府的允許薩摩藩獨立,皆不悖‘尊王’之義,可謂皆大歡喜。”
阿禮國目光閃爍,不過,并沒有任何興奮的神色。
“薩摩封建”,對于薩摩藩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可是,對于英國人來說,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兒了。
英國人交好薩摩藩,最大的目的,是將其培養成英國在日利益的代理人,以及英國產品進入日本的“橋頭堡”,如果薩摩藩獨立,其對日本的影響力必然大減,“在日利益的代理人”是肯定談不上了,“英國產品進入日本的‘橋頭堡’”的功能,也會大打折扣。
當然,英國和“薩摩王國”本身的交往,會更加順暢,可是,“薩摩王國”局促日本九州島西南一隅,畢竟太小了些,不論經濟如何發展,市場總是有限的,無法跟整個日本相提并論。
關卓凡拿“薩摩封建”和英國人說事兒,多多少少是失算了。
穿越也不是萬能啊。
“這真正是一個宏大的構想!”阿禮國慢吞吞的說道,“不過,正因為它太宏大了,殿下,請您原諒,我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來理解、消化,恕我…呃,暫時無法對此做出這個…具體的回應。”
關卓凡立即察覺到了,對“薩摩封建”,英國人其實并不感興趣,他心中微動,點了點頭,從容說道,“當然。”
“殿下,有一個疑問,”阿禮國躊躇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困擾我已經很久了,不曉得——”
打住,而臉上,確實是一副“困擾”的神色。
“當然,”關卓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盡請直言。”
“殿下,”阿禮國的語氣,非常誠懇,“您是我認識的、這個世界上最睿智的人之一——甚至,也許,‘之一’兩個字都是可以去掉的…”
“爵士,你過譽了!”
“不,殿下,”阿禮國做了個“請聽我說”的手勢,“這是我的真心話!”
關卓凡微微一笑,閉上了嘴。
“不過,”阿禮國繼續說道,“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分外的困惑——”
頓一頓,“您正在領導一場世界上最偉大的改革,而與您領導的這場改革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目下的日本中央政府——四個字,‘暮氣沉沉’!這一層,我相信,以您的睿智和眼光,絕不可能看不出來!”
再一頓,“可是,您還是——”
說到這兒,微微的聳了聳肩,雙手攤了一攤,“對此,實話實說,我確實不能理解。”
好嘛,你把話頭轉到這兒來了。
“爵士,”關卓凡說道,“‘暮氣沉沉’四字,確實是對目下日本中央政府的‘的評’——這一層,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事實上,我們也一直在通過不同的渠道,督促日本中央政府加快改革的步伐!”
頓一頓,“不過,我認為,‘加快’是應該的,可是,像長州藩和薩摩藩的那種快法兒,行之長、薩一隅、一藩則可,行之日本全國,就太快了!——快到日本無法承受!”
“無法承受?”
“是的!”關卓凡說道,“日本大小兩百多個藩國,彼此的差異很大,有的差異,可以用‘天懸地隔’來形容——”
頓一頓,“嗯,猶如一支行進中的隊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身強力壯的,有體弱多病的,突然間,要求所有人都按照身體最強壯的兩個成年男子的最大速度狂奔起來——爵士,請你想一想,會發生什么?”
“呃…”
“如是,這支隊伍——日本,”關卓凡斬釘截鐵的,“必然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這個…”
這個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所以,”關卓凡說道,“日本的改革,須在承受范圍之內,循序漸進,萬萬不敢貪快啊!”
頓一頓,“長州、薩摩——嗯,不說薩摩,單說長州——那是‘芝蘭當道,不得不鋤’!”
阿禮國心中一凜,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也是…”
關卓凡暗暗透一口氣,心說,娘的,事實上,“所有人都按照身體最強壯的兩個成年男子的最大速度狂奔起來”,日本是承受得了的,不能承受的,倒是中國,而我的真實目的,正是要日本“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不過,這些話,就不跟你說啦。
過了一會兒,阿禮國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的樣子,說道:“殿下,您的要求:其一,由敝國政府作為日本中央政府和薩摩地方政府的‘調人’——這一層,我答應您,敝國政府必全力以赴,希望不辱使命——希望日本的局勢,能夠盡快安定下來吧!”
頓一頓,“其二,由‘中國艦隊’抽調艦只,充任貴國運兵船的護衛——這一層,我個人是支持的,可是,殿下,我是駐華公使,不是駐日公使;同時,亦毋庸諱言,倫敦的外交部里頭,頗有‘親日’…哦不,應該說,是‘親薩摩’的勢力,因此,這第二個要求,眼下,我還不敢跟您打包票——”
再一頓,“不過,請您放心,我以人格擔保,對此,我會盡我的全力去說服相關人員的。”
這樣一個答案,也算差強人意了,關卓凡皮笑肉不笑的,“既如此,爵士,那就拜托了!”
頓一頓,“哦,還有,此次行動,‘中國艦隊’一切相關費用,自然都由敝國來承擔。”
“啊?哦,這個好說,再說,這也不是問題的關鍵…”
頓一頓,躊躇了一下,阿禮國一邊覷著關卓凡的神色,一邊慢吞吞的說道,“有一件事情,此時提了出來,不曉得合不合適——”
“請說。”
“殿下,”阿禮國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身子微微前傾,口吻也變過了——透著一股熱切,“之前,我曾經向殿下建議過,中英簽署一個密約,共同在中亞地區,對抗俄羅斯的威脅——”
頓一頓,“對于我的建議,殿下亦以為然,不過,因為對法國的戰事,殿下暫時不能旁騖,這件事情,就暫時擱了下來,如果,嗯,如果現在,中英兩國能夠就此密約開始具體的談判,我想,將大大有助于殿下的第二個要求的實現。”
關卓凡眼中波光一閃,淡淡一笑,說道,“爵士,其實,也不是什么‘不能旁騖’,只是我覺得,同法國人分出勝負來了,有些事情,談起來、做起來,才有意義——如果,這場仗,我輸給了法國人,你認為,中英之間的密約,還有什么意義嗎?”
阿禮國“格格”一笑,“當然有了!”
頓一頓,“哦,殿下,請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說,這場仗,中國會輸給法國——正正好相反,我可是把寶押在您這一頭兒的!嘿嘿,我早已‘買定離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