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念福在屋里緊張得手心冰涼的時候,新郎歐陽康在屋外卻緊張直冒汗。
他明明記得他家媳婦沒兄弟啊,怎么突然冒出這么一幫子俊男帥哥?哥哥弟弟亂稱一氣,收了他一堆紅包不說,還堵著門考較起來。
這個說,“世兄你要進門,先得過我這一關。旁的也不要你做了,就以這新婚為題,做一首五言絕句。”
那個說,“做完了他的詩,還須得對我一副對子,大伙兒才能認你做姐夫。”
又有一個捧出副弓箭來道,“雀屏中選乃是求婚喜兆,不如今日也請世兄下場試試。那門上的孔雀已然畫好,請世兄退到百步外去試射一回。”
“射箭之后,還請世兄與我破了這個珍瓏棋局。”
歐陽康被吵得頭暈腦脹,根本連題都聽不清楚,還怎么答?況且,這么多人,他要一個個的答,只怕考到明天早上也答不完吧?
不過,他是新郎,不管面對怎樣的刁難都不能拒絕。這個時候,一個剽悍的伴郎團就體現出他的價值來了。
關耀祖把歐陽康往后一扒拉,氣勢洶洶的沖到最前,“你們這些人,不要太過分啊。答題可以,一個一個來,最多十道,也算湊個十全十美,再多可不行了,耽誤了吉時你們誰擔待得起?趕緊拿個主意。”
關公子號稱京城一霸,可不是浪得虛名。旁邊又有崔浩笑得陰險,“幾位世兄不要客氣,其實我們都是很好說話的。余世兄,聽說你的好日子訂在八月,到時要不要小弟也上門捧個場啊?”
余世兄頓時脖子一縮,把手上攥的一副骰子又擱回袖里。
可饒是如此,歐陽康也得有十道題非答不可。
作過詩,對過對子,箭他沒射,只在三十步外,扔了兩只金錢鏢,倒是很準的打中兩只孔雀眼睛。
等十道題終于答完,歐陽康已經累得不輕,更兼口干舌燥,連口水也顧不上喝。因為想要進二門,還得繼續闖關。
這回的關口是由娘子軍把守,出的考題也不再需要舞文弄墨,動刀動槍,以為這樣就很容易嗎?
當看到壽寧把旺財和一套小小的大紅衣服捧出來時,歐陽康有點懵。
壽寧告訴他,“旺財是小姑姑養的,所以它今天也要跟著小姑姑嫁過去。但它一身白毛是不行的,所以我們特意給它準備了一套紅衣服,可它就是不肯換,這就得麻煩姑父了。”
歐陽康拎起那套小衣服,再看看自家養大的狼崽子,這樣的大夏天,它頂著一身的白毛,就是修剪了不少都覺得熱,更何況還要再給它穿上一件?
歐陽康覺得,要是自己是它,也不能愿意。
可眼下它不愿意,自己就娶不到媳婦,所以歐陽大少只好牙一咬,做一回厲害家長了。沖旁邊哥們一揚下巴,“去,把它抓住,我來給它穿。”
可壽寧很認真的道,“小姑父,你不能找人幫忙的。”
這…這可怎么辦?歐陽康拿著衣服近一步,旺財就退一步。往左走一步,它就往右去兩步。看來已經被他手上的衣服虐過,有心理陰影了。
歐陽康放下臉,沉聲道,“站住!”
旺財嚇得一激靈,老實站住了。歐陽康大步上前,蹲下就把它的脖子給抱住了。
要是平時,旺財會很享受這樣跟主人的親熱,可它扭頭看著那套紅衣裳,又委屈的在歐陽康懷里哼哼著,跟小孩一樣,寫著滿臉的不愿意。
歐陽康心一軟,忽地靈機一動,把那件狗褂子當作披風似的,鋪在旺財背上,兩個袖子在它脖子底下一扣,好了!
雪白的皮毛上系著這樣一件大紅色的小褂子,倒也相映成趣。
旺財拼命扭頭看著自己的背,感覺也很是新奇。
壽寧皺起小眉頭,“這樣也可以嗎?”
歐陽康挑眉輕笑,“誰規定了狗就得跟人一樣穿衣服的?它喜歡這么穿,誰管得了?”
好!一眾伴郎拼命鼓掌,“狗都沒意見,人還能有意見么?快放我們過去,上新關吧。”
新關在三門跟前,施貴早等在這里了。身邊擺了一個大石磨,還有泡好的黃豆等物。
歐陽康心說,怎么連他也要為難自己,卻見小舅哥頗為不好意思的道,“這不是我的意思,是爺爺的意思。他要姐夫你也磨一回黃豆,知道表姐從前做豆腐的苦,日后好好待她,可別讓她受了委屈。”
這話聽得眾人無不動容,歐陽康二話不說,挽著袖子就上前推磨了。
石磨甫一入手,他便覺出那份沉重。施貴拿著個小竹箒,一面把石磨上的黃豆掃進磨眼里,一面虔誠的用他們懷安家鄉話念念有詞。
“做豆腐,不怕苦,千顆百顆磨成糊。磨成糊,點上鹵,一盤一盤都有福。都有福,入你口,進我腹,能調百昧且不貴。且不貴,莫輕賤,食時當記做時苦!”
少年仍帶青澀與稚嫩的聲音在歐陽康耳中回響,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講敘著一個最樸素的真理。
一盆子黃豆磨完,他已累得滿頭大汗,而這才僅僅是完成了做豆腐的第一步。
歐陽康認真對施貴道,“回頭把這桶豆漿送我,我要記住這桶黃豆的味道。”
施貴道,“那我幫你做成豆腐花吧,雖然我做的沒有爺爺和表姐好…”
歐陽康笑著摸摸他的頭,給他一個大紅包,“那就多謝表弟了。”
進了三門,就到了念福的小院跟前,此時只剩最后一題了。
三根一模一樣的紅線從門縫里伸出來,捏在永寧公主的手上。歐陽康只看著場景,就瞪大了眼睛。
這三根紅線里肯定只有一根連著念福的手,這題應該是讓他把媳婦給選出來。可這還隔著門呢,連半點聲音和身形都瞧不見,他要怎么選?
“慢來,慢來!”忽地,一個氣質出眾的中年男子帶著一眾子侄,抬著幾只大箱子急匆匆的趕了進來。
他們眼中明顯還帶著趕路的疲倦,但臉是干凈的,衣裳鞋襪也全是新的。收拾得整整齊齊,明顯是來道喜的。
旁人不認得,可永寧公主的駙馬林長安卻是立即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大舅舅,您來了京城怎么也不提前知會一聲?”
永寧公主一愣,她知道自家婆婆出自那個鼎鼎大名的申家,是以生得她相公弟兄兩個都一表人才。可申家在京城的人不多,行事也極低調。永寧也是當年大婚的時候,知道申家曾派人送了禮來,可這位申家舅舅她卻也是頭一回見到。
瞧這人物,滿京城也只有沐劭勤能壓他一頭了,不過以人家的年紀而論,卻是鮮有敵手。
“永寧,你還愣著干什么?快過來見過舅舅。”林長安一催,永寧頓時反應過來了,她雖是公主,可成婚多年,在外頭極是給駙馬面子。尤其還是舅舅,更加要以禮相待。
可申伯綸卻擺了擺手,“不必多禮,今日我等都是來作客,當以新人為重。”他看著永寧,很是尊重,“不知公主可否賞臉,把這最后一題的機會讓給我?”
永寧素來聰敏,瞧人家明顯一副來捧場的模樣,連忙點頭,“當然可以。”
“多謝。”申伯綸轉而看向歐陽康,目光慈和,“早就聽說狀元公能文能武,更兼音律絕妙,我這兒有一張老琴,想請狀元公撫一曲《鳳求凰》,可好?”
這比起三根紅線來認人可簡單多了,歐陽康躬身回了一禮,“但憑所命,不敢推辭。”
可申伯綸卻給他也回了一禮,“郡馬不必客氣,我雖虛長不少,但與你也不過是平輩論交而已。”
呃…媳婦輩份大,自己也跟著沾光了。可等到申伯綸帶來的琴擱在歐陽康跟前時,他不敢彈了。
“這,這莫非是李公琴?”
此言一出,場中稍有見識的貴族子弟們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李公,單名一個亮字。他原是前朝皇族的一位皇子,博學多才,尤善斫琴。因出身高貴,他制的琴極為考究,非三年不成,故此傳世數量極少。
蘇澄也是善琴之人,常思一睹李公琴真容而不得,對徒弟講解頗多,故此歐陽康一眼就認了出來。
可申伯綸卻親手替歐陽康燃起一爐香,微笑道,“若是彈不得,我這個做哥哥的可不會讓你接走新娘的,你看著辦吧。”
香氣清清裊裊,似花似葉,極是好聞。
歐陽康更加震驚了,喃喃道,“傳說李公每制一琴,就會煉制一爐香料。清芳淡雅,似花似葉,名曰引鳳香,莫非,就是此物?”
申伯綸贊道,“郡馬好見識,今日您與郡主大喜之日,非此香也不足以應景,還請賜我等一曲,以圓此意。”
歐陽康沒什么可說的了,微閉了雙目,靜一靜心,開始彈奏。
或許他不是一流的琴師,但前有那么好的琴和熏香,后有他的一番拳拳心意,一曲《鳳求凰》彈得依舊是美妙無比,幾可繞梁三日。
一曲終了,申伯綸笑道,“郡馬既能彈得如此絕妙好音,這琴和這匣香索性就贈與你吧。”
啥?歐陽康驚呆了,這也太大手筆了吧?
可申伯綸接著讓子侄把其他幾只箱籠打開,更加大手筆的高聲道,“區區之物,就給郡主添妝了。”
歐陽康下巴砸地下了,這區區之物可比他那張琴更加貴重。編鐘,里面居然還有編鐘!
屋里有人道,“郡主說,多謝申家表哥的厚賜。不過郡馬,你還得從那三根紅線中選出郡主來,才能開門相迎。”
吧嗒,歐陽康的下巴合上了。比起什么古琴古董,還是媳婦比較重要。
可他要怎么選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