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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救不了一世

  “慢著,把東西拿來我瞧瞧。”看著米家人送來的鳳冠霞帔,歐陽康起疑了。

  一般來說,鳳冠霞帔是每家迎娶的門面,都是擺在面上給眾人展示一番,哪有用布遮起來的?

  見他要看,米家人頓時有些慌了,米富盛眼神閃爍著道,“還是別看了,給新娘子裝扮起來要緊。”

  可羅武身手靈活,一個箭步躥上前,趁人不備就將那紅布掀開了。

  這一看,大家都愣了。

  新郎新娘,結婚的東西歷來都講究一個新字。就算是窮人家,置辦不起金珠銀線的鳳冠霞帔,也會去喜鋪里付些手工費,租一套翻新的過來。可眼前這副鳳冠霞帔雖然模樣還算精致,可顏色暗沉,顯然就是舊物。

  章大嫂上前拿起細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就見表面雖然光鮮,但里面卻有些劃傷破損的痕跡,明顯是剛剛弄壞又補起來的。

  歐陽康頓時火了,“你們米家這是怎么回事?要不是誠心想結這門親,那就作罷!拿這樣東西來糊弄人,是瞧著我們好欺負么?”

  米富盛尷尬之極,支支吾吾的道,“歐陽少爺,真的不是這回事。這,這也是意外,小孩子不懂事…可臨時又找不到新的了。”

  章大嫂嘁了一聲,“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臨時發現壞了,你就不會趕緊再去買一個嗎?拿著錢還怕喜鋪不做你生意?”

  米富盛徒勞的辯解著,“眼下過年。不是都沒開門嗎?”

  章大嫂嗤笑起來,“都十四了,哪里還沒開門?我家現就請了個喜娘,不如請她過來,新郎你趕緊跟她買去。”

  “可…可眼下再買,不就誤人吉時了么?”米富盛吞吞吐吐的說著,那意思很明顯,就是不想出錢。

  歐陽康覺得真沒什么意思了,也根本不想跟他講什么道理了。就算是二婚,可也沒有這樣不尊重人的吧?連成親這樣的大事都能如此兒戲。還能指望他怎么重視續娶的妻子?

  “去告訴蘭姑。這門親事不用結了。米家也請回吧,橫豎我們家也沒受你們家彩禮,大家就此作罷!”

  “噯噯,大少爺。你聽我說…”

  米富盛還想解釋。可破園一眾下人們同仇敵愾的開始趕人了。“走走走!瞧你家這辦得叫什么事?有點來結親的樣子么?”

  就在米家人自覺站不住腳,快被趕走的時候,誰也沒想到。蘭姑出來了,到歐陽康面前跪下,“大少爺!我想,我想他們家也不是有意的,再去換一副新的鳳冠霞帔來就行了吧?”

  “對對對,我馬上就去換!”米富盛見新娘子都出來幫他說話了,頓時底氣大漲,“到底是訂了名分的夫妻,哪有說變就變的?家里還擺了酒席呢,請大少爺消消氣,我這就去換還不行么?”

  歐陽康無法了,“蘭姑,你可想清楚了,你確定還要嫁嗎?”

  蘭姑惶惑無依的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圍觀的一群人,心亂如麻。

  米家人拿破了的鳳冠霞帔來迎娶,她也不是不生氣的。可她要是眼下不嫁,回頭會不會成為眾人的笑柄?若是此時替米家把難關過了,日后他會感念自己一輩子的吧?

  左思右想,其實也不過短短一瞬,蘭姑決定通情達理的做個好人了,“只要把這鳳冠霞帔換個新的,也就好了。”

  歐陽康沒話可說了。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米富盛終于帶著新買的鳳冠霞帔過來,喜婆根本沒時間梳妝,只能草草的給蘭姑挽了頭發,蓋上大紅蓋頭,連傷感的時間都沒有,就慌慌張張的出門了。

  歐陽康心里有些堵得慌,總覺得米家靠不住。可老太太勸道,“你對她,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蘭姑本性良善,興許往后生兒育女,慢慢就會好起來了。這人呀,你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往后再怎樣,那都是她自己的事了。”

  歐陽康也只能往好里想了,可等到送嫁的鐘山回來說起米家情形,又是一肚子氣。

  因一路催得急,好歹趕在午時前把蘭姑送到,將堂拜了。可米家所謂的婚宴,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啟齒。

  他家根本就沒請外人,只是全家老小一起擺了兩桌,那菜有許多都是過年剩下的,比破園每天下人們吃的還不如。所謂的新房不過是在米富盛的屋里貼了幾個大紅囍字而已,什么都沒布置。

  后來還是因為在破園鬧過一場,又看蘭姑帶了那么多嫁妝來,米家有些不好意思,重在外面酒樓叫了一桌酒席來請鐘山他們。不過那菜也就比他家吃的稍好一些,要不是給蘭姑面子,鐘山他們連吃都不會吃。

  連最老實的墨云都道,“瞧他們家那些人的樣子,都不象是好說話的。蘭姑嫁誰不好,怎么偏要嫁他家呢?”

  歐陽康也很無語,可路是蘭姑自己選的,眼下堂都拜了,他還能怎樣?只盼著日后會好吧。

  米家。

  直等鐘山他們走了,蘭姑這兒還沒人照管。一大早的忙到現在,起初是沒心情吃,眼下興奮勁過了,肚子餓得咕咕叫,卻又不好意思自己出龗去要東西吃,只好忍著。

  忽地門簾一動,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帶著幫小孩子沖進來了,一下掀開了蘭姑的蓋頭,拿手指刮著著臉道,“不要臉不要臉!丑八怪不要臉!”

  蘭姑給罵得又羞又窘,可她生性柔善,覺得不好跟這些小孩子計較。望那為首的小女孩,隱約猜出是誰了,勉力笑道,“你是紫霞吧,我聽說過你。你要吃糖嗎?我這兒…”

  她才把春生齋的糖果捧出來,就被那女孩一巴掌打在地上。還兇巴巴的指她罵道,“你就這么沒人要,非要嫁我爹來當后娘么?我可告訴你,你就是嫁來了,以后也別想管著我。還想討好我?做夢!給我搶,誰搶到就算誰的!”

  她一聲令下,那幫孩子不客氣的沖上來,七手八腳的開始搶奪蘭姑身后紅紙包起來的嫁妝,甚至有個膽大的,直接去拔蘭姑頭上的銀簪子。

  蘭姑嚇壞了。既不敢罵。又不敢動手,只能無力的說,“你們這是干什么?快放下,放下!”

  可這幫孩子根本不聽她的。搶了東西就一哄而散。而紫霞最壞。專門撕屋里的喜字。很快就把這屋子鬧得一團亂。

  “紫霞你這是在干什么?”終于,米富盛回來了。他已經看到被搶走的嫁妝了,上前劈手就打了女兒一個耳光。“早上毀了鳳冠霞帔我還沒找你算賬呢,眼下更本事了,胳膊肘往外拐,幫人來搶自家東西,你這敗家丫頭,是欠揍嗎?”

  蘭姑看女孩被打得哇哇大哭,又不忍心的上前護道,“有話好好說…”

  “說個屁呀!你也是的,這么大的人,怎么還給幫孩子搶了東西?”

  米富盛話音未落,紫霞又在后面哭道,“爹,這女人現在沒嫁妝了,你把她趕走吧。我不要后娘,不要后娘!”

  “滾一邊去!”米富盛把女兒一推,著急的指著蘭姑,“快點下東西,看少了什么,管他們要去!”

  蘭姑慌里慌張,哪里記得這些?

  就見一個婦人也不打招呼的就進門了,踩著門檻拉長著下嘴唇道,“怎么這后娘才進門,就有后爹了?嘖嘖,瞧紫霞哭得,可真是可憐哦。我說弟妹,你一進門就鬧得這雞飛狗跳是為龗什么?”

  蘭姑尷尬之極,捏著衣角不知龗道說什么好。

  米富盛黑著臉道,“二嫂,你也別說這么沒用的了。方才我看到你們家老大老二從我這兒出龗去,拿了什么讓他們還回來!”

  米二嫂撇撇嘴道,“小孩子的事情誰知龗道?方才弟妹不是在這里么,就算是拿了什么,也是新弟妹這個做嬸子給的見面禮,哪有再要回去的?”

  “那…那就算了吧。”蘭姑習慣性的又想息事寧人了。

  可米二嫂頓時接著她的話道,“看,弟妹都同意了,四弟你也別這么小氣了。紫霞,走,上嬸子那兒吃東西去,讓你爹好跟你后娘圓房。”

  蘭姑聽得又羞又窘,真等人走了,心里未免也有了三分期待,看米臉色不好,努力堆起溫柔笑意,“都是一家人,要不就算了吧。我,我肚子有些餓了…”

  誰料米富盛卻反手把她往外推,“沒用的女人!連自己嫁妝也保不住,還想吃什么飯?”

  蘭姑給吼得怔住了,眼淚頓時漫上了眼圈。她到底做錯了什么?他居然這么對她?

  可米富盛看她呆立在那兒的樣子,卻嫌棄的瞪了一眼,然后留后開始拔她身上的首飾,清點剩余的嫁妝,一一裝箱鎖起后,又翻出她的嫁妝單子核對一番,迅速列了張紙塞在蘭姑手里,把無聲啜泣的蘭姑推出門去,“去去去,把這些東西要回來,不給你就哭!總之拿不回來,你也別想進門了!”

  蘭姑愣愣的站在那里,連眼淚也止住了,她這是…被趕出來了?

  可今天是她新婚第一天啊,她的夫君,怎么忍心把她趕出門來?還就為了她的那點子嫁妝?

  忽地,一顆石頭砸她身上,紫霞滿懷敵意的看著她,“我爹都把你趕出來了,你還不滾嗎?快回你家去,別死賴在我家!”

  回去?

  有一瞬間,蘭姑真想就這么回去算了。就算給人笑話,也好過受這種窩囊氣。可是,才邁了半步,她又忽地一陣悲從中來,眼淚再度落下。

  媒婆早就說過,米家人際關系復雜,嫁來又要做后娘,只怕日子不好過。鐘山也早就說過,米富盛是做生意的人,長得雖好,卻有些過于油滑,只怕會斤斤計較。

  就在早上,歐陽康的話更是言猶在耳。他都說了叫她不要嫁,是她自己固執的非要嫁,眼下都已經拜了堂成了親了,她就算回去了,哪還有臉見人?

  日落西山,寒氣漸重。

  看著周遭陌生的一切,蘭姑真的不知龗道自己應該怎么辦了。她無助的站在那里哭了良久,卻沒有一個人過來安慰安慰她,勸勸她。相形之下,倒是有那么個敵視著她的紫霞,讓她覺得,自己還不是完全透明的。

  最終,她只能在冰冷的院中跪下了。無助的啜泣著,哀求著,“求求你們,把東西還給我,還給我吧…”

  蒼白冷漠的寒冬里,那樣一抹大紅跪在蕭瑟冷硬的石板上,就象是潑在地上的血,哪怕起初再熱烈,也終究會失了溫度,變得凄楚而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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