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一熱,說出要替他引薦的話,徐子騫看著歐陽康比自己俊美數倍的長相,忽又有幾分悔意。
這樣的人若是到了晉王跟前,哪里還有自己立足之地?
幸好歐陽康果斷拒絕了,“徐公子太客氣了,我從前一直在鄉下,也沒讀什么書,哪有什么本事敢到王爺面前賣弄?我家先生就常罵我笨,說人家就算沒長一顆七竅玲瓏心,起碼也能通個三竅五竅的,就我通了六竅。”
徐子騫一時沒聽懂,六比三大,也比五大。這難道不是好話?
瞧他這樣,歐陽康知他不明,不由肚內暗笑,心道此人也有限得很。這笑話連關公子一聽就明白,他怎么就不明白了?面上卻是很老實的解釋,“七竅通了六竅,不就剩一竅不通了?”
徐子騫差點笑出聲來,想想這是罵歐陽康的話,要這么當面取笑實在不厚道,于是又干咳著掩飾過去。心想這蘇澄也太毒舌了,怪不得人人怕他,連晉王手下的謀士幾次三番游說他招徠此人,晉王始終不肯點頭,想來也是怕了此人毒舌。
“那…蘇先生還肯收你?”徐子騫這話問得相當有內涵,根本相當于問他有沒有賣身求師。
歐陽康聽懂了,心中隱有怒意。他跟蘇澄相處日久,當然知道蘇澄雖然號稱斷袖,又喜歡油嘴滑舌的開玩笑,卻是個難得肯專情的斷袖。這樣忠貞別說是斷袖之間,就是夫妻之間也很難做到的。他自己被人誤會不要緊。可誰要是這樣說他的老師,歐陽大少不干了。
不過他護短的老毛病雖然依舊,但護短的本事卻見漲,面上依舊裝傻。話卻綿里藏針,“原本我家先生是不肯收我的。他老人家看人,可不象某些人,只知道看皮相或是貪圖人家權勢。奈何我從前先生跟他頗有幾分交情,先生又是個重情義的人,雖見我資質愚鈍,倒還是收了。”
聽他話中提及皮相權勢,徐子騫略有些赧顏,可偏偏歐陽康說得一臉老實,讓他想挑刺都挑不出來。再看歐陽康對斷袖之風確實沒有半點遐思。他又有些隱隱的竊喜。
即便歐陽康生得再俊美過人。卻不懂利用。那也只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美人,想來斷然不會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反正二人也不算太熟,說過幾句就無話可說了。再坐下去也有些無聊。徐子騫正想著就此別過,沒想到歐陽康卻是比他先一步道,“要是徐公子沒有旁的事,那請容我先行告退,先生還等著我送畫過去裝裱呢。”
徐子騫應了一聲,掃一眼他那用半舊青布卷起來的畫,也沒甚么興趣,只客套兩句便各奔東西了。
只是路上想著身邊侍衛全是晉王的人,也不知他們見到歐陽康這等絕色會不會跟晉王打小報告,有些不放心的故意尋了那領頭的問了一句。“你們瞧歐陽公子相貌可好?”
那領頭之人極會來事,頓時就道,“小的們是王爺派來伺候公子的,公子好了,小的們就好。其他人生得好不好都不關咱們的事,只有伺候好了公子才最是要緊。”
徐子騫聽得這才安下心來。
那邊歐陽康挾著畫兒到了通濟坊,蘇澄才剛起床,他在外是副高人模樣,可在家里卻邋遢得很,不修邊幅,衣歪鞋散,隨意如尋常鄰家大叔。
歐陽康見慣了,也不以為意,把昨日所作之畫一一呈上,蘇澄再看一遍,又笑一回。不過笑過之后,他卻是把杜川那張畫單獨揀了起來,“這個我就不給你了,只把剩下的裱起來,日后尋個好地方掛起來,于你也是個門臉。”
歐陽康順便請求,“那我和沐姐兒的畫也不放上去了吧?不過請先生一起裱了,好讓學生收著。”
蘇澄笑罵,“你這兔崽子倒會順桿爬,不過這個忙我可不能幫你。我一會兒做著,你自己跟著我學吧,總不能靠你家先生一輩子。”
杜川笑著打趣,“人家是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你總想著教會徒弟,好閑著師父。”又望著歐陽康笑道,“不過他這門裝裱的手藝倒是極好,常有人捧著重金上門來求,你好生學著,錯不了的。”
歐陽康道謝應下,挽起袖子就問,“那現在干什么?”沐姐兒成天賺錢賺得熱火朝天,他也想有一技之長。
這回蘇澄倒是和杜川異口同聲道,“下廚房!”
什么?歐陽康以為他聽錯了,裝裱還關廚房什么事?難道是蘇澄肚子餓了,要他去煮飯?可他要學的一技之長里,絕不包含這個。他是君子,君子遠皰廚!
杜川笑道,“放心,不讓你煮飯,裝裱最要緊的一樣就是制糊。老書畫蟲蛀發霉,翹曲中空這些毛病,無不與糨糊有關。要學裝裱,就得從熬糨糊開始,我說得對不對?”
蘇澄聞之鼓掌,“甚善甚善,果然已得其中三味。不如你去教他煮糨糊吧,我去你的酒坊看著。咱們也來比試比試,看是誰學得更勝一籌。”
“你信得過我,我可信不過你。讓你去酒坊,天知道要偷喝多少,摻多少水進去。”杜川笑嗔著,仍是把歐陽康交還給他師父,自去酒坊了。
看他二人相處自然安樂,歐陽康頗有幾分羨慕。兩個大男人都能過得這么和諧,他跟個丫頭怎么還鬧別扭?
“想什么呢?”杜川走了,蘇澄更不用顧忌形象了,伸出巴掌將呆徒弟一拍,“小杜再好,那也是我的,跟你無關。”
歐陽康吃痛,揉著腦門敢怒不敢言。
蘇澄嗤笑,“瞧你這呆樣,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需不需要為師替你答疑解惑?”
拉倒吧。歐陽康可不想被這毒舌師父取笑死,想想有什么呀?回去問問沐姐兒到底有什么不高興不就得了?何苦自尋煩惱?
想通此節的歐陽康心情一松,跟蘇澄去學裝裱了。
念福出了門,按計劃是應該直奔如意居的。
她答應了孫百希,要再去教他做一回月餅,可不知怎地,就是沒有做東西的心情,于是路上拐了個彎,去看高老大夫了。
才到門口,就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正挑著水桶出門打水,念福有些意外,這不是關耀祖送來的小廝嗎?他見他們用的都是歐陽家的下人,沒有賣身契在自己手上,想來不敢當作心腹,于是另送了兩個小廝連威連成來,專供歐陽康使喚。
“連成,你怎么在這兒?”
連成性子有些靦腆,話說得也慢,倒是跟著念福來的阿去快言快語的道,“這是大少爺吩咐的,讓鐘管家給我們排了班,輪流來這里挑水劈柴,照顧高老大夫飲食起居,這些天正好就輪到他了。”
念福一怔,頓時明白歐陽康的意思了。正因為連成連威年紀小,又算是他們自己人,所以歐陽康才把人派來照顧高老大夫,這其中未必沒有留一個下來的意思。只是不好明說,所以先和歐陽家的小廝混著一起用了,等到習慣了,也彼此了解了,到時高爺爺也未必會拒絕。
明白過來之后,念福心里有點暖,卻也有點不安。歐陽康實在是個很細心很周到的人,跟這樣一起,總會覺得特別溫暖。那么,陸瀅會不會也是因為如此,所以對他青眼相待?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小心腳下的門檻。”聽著門口的動靜,高老大夫已經站在屋前迎接了,老人家笑瞇瞇的穿著一身舊棉衣,樸素安穩的站在那里,身上天長日久浸染的藥味里散發著歲月的滄桑,看著就讓人心思安定了下來。
念福心情莫名一松,快步上前扶著他進屋,“爺爺,我又不是客人,您怎么還出來接我?”
高老大夫給她那聲爺爺喊得極為受用,呵呵說笑,“我是老了,又不是就成紙糊的了,總是悶在屋子里,你當我是繡花的大姑娘么?”
念福撒嬌的靠在他的肩頭,大力汲取老人家身上溫暖安定的氣息,“您成天給人看病,走街串卷的,哪有悶在屋子里?統共就這么兩步路,您急個什么?眼下天冷了,萬一吹了風可怎么辦?”
“知道天冷了,怎么還穿得這樣單薄?也不知道照顧自己,凈讓人操心。”高老大夫慈愛的摸摸她單薄的衣袖,嗔了一句。
念福卻給這份誠摯的關心感動得鼻子都酸了,“我年輕,不怕冷,爺爺就別擔心了。”
高老大夫卻就勢拿住了她的脈,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嗯,脈象虛浮,心緒煩燥,確實不冷,那是為了什么,弄這么大的火氣?”
念福一下給問中心事,臉上的笑容有些撐不住,露出幾分委屈。
高老大夫更加親切和藹了些,“說吧,到底什么事?別讓爺爺跟著操心。”
念福也不知從何說起,拉拉雜雜的,便把陸瀅如何冤枉她,來跟她比試,一直到昨天的事情都含糊說了個大概。當然,自動省略了歐陽康那一節。
然后低著頭悶悶嘟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一想著她那么好,自己那么差勁,心里就怪不舒服的。其實我也不是要跟她較勁,畢竟她的本事也是從小苦練來的,哪象我這樣半路出家的?只是,只是…”
她自己也說不清自己這份復雜難言的酸澀心情到底是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