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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8章 兵不厭詐

  清晨,起了一陣大風。馬蹄踏起的沙塵,漫天飛揚。

  薛紹一行二十余騎離開了軍營,快馬往南而行。另一邊,數千人馬也同時開拔,往北方行去。

  突厥的使臣站在遠遠的一處山坡上,親眼看到了這一幕。

  “難道,還真是去了朔州?…我不信!”他暗自嘀咕了一陣,催身邊的人速去聯絡斥侯。但是直到次日,陸續才有幾匹快馬奔來報信,說確鑿無疑就是薛紹本人,隨身只帶了二十余騎往南方而去。斥侯生怕刺探消息不準確,一路跟隨了近百里,還在半夜摸到了薛紹宿營之地的近處仔細觀察,百分百確認無誤才敢回報消息。

  “他怎會在這樣的節骨眼上棄大軍于不顧,只身去了朔州?”使臣百思之得其解,當機立斷——“此事重大,必須盡速回報牙帳!”

  突厥使臣一行人,迅速北去。

  周軍的軍營里。

  薛楚玉坐在薛紹平日里坐的位置上,聽自己的親隨部曲匯報情況。

  “不出所料,牙帳的使臣果然沒有走遠。”聽完后,薛楚玉暗自沉吟,“薛帥和暾欲谷一直都在使勁了渾身的解數,相互試探,相互欺瞞…果真是,兵不厭詐啊!”

  “將軍,接下來怎么辦,還請下令?”部曲問。

  薛楚玉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來,“傳我將令,讓全軍五品以上將官,明日辰時初刻來中軍帥帳議事。”

  “是!”

  “備馬,我要出去一趟。少許干糧飲水。”薛楚玉說著往外走。

  “將軍這是要去哪里?”

  “休問。”薛楚玉大步流云往外走,“明日辰時初刻前,本將必回。”

  “將軍,小人這就叫上兄弟們,隨將軍同往。”

  “不必,只我一人。”

  薛楚玉從來不愛講廢話,部曲也沒敢再爭執,只得按他的命令給他準備妥當了。片刻后,薛楚玉孤身一騎出了軍營,絕塵而去。

  寶駿如電,馳騁的大半天,日落之前薛楚玉在一座墳前停住,落下馬來。

  一座孤零零的,石頭堆徹而成的墳。

  薛楚玉單膝跪在墳頭,擺上了一碗酒,一個羊頭,還有幾個饅頭。

  “你曾經把我當作你最小的兒子,蒙厄巴。但我畢竟是漢人。今天是你的祭日,我特意用漢人的風俗來祭奠你。希望你不要見怪。”薛楚玉對著那片冰冷的石頭,輕聲說道,“時至今日,我也不知道究竟該要如何稱呼你。我只知道你的丈夫姓約格羅,你的五個兒子也是。”

  “他們,全都是被我殺死的…”

  “你有一千個理由殺了我,替他們報仇。但是你,沒有…”

  薛楚玉,沉默了許久。

  “馬上,會有很多的人要死。”

  “有突厥人,也有漢人…”

  “他們…”薛楚玉的聲音竟有了一絲哽咽,“就像你說的那樣,他們,全都是母親倚門而望,征戰在外的兒子。”

  他慢慢的站起了身來,瞇著眼睛,看著這一片荒涼到沒有盡頭的貧瘠大漠。

  “世間,為何要有戰爭?…”

  突厥牙帳。

  突厥的使者看不到隱藏在面具下的暾欲谷的臉,但他能夠感受到,暾欲谷此刻的驚訝。

  因為他已經反復問了三次——“薛紹真的走了?!”

  “這不可能。”得到三次肯定的答復之后,暾欲谷仍是如此說道,“這完全不是他的作風。哪怕是天塌下來了,他也不會舍棄他的軍隊于不顧。”

  “莫賀達干,會不會有這種可能?”使者小心翼翼。

  “說!”

  使者連忙道:“周朝的國內出了大事,很大的大事。大到薛紹不得不親自回去料理一番?”

  “他是我見過的,最純粹的將軍。在他看來,怕是沒有什么事情能夠大過,他麾下軍隊的存亡。”暾欲谷的聲音之中更添凝重,“除非…”

  “周朝內亂?還是,女皇駕崩?!”使者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覺得驚詫和唐突。

  暾欲谷卻是猛一昂頭,“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得到這樣的肯定,使者馬上興奮起來,“屬下猜想,畢竟周朝的女皇已經七八十歲了。突然駕崩,不是沒可能。萬一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此等大事,不可全憑猜測!”暾欲谷突然厲聲道,“薛紹詐謀百出,難保這又不是他的詭計!”

  “呃…倒也是,倒也是!”使者不敢再胡說了。這樣的責任,他可擔待不起。

  沉默了片刻之后,暾欲谷再道:“你說,薛紹臨走時還派出了一隊人馬,去往察伏川收尸?”

  “對。”使者答道,“奚族的李大酺也一同去了。還有薛紹的親生兒子薛麟玉,也被發配而去。”

  “發配?”暾欲谷很好奇。

  使者便將那一日親眼所見的,薛麟玉被當眾用刑的事情給說了。

  “好一出苦肉計…”暾欲谷冷笑不迭。

  “莫賀達干,何以見得這是一出苦肉計呢?”使者挺好奇,追問。

  “這,你不必多問。”暾欲谷半點解釋的意圖也沒有,只道,“薛紹聲稱,等他回來就一定要見到玄云子與王昱,否則就要開戰,對嗎?”

  “對。”

  “他會見到他們的。”暾欲谷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任你如何使詐,我只步步為營。”

  使者沒敢問暾欲谷想要怎么做。他就只是一個跑腿的,這等軍國大事還輪不到他來過問。

  “你可以退下了。”暾欲谷發話,“出去的時候給我的隨從傳個話,去請圣母可敦前來議事。”

  “是…”

  片刻后,艾顏來了。

  兩人仍如往日那般,遙遙對坐無有寒暄,直接開始說事。

  “薛紹將大軍扔給了薛楚玉,孤身回了朔州。另外,他還派了他的兒子薛麟玉和李大酺一起去了察伏川收尸。此事,你如何看?”

  艾顏思索了片刻,說道:“周朝,怕是出了大事?”

  “你也有這樣的感覺?”暾欲谷冷笑了一聲,“看來,薛紹目的達到了。”

  “陰陽怪氣,你是何用意?”艾顏斥道。

  “別動怒。”暾欲谷平靜的道,“薛紹此舉之用意,不就是要讓我們作出如此之猜測嗎?”

  “那你獨自去猜便好。我沒那閑心,陪你疑神疑鬼。”艾顏說著就起了身,準備走。

  “稍安勿躁。”暾欲谷說道,“此前你曾提過,讓令郎輔佐可汗去打一場痛快的大勝仗,對嗎?”

  艾顏立馬定住了身,回看暾欲谷,“你同意了?”

  “同意。但也不完全同意。”暾欲谷也站起了身來,走到艾顏身邊,“因為,我也會一同去。”

  艾顏皺起眉頭,“既然你如此不放心,親自領兵前往即可。又何必多此一舉?”

  “不。”暾欲谷說道,“從現在起,我和你,還有可汗以及葉護,都不會再分開。”

  “何意?”艾顏問。

  “我不會再給薛紹任何機會,玩什么調虎離山或是聲東擊西。”暾欲谷說道,“我們所在的地方,就是牙帳。牙帳的身邊,隨時聚集突厥的舉國之兵。”

  艾顏吃了一驚,“你要遷動牙帳,全軍出征?”

  “對。”暾欲谷說道,“無城無郭居無定所,不設都城隨戰隨走。我看他薛紹還如何玩弄奇襲,如何釜底抽薪。我就不信,他能一鼓聚殲百萬人!”

  艾顏深吸了一口涼氣,“你這個瘋子!你竟敢讓草原上的百萬子民隨你一同顛沛流離、出生入死!”

  暾欲谷完全不為所動,只是淡淡的道:“即日起,我命即卿命,卿命即我命。我等之命,便是突厥之國運。”

  “聽你口氣,此戰若敗,你定會殺我?”艾顏沉聲問道。

  “你我二人同受托孤,輔佐可汗。”暾欲谷道,“是你言辭鑿鑿在先,說必能得勝。即如此,此戰若敗,你我二人一同以身殉國,豈不是…得其所哉?”

  “我去你的,得其所哉!”艾顏盛怒,拂袖而去。

  “哈哈哈哈!”

  暾欲谷在她身后,大笑不已。

  艾顏卻是一陣心驚肉跳,回到自己住處連忙請來了玄云子,向她問策。

  “暾欲谷的話,向來是半真半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不會把真正的意圖,全部告訴你。”玄云子說道,“但是看他今日之表現,是要有所動作了。”

  “我感覺,他是想讓克拉庫斯沖鋒在前,去探聽周軍之虛實。”艾顏說道,“此戰若勝,自當別論。此戰若敗,那克拉庫斯豈不就…”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確實狠毒!”玄云子也恨了個牙癢癢,“但我卻覺得,關鍵不是誰去沖鋒陷陣。而是,他要遷動牙帳。”

  “對,我也有此感覺。”艾顏說道,“雖然草原歷來就就居無定所游牧為生,但是自從骨咄祿可汗定都于都今山之后,牙帳就沒有再作遷徙。我們就像南國一樣,有了穩定的都城,這樣更加有利于汗庭統治整個草原。但是現在暾欲谷卻突然決定遷動牙帳…這其中,究竟有何意圖?”

  “他怎么想,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玄云子道,“現在我們不妨先作最壞之設想。”

  “最壞,能怎樣?”艾顏問道。

  “此戰中計大敗,然后他殺了我們所有人,一同殉葬。”玄云子說道。

  艾顏深吸了一口氣,“遲早便是你死我活,這倒是不出乎意料之外…那最好,又會是什么情況呢?”

  “此戰獲勝,突厥得以收復南牙黑沙城。突厥汗國的危機得以完全解除。”玄云子說道。

  “那也未能好到哪里去啊!”艾顏的聲音都有一點絕望了,“我兒子在戰場拼死拼活的,收復了黑沙卻是他暾欲谷的功勞。畢竟兵權全在他的手上,我們終究還是一個聽憑擺布的命運,或許還將更糟!”

  “所以,他才會笑得那么放肆。”玄云子說道。

  艾顏恨得牙癢癢,“當時我就該一刀捅死他,一了百了!”

  “別說氣話了。”玄云子拍了拍她的手,說道,“事在人為,也不定是,全無機會。”

  “機會,何在啊?”艾顏滿面愁容。

  “別忘了,他的對手是薛紹。”玄云子說道,“我們這些人,最多只能算是給薛紹偶爾幫腔的,小小部曲。”

  “好你個小小曲部!”艾顏都氣得要發笑了,“這都快搭上性命了,還只是‘小小’的部曲?”

  玄云子只是笑了一笑,“他那樣的人,以天地為棋盤、以萬物為棋子,也并不為過吧?”

  “那是圣人王者!”艾顏冷笑,“他也配?”

  “圣人也好王者也罷,哪怕是亂世梟雄…”玄云子低聲吟哦道,“或許,都只是在他一念之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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