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玉陽觀靜悄悄的,幾乎看不到任何人影,更談不上守衛力量了。
雖然同在落伽城生活,夷孥對這座道觀并不熟悉。在此之前,作為“不古派”主持日常事務的大降頭師,夷孥只來過玉陽觀一次,還是禮節性的拜訪。由元成子親自陪同,在前院逛了一圈,三清殿坐了一會,喝一杯茶,聊聊天,如此而已。
后院,夷孥是頭一回踏足。
剛一進入玉陽觀,夷孥心里頭就有點不大舒服。他感覺到了這座道觀之中龐大的陣法之力,對他是一個很厲害的壓制。
夷孥忽然有點懷疑自己就這么進入玉陽觀的決定,是否明智。甚至連差吉都留在外邊警戒,身邊就只有范英和另外兩名弟子。
這也是范英的建議。范英認為,既然要清除的只有身負重傷的元成子和兩名嫡傳弟子,那就沒必要興師動眾。只要烈陽子成為玉陽觀新住持,一切都不是問題。元成子和那兩名嫡傳弟子都因為傷重在閉關,完全沒有任何抗拒之力,以夷李大降頭師之能,向著三個半死人落降頭,還需要什么幫手?
看看陪同在側的范英,夷孥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多慮了。
范英絕不可能背叛他。
倒不是他有多相信他和范英之間的師徒感情,關鍵范英沒有背叛他的理由。覆滅玉陽觀,將黃家連根拔起,這件事受糞最大的,并不是他夷孥,也不是“不古派”,而是范英和他的范家。范英幫助玉陽觀和他作對,和“不古派”作對有什么好處?
這么一想夷孥心中剛剛浮起的那一絲疑慮,頓時又平息下去,昂首挺胸,大步向前。在這些華人面前,他現在是高高在上的“夷孥大師”,一定要將架子拿足,千萬不能半路掉鏈子。如果讓人察覺到他內心的驚慌害怕,那就毀了。從今往后,他的號令在玉陽觀就不靈光。
饒是如此,將即將踏足“苦竹苑”之時夷孥還是遲疑起來。
這“苦竹苑”內的禁制之力,實在太強。在這種龐大的道門禁制之力的壓制下夷孥的很多降頭術都施展不出來。
“烈陽道長,這是什么地方?”
夷孥扭頭向一旁小心陪同的烈陽子問道。
烈陽子連忙恭聲答道:“夷李大師,這就是元成子他們閉關的‘苦竹苑’。元成子和兩名徒弟,都在里面閉關養傷。”
“苦竹苑?”
夷孥重復了一句,雙眉微微蹙了起來。
范英笑著說道“師父,你是不是覺得這里的禁制之力太強了?”
“嗯…”
在徒弟面前夷擎終于將自己內心的憂慮表現了出來。
烈陽子躬身說道:“請夷孥大師放心,晚輩知道這些禁制的陣眼所在,我們進去之后,把禁制破掉,易如反空。”
“師父,不用擔心。這已經是元成子他們最后的防御手段了。我以前在玉陽觀學武的時候,這里的禁制之力比現在還要強。但是陣法是死的,沒人主持再強的禁制都不管用。師父要實在不放心的話,那我帶兩位師兄進去好了,師父在外邊坐鎮就行。”
范英昂然說道,一副志得意滿,睥睨群雄的模樣。
夷李瞪了范英一眼,輕輕一“哼”,昂首挺胸,大步走了進去。
范英與烈陽子對視一眼,也緊緊跟了進去。
“苦竹苑”占地并不十分廣闊,一個小小的院子,栽種些花草樹木,風景倒還看得,院子的另一頭,是一排低矮的平房,估計就是元成子等人的閉關之所。
月色如水,院子里靜悄悄的,只偶爾有一兩下蟲鳴之聲。
夷孥沒有心思感受這種優美的意境,他只是個土著降頭師罷了,又不是什么文人墨客。進入“苦竹苑”之后,禁制之力對他的壓制益發明顯。
“烈陽道長,禁制的陣眼在哪里?”
夷孥忍不住向烈陽子發問。
“就在前邊,夷孥大師請!”
烈陽子彎腰,伸手延客。
剛剛轉過一處假山,夷孥猛地停住了腳步,雙眼一瞇,迸射出狼一樣的光芒。
只見假山之后,負手站著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正抬頭欣賞著天邊的月色,在他身邊,則有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相陪,夜風徐來,長發飄飄,好不妖嬈。
“什么人?”
夷孥冷喝一聲,手腕一翻,一件漆黑的法器浮現而出,身子微微躬起,擺出了全神戒備的架勢。
這兩個人,尤其是那個男人,給他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沒有任何理由,這是大降頭師的直覺。和不遠處那個負手而立的男子比較而言,“苦竹苑”的禁制之力,已經完全不在話下。
“苦竹苑”的禁制之力,只是讓夷孥感到自己的某些能力受到壓別,但對面那個男人,卻讓夷孥打從心底里冒寒氣,夷率甚系清晰地感覺到,這個人可以威脅到他的生命。
夷孥幾乎立即就想到了江澄和基安尼嘴里的蕭凡,那位闖進過摩鳩莊園根本禁地,神秘莫測的年輕華人降頭師。
“夷孥先生,晚上好。”
對面的男人緩緩轉過身來,面對夷孥,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我是蕭凡。”
夷孥大驚。
果然是蕭凡!
幾乎在瞬間,夷孥就意識到,自己跌入了一個陷阱。至于到底是怎么樣的陷阱,夷孥暫時還想不太明白,如今這局面,腦袋里一下子變得亂怏怏的,哪里能夠進行嚴密的邏輯推理了?
但毫無疑問,這個陷阱應該和范英以及烈陽子有關。
便在這個時候,夷孥只聽得身后傳來兩聲悶響。猛地扭過頭去,只見跟隨自己而來的兩名徒弟,已然無聲無息地撲倒在地,再感覺不到半分生命氣息。
范英和烈陽子手中,各自握著一柄鋒銳的短刀,殷紅的鮮血,如同斷線的珠子般,自雪亮的刀鋒上淅瀝瀝的滴落而下。
烈陽子隨行的那幾名男女道士,剛才還低眉垂目,恭謹無比,此時也紛紛亮出了兵刃法器,各自占據了有利方位,將夷李的退路全都封住了。一個個目不轉睛地盯住了夷李,神情緊張,如臨大敵。
不管怎么說,夷孥是一位知名大降頭師,“不古派”實際的大首領。
這樣一個人,無論誰都不敢輕視。
“范英!”
夷孥一聲暴喝,脖子上青筋暴漲,兩只眼睛瞪得溜圓,往外噴射著憤怒無比的火焰。
范英竟然真的背叛了他!
簡直豈有此理!
至于范英為什么要這樣做,夷孥壓根沒去想。當此之時,夷孥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被怒火包裹住了,完全沒辦法進行正常的思維。
范英陰沉著臉,握著短刀,一步步退后,神情比所有人都更加緊張。作為夷孥的弟子,他比其他人都要了解夷孥的可怕。大降頭師盛怒之下,一出手就有可能取人性命。
還是離得遠點,以策萬全。
“范英,你敢背叛我?背叛‘不古派’?”
夷孥氣得渾身發抖,眼珠子都紅了。
對于降頭師個人而言,其實談不上背叛不背叛。尤其“不古派”是奉行的是強者為尊的叢林法則,就更是如此。只要徒弟有本事,隨時都有可能向師父發動挑戰。
然而,叢林法則只適用于個人,不適用于門派。
降頭師可以向師父挑戰,不算背叛。但損害整個門派的利益,卻絕對是背叛。
范英一邊后退,一邊低聲說道:“師久…”
“別叫我師父。你這個混蛋,老子要殺了你!”
夷孥暴怒地大叫起來。
范英臉色一變,加快速度往后退了幾步,離得夷孥遠遠的,這才說道:“對不起,師父,我也是被逼無備…”
當著蕭凡和姬輕紗的面,范英只能解釋這么多,太露骨的話,也不敢講。
蕭凡握著他的生死呢。
但夷李也不能往死里得罪,這個事,還不知道最終誰勝誰負。萬一蕭凡失手,被摩鳩大國師滅殺,他范英就只能跑路了。現在不往死里得罪夷孥,至少夷孥不會千里萬里的追殺他,多多少少還要念點香火之情。甚至于為了繼續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夷李還有可能向摩鳩求情,讓他繼續掌管范家。
夷孥和“不古派”其他降頭師,對經濟之道一竅不通。范家這份龐大的產業,沒有一個熟悉的人掌舵肯定不行。就算他們懂經濟,落伽城華人上層社會,也絕對不會接受一位本地土著和他們平起平坐。少了范英,夷孥玩不轉,對那份驚天的財富,只能干瞪眼看著,完全吞不下。
不過范英心中這點小九九,夷孥半點都不去理會。
他現在簡直要被范英氣死了。
手中法器一揚,夷孥就要對范英出手。
先把這個叛徒殺了再說。
夷孥的脾氣,本來就很暴躁。
“夷孥先生,稍安勿躁。”
一個斯文柔和的聲音,緩緩傳入夷李的耳中。
暴怒的夷孥,瞬間冷靜下來,又猛地轉過身,面相蕭凡,臉上神色一陣變幻。剛才實在是氣糊涂了,甚至都忘了背后還站著這樣一位煞星。
幸好蕭凡剛才沒有趁機出手偷襲他。
蕭凡不屑于這樣做。
惟其如此,夷孥才更加警惕,緊張不安。
蕭凡這不是拿腔作勢,這是對自己的實力和布置有絕對的自信,自信已經勝券在握,他夷孥絕對翻不了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