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寂靜,唯有一縷縷的風在嗚咽作響。
巫雪禪浴血而立,腳血泊匯聚,凄美殷紅。
他的白發已染成血色,衣衫已被血紅浸透,兀自有汩汩的鮮血從身軀中流淌而。
那血,的確太過刺眼。
出現在一位已窺伺到一絲終極奧秘的道主境超然存在身上,就愈發顯得刺眼。
巫雪禪明顯在之前的戰斗中遭受重創,且傷勢已嚴重到無法止住渾身的血液流淌而出!
一位神衍山伏羲一脈親傳大弟子,一位在道主境中早已登峰造極,超然物外的強大存在,卻如今竟連自身傷勢都無法止住,若被其他修道者聽聞,必然不會相信了。
可眼前的情況便是如此!
也由此可以看出,巫雪禪在和太上教主之間的這一場無聲戰斗中,遭受到了何等恐怖的重創。
血流不止,可巫雪禪腰脊依舊筆直,他立在那里,就像一座沉默而堅固的雕像,守護在一眾神衍山傳人之前。
不肯倒退一步。
也不肯就此倒!
這就是巫雪禪,是世人所知的大先生,是守護照拂了他們許多年的大師兄大師伯大師伯祖…
在場無論哪一位弟子,從第一次踏入神衍山山門的那一刻起,就受到了巫雪禪的照拂。
他就像一位溫和可親的長輩,令人如沐春風。
在所有神衍山傳人眼中,巫雪禪一直是戰無不勝,無所不能,仿佛全天都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情,只要他們遭受到任何兇險,巫雪禪就會第一時間站在自己身前。
他的背脊并不寬厚,可卻像牢不可破的銅墻鐵壁,替他們遮風擋雨,替他們化險為夷。
可如今…
巫雪禪似乎真的不行了。
許多神衍山傳人悲從心來,許多人目中中已噙上一抹淚,許多人都不自覺攥緊了雙拳。
這一刻,他們就宛如看見心中的一座擎天支柱即將傾塌,無比的痛苦和難受不可抑制地涌上心頭。
天地依舊寂靜,那一縷縷的風聲嗚咽作響,仿似悲鳴。
草屋前,青石之畔,太上教主并未再動手,他負手而立,宛如不存在,卻又像無所不在。
剛才的一場戰斗,也似乎并未給他帶來多少傷害。
從太上教主這個角度看去,能夠清楚看見巫雪禪的正面,能夠看見巫雪禪的面龐已慘白透明之極,他那一對深邃的眸,也在淌著兩行血水,滑過慘白的面頰,顯得異常刺目。
他雙手十指在不斷顫抖,似在蓄積力量。
不過太上教主并不擔心,只有他最清楚,巫雪禪周身經脈筋骨都已齏粉崩碎,其體內混沌也被自己破開,混亂不堪,就連他的神魂之火,都如油盡燈枯,快要熄滅。
換而言之,眼前的巫雪禪雖然立著,可已經跟死去沒什么區別。
所以太上教主已徹底不再擔心。
只是讓他也不禁有些動容的是,哪怕已身處這等地步中,巫雪禪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量,依舊站在那,擋在那,不肯退讓一步。
這顯得尤其可笑。
將死之人,已無縛雞之力,還垂死掙扎,豈不可笑?
甚至都不必懷疑,只需動一動手指頭,都似乎可以在一瞬間將巫雪禪擊倒,再站不起來。
不過太上教主沒有這么做,他只是看著巫雪禪,皺眉問道:“你身后的眾人,便是你一直所守護的,可如今失去了你,他們已如待罪囚徒,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巫雪禪唇角艱難顫抖了幾,似乎連開口說話都已快要辦不到。
“你…不懂。”
三個字,沙啞微弱,顯得異常艱澀,可依舊像他整個人那般從容,平靜。
“我的確不懂。”
太上教主淡然道,“把偌大的精力浪費在一群不堪重用的弟子身上,何其愚蠢,正如我之前所言,你若專心修道,不理會這些瑣屑雜事,以你的資質,只怕今日早已擁有當初伏羲所擁有之能耐。”
巫雪禪蒼白浸血的唇角泛起一抹弧度,道:“所以…你…真的不懂。”
說完這句話,他身軀猛地一陣搖晃,似要支撐不住,令得離央等一眾傳人禁不住驚呼出聲,就欲沖上前。
巫雪禪這一刻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猛地吐出一口濃稠血沫,沉聲道:“都退后!”
聲音鏗鏘,似充滿力量,可清楚的人都知道,這和回光返照也沒什么區別。
越是這樣,反而越是證明巫雪禪這一次已兇多吉少,距離死亡越來越近了。
“大師兄——!”
許多神衍山弟子都不忍,悲憤莫名。
“都退!”
這一次,是離央出聲,她清麗無匹的白皙面龐上,泛起一抹前所未有的堅決,可劇烈起伏的胸膛證明她內心并不像表面那般堅定。
“聽大師兄的…”
果然,僅僅一瞬,離央已忍受不住內心悲愴,聲音都變得顫抖和低沉起來,似在強自忍耐什么。
眾人神色變幻不定,悲憤到了極致,卻只能咬牙忍住。
巫雪禪淌血的眸子中泛起一抹欣慰,旋即就看向對面的太上教主,道:“你怎么不動手?”
太上教主隨口道:“你已將死,不妨也讓你留遺言,死而無憾。”
巫雪禪忽然笑起來,劇烈咳嗽,唇中不知咳出多少血來,整個身軀都在顫抖。
可他依舊在笑,帶著無比的嘲諷,道:“不,你擔心我臨死自爆,所以要等,等我自己再堅持不住的時候,你才安心。”
太上教主點頭道:“這也是原因之一。”
他顯得極為坦然,渾然沒有一絲被激怒的跡象。
巫雪禪見此,眸子子變得暗淡無比,臉上泛起一層青灰之色,他嘆息搖了搖頭,艱難地轉過身,看著離央等一眾神衍山傳人,道:“師尊臨走前囑咐我,讓我無論如何也要護住神衍山所有弟子的周全,如今…看來是不行了,對不住了。”
聲音最后,那“對不住”三字異常蕭索和低沉,讓得許多神衍山傳人幾欲淌淚,內心悲愴得無以形容。
不等那些神衍山傳人開口,巫雪禪目光挪移,又看向老白阿涼甄流晴葉琰等人,道:“害你們也受我連累,著實過意不去…”
甄流晴道:“大先生不必如此,我輩修行至今,早已勘破生死虛妄之理,此次能夠和大先生一起并肩而戰,雖未曾幫上任何忙,但也已死而無憾。”
這是甄流晴第一次打斷巫雪禪說話,她不忍心大師兄再說去,怕自己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愴而崩潰。
巫雪禪怔了怔,笑著點頭:“也好,也好。”
他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似乎是不舍,又似乎是愴然,動作顯得一場緩慢艱難。
最終,他重新轉過身,深吸一口氣,似做出某個決斷。
也在這時,太上教主忽然開口道:“巫雪禪,你已錯失了自爆的最佳時機。”
聲音剛起,他指尖已不知何時,倏然抵達巫雪禪眉心之間,一刺而出。
巫雪禪瞳孔驟然一縮,似沒有想到太上教主竟會在此刻驟然出擊,旋即他心中又不禁釋然。
也對,若是他再看不出自己已堅持不住,欲要自我了斷,只怕也不是太上教主了,只是可惜…
終究還是稍差一步。
巫雪禪心中輕嘆,他已無力去躲避這一擊,他同樣不懼一死,只是心中尚有牽掛,未免死而有憾。
太上教主這一擊很快,快得讓離央都沒來得及反應,他們兀自還在悲愴和難過,渾然不知道,巫雪禪已是生死一線。
或許,這一次巫雪禪的確已難逃這一劫。
帝舜敗了,聞道真也敗了,在這與世隔絕的秘境中,誰還能阻擋太上教主的這一擊?
可這世界上永遠不缺奇跡,而奇跡之所以是奇跡,往往注定是發生在最關鍵的那一剎那,尋常之事,又怎擔得起“奇跡”二字?
也就在太上教主動手那一剎,在巫雪禪心中兀自有些遺憾的嘆息時,一道冰冷淡漠之極的聲音驟然在這片天地中炸響!
“你敢——!”
像亙古混沌中的神龍怒吼,像諸天萬道在轟震,像匯聚了萬古之怒的雷霆在激蕩。
那聲音——
震得遠處周天星辰顫抖哀鳴,幾欲墜落!
震得天地若布帛,驟然崩裂!
震得草屋之前,時空崩殂,萬道逆轉,若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你敢!
寥寥兩個字,如此決然,如此肅殺,如此之睥睨!
太上教主刺出的那一指距離巫雪禪眉心已不足一寸,鋒芒已將其眉心肌膚和骨骼破開,只差一絲,就足以毀掉其神魂。
然而就是這一寸距離,卻似咫尺天涯,當那聲音響起時,太上教主整指尖如被大力掰斷,發出咔嚓一聲爆音,與此同時,他個人如不受控制,驟然倒飛出去,踉蹌暴退,身影差點跌坐在地。
你敢?
喝問的是道心,就問一問你有此膽魄承受如此代價否!
你敢!
也是一種睥睨,即便你真敢,那就等著承受雷霆怒火的宣泄吧!
太上教主咳血,雖穩住身影,可明顯周身氣勢出現一股動蕩,變得凝重而驚疑,不復之前從容。
你敢!
在這生死攸關的一刻,也已宛如奇跡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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