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瞄了一眼初夏,才回答梅小鳳的問題:“沒明著說是為了小蜜特意來周家,但話里話外的意思挺明顯。”
老太太并不意外梅小鳳認識葉美如,做為梅一桐的妹妹,要是不認識葉美如才奇怪呢。
“奶奶,你現在還是那么喜歡她嗎?”見老太太又在觀察自己的神色,初夏索性直白的問道,以她的年紀,若是表現的太大度了,反倒是不正常。
就事論事來說,在周蜜康向她求婚的時候,她對他是一丁點兒感情都沒有,答應她,也是為父母為自己在這個年代的生存考慮。
但隨后他做的一切,讓她有了一點小小的感動。
在她看來,他和她在一起,就是一場交易,所以,她從未做過他會為她和她的家人事事考慮周全的準備。
但,他真的那么做了,不但做了,還比別人做的更多。他對她的尊重,對她家人的尊重,讓她發自內心的感動。
但,離愛上他,還有非常遙遠的距離,所以,葉美如的到來,她丁點兒妒忌吃醋的感覺都沒有,有的,只是好奇。
只是,她這樣的表現,估計周老太太和林艷秋心里都不會舒服,那么優秀的孫子(兒子),憑什么到她這兒成了可有可無的?
所以,適當的吃點兒小醋,權當哄哄長輩吧。
“奶奶對她只是憐惜而已”老太太伸手把初夏拉到自己身邊,親熱的拉著她的手,“放心,奶奶還沒到老糊涂的地步。”
“她不值得憐惜。”梅小鳳搶話道,眸中。是難壓的怒氣,“奶奶,我今天是第一次上門,按說,不應該說些有的沒的,但是,既然讓我遇到了,我就不能裝作沒看到。
我們搬家的時候,我無意間發現了葉美如寫給我哥的信,信上說。她喜歡的其實是我哥,對周三哥,只是因為父母之命。還說我哥不努力爭取和她在一起就是不夠愛她。
要不是因為她,我哥和周三哥怎么會一直水火不相容的?她這樣的女人,根本就是巴不得天下所有的男人都為她打的頭破血流才好,這樣的女人,您為什么要憐惜她?我覺得對她的報應還不夠呢!”
周老太太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事兒。你問過你哥嗎?”
“當然問過”梅小鳳輕嘆一聲,“我哥罵了我一頓,嫌我不經他的同意私自看信,長那么大,那是我哥第一次罵我,其實我知道。他罵我,不是因為我私自看了他的信,而是因為我說葉美如不要臉。
我哥那時候特別篤定的認為。葉美如喜歡的是他,所以,后來葉美如和周三哥分手后,他是真的一門心思的要和她在一起。
沒想到,就在我哥滿心想要和葉美如過幸福日子的時候。葉美如的老外男朋友找過來了,葉美如騙我哥說。那老外只是她的一個追求者,并不是她的男朋友。
我哥特別相信她,就去打了那老外,結果,事情鬧大,我哥被抓了進去,葉美如呢?卻悄沒聲的隨那老外走了。
后來我知道,是葉爺爺嫌她丟人,把她趕了出去,但是不管怎么說,她明明知道我哥為什么要揍那老外,為什么不能為我哥作了證再走?
要知道那一次我爺爺也差點兒放棄我哥,要不是我哥一直表現的不錯,我爸媽和我叔叔姑姑們都幫著求情,我哥就真讓他毀了!
奶奶,做錯了事,難道不應該承擔責任嗎?這樣的女人,您為什么要憐惜她呢?”
這些個事情,周老太太從未聽任何人說起過,她就半信半疑的看向了林艷秋。
“媽,是真的。那段時間您身體不好,美如是您特別中意的孫媳婦,如果她做的事兒讓您知道,那打擊......”林艷秋嘆一聲,沒再說下去。
天知道她忍的有多辛苦,每每聽到老太太念叨葉美如的時候,她心里就像鈍刀子在割,那個女人,帶給兒子的,不只是傷害,還有恥辱!如果不是顧忌老太太,那會兒她是不會讓她再走進周家門的!
“你們呀......”老太太無奈的搖頭,“真的是矯枉過正了,我喜歡她,對她好,是因為我以為她是個文靜正直又專一的好姑娘。唉,幸虧沒釀成大錯,要不然,咱們都后悔去吧。”
“是,都是我們的錯。”林艷秋忙認錯。
“行了,這事也不能都怪你們,我印象中,有幾次你們剛說那孩子一句不好,我就沖你們發火,想來,你們想說也就沒法說了。
其實我那會兒也不是因為太喜歡她才護著她,是覺得,女孩子家家,解除婚約已經是很丟臉的事兒,要是再落一些別的口實,臉面往哪兒擱?
再說小蜜的性子打小就倔,我就一門心思的覺得,肯定是小蜜做的不好,傷了人家的心,才沒法兒在一塊的。
唉!說起來,我還真怪不著你們,都是我自己那時候稀里糊涂的,覺得看人挺準......”老太太說著看向梅小鳳,“孩子,奶奶謝謝你,要不是你,這事兒奶奶沒準要糊涂一輩子。”
老太太如此鄭重的表情,倒使得梅小鳳不好意思起來,“奶奶不嫌我多嘴就好。”
“小中.....”周老太太看向周中康,“以后要好好對小鳳,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氣。”
周中康點頭:“奶奶放心,她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你這孩子......”周老太太呵呵笑兩聲,一臉的無奈,“還在記恨你爸和你爺爺呢?唉,算了,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
“小中,你是不是一直生氣。大伯娘沒帶著你們?”感念梅小鳳幫忙揭穿了葉美如的事兒,林艷秋就主動提起了一直讓周中康心里有疙瘩的事兒。
周中康面色淡淡的:“大伯娘,我沒有任何資格怪您,我沒生您的氣,是我爸不重視我,和您沒關系。”
“看你的模樣就知道,你在生大伯娘的氣......”林艷秋嘆一聲,“你是不是一直以為,那些年,我帶著他們兄弟四個。住在娘家?”
周中康沒吱聲,但意思,非常明顯。林艷秋就繼續道:“事實上。我娘家那邊哪還能養得了我們幾個?這些年,除了我大姐林艷梅,我何曾和家里別的人來往過?包括小蜜結婚,也只有我大姐一家過來,這是為什么。你難道沒有疑問嗎?”
猶豫一下,周中康就道:“我不在,不知道。”
周老太太擺了擺手:“艷秋,算了,有小鳳這樣的好媳婦,總有一天。小中能明白這個家的人,對他親近不親近的。”
“媽,沒事兒。這么些年,我已經想明白了,與其捂著蓋著,讓孩子們誤會,還不如說清楚了。大家心里都輕松。”
周老太太就安慰的拍了拍林艷秋。
“初夏,媽早就想和你說這事兒了......”林艷秋看向初夏。“你們結婚,姥姥姥爺和三姨四姨都沒來,心里有沒有不高興?”
“那天人那么多,我暈暈乎乎的都沒認全,嘿嘿......”初夏不好意思的笑,“哪還能有啥不高興的?”
林艷秋好笑的摸摸她腦袋,轉而看向周中康:“小中,你記恨大伯娘,大伯娘一直知道,但這事兒,大伯娘說不出口,你媽和你爸,總不好把大伯娘家的短,揭給你聽,也就一直任由你誤會下去。
我們家,我和大姐自小不討父母喜歡,三妹四妹是父母的掌中寶,至于為什么,還真沒法兒解釋,大概父母對兒女的喜與不喜,也是與生俱來的吧。
我嫁到周家后,我父母希望我能掇合我三妹四妹和你爸你三叔在一起,這種事兒,我怎么會答應?姐妹三個都嫁到周家來,算怎么回事兒?”
你爸娶了你媽后,我父母對我的態度就冷漠了許多,再后來,你三叔結婚后,他們直接告訴我,以后可以不用回家了。
我的性格也倔,他們不讓回,我就真的不回了,結果沒多久,周家遇到了那場大浩劫,剎那間,一家人隔的天南地北。
我沒被下放,并不是沾了我娘家的光,而是,我們單位的老領導知道我和娘家的關系,可憐我,把我調到食堂做了普通的工人。
業務骨干被調到食堂,唾沫星子幾乎能把人淹死。可是,如果不做那樣的調動,想要把我留下來,是不可能的,別人家的孩子有娘家管,我家的沒人管,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哪怕是掏大糞,我也得忍了。
那年你大哥十歲,二姐九歲,三哥八歲,四姐七歲,小嬈五歲,就憑我掙的那點工資,根本就養活不了他們五個。
記得有一次早上起來,你四姐和我說,‘媽,我正做夢在吃大米干飯呢,可惜還沒吃飽就醒了,要是再晚會兒醒就好了,就不用吃早飯了。’我當時就哭的不行了。
后來,是你大哥從同學家拿了火柴盒幫著糊,情況才勉強好了一點兒,但,要想讓五個孩子都吃 飽飯,也是奢望。
和我關系最好的大姐,和公公婆婆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想要接濟我們,也是有心無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晚上帶著小梅麗去我家,幫我們一起糊火柴盒。
不想讓大家擔心,我就騙大家說,看我們落難,我娘家幫忙讓他們四個住過去了,但事實上,一直是我們娘幾個在苦熬。
小中,你住在你舅舅家,雖然條件也不見得多好,但是,絕對比我們要好,所以,那時候大伯娘要是真把你們帶在身邊,反倒是害你們。”目的,是為了解開周中康的心結,是以,說到這兒,林艷秋便不再說下去。
周中康半信半疑的道:“大伯娘,如果真是這樣,為什么家里都沒人知道這事兒?”
“你大伯娘啊,就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周老太太嘆一聲,“她自己現在想開了,我也就可以照實說了。她和你朱阿姨不是一直攀來攀去嘛,那時候,你朱阿姨也下放了,她就是想著在你朱阿姨那兒爭個尖,就撒謊說,一直住在娘家,有娘家幫著養孩子。
你大哥他們兄妹五個受了那么多苦,比別的孩子懂事,也知道心疼你大伯娘,就都閉口不提。你爸你媽知道,但他們心眼厚道,也不提。
家里再就我和你爺爺知道。消息自然傳不出去,我知道你肯定疑惑林家為什么不揭穿你大伯娘,這事兒是給他們漲臉的事兒,你覺得他們會揭穿嗎?”
沉默了好大一會兒,周中康起身。鄭重的沖林艷秋鞠一躬:“大伯娘,對不起,是我錯怪您了。”
“你一直覺得你爺爺向著你三哥,其實,你三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掙來的。唉!”周老太太重重嘆一聲,“要是知道他遭的那些罪,你就明白你錯的有多離譜了。”
周中康還在努力消化著老太太說的一切。梅小鳳站了起來:“奶奶,大伯娘,謝謝你們。我知道,你們是因為我,才把這些陳年舊事說出來。
我向你們保證。不管我家里人同意不同意,不管周家的事情嚴重不嚴重。我都會堅定的陪在周中康身邊。
我也會盡我所能,讓他回到愛他的親人身邊,讓他不再傻乎乎的偏執下去,其實他不是個不重情義的,他只是誤解太深,才會傷人傷已,我不說太多了,以后看我們的行動吧。”
“小鳳,謝謝你,太謝謝你了......”梁曉紅從樓梯上“咚咚咚”跑下來,三兩步來到梅小鳳身邊,一把摟住她,緊緊的摟住。
梅小鳳略一愣怔,道,“媽,要謝也是謝大伯娘,她為給周中康打開心結,寧可自揭傷疤。”
“大嫂,謝謝。”梁曉紅就轉而摟住林艷秋。
林艷秋笑著拍拍她后背:“和我客氣什么,小鳳這孩子,是咱們家的福星。”
“是啊。”梁曉紅抽噎著道,“能娶到小鳳這樣的媳婦,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份,更是小中幾輩子修來的福份!”
梅小鳳臉就紅了起來,媚媚的瞟了一眼周中康。
猶豫一下,周中康輕咳一聲:“媽,我爸呢?”
“想通了?”周崗平威嚴的聲音傳來。
或者是心態不一樣的緣故,周中康竟聽出了父親聲音中的輕顫,他第一次發現,原來父親不是不重視他,只是如他一般,不擅長感情外露罷了。
“爸,對不起!”第一次,周中康沒用冷漠無情回贈周崗平。
“知道錯了就好。”明明很激動,周崗平卻裝作無所謂的揮揮手,“帶你媳婦去你房間看看有什么收拾的。”
“知道了。”周中康拉起梅小鳳上樓,經過周崗平身邊時,梅小鳳沖周崗平大方的笑笑,“爸。”
“嗯。”周崗平點點頭,貌似平靜的來到周老太太對面坐下。
“裝,裝,使勁兒裝!”周老太太皺眉盯著他,“以前他和你不親近,你除了訓他就是訓他,這會兒找了個好媳婦好不容易和你親近了,你還裝。”
“那......”周崗平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那我該怎么著,我是他爸,總不能和他媽一樣摟著他哭吧?”
“你呀,和周景平是一樣的脾氣,好在小蜜遇到了初夏,父子倆關系才好起來......”林艷秋說著一拍腦門,“媽,你說咱家還挺有福的,倆兒媳婦進門,把倆臭小子的脾氣都給改了。”
“是啊。”周老太太笑笑,又輕嘆一聲,“不過,小鳳家的事可不好辦,咱們和梅家,畢竟是有些問題的。”
聽她這么說,梁曉紅眸子就黯了黯,她還想著去親家那邊商量商量,正兒八經的給倆小輩辦個婚禮呢,現在看來,還真是有難度。
政見不同,周家又正處于最低谷,梅家哪能答應了?
房門推開,是周老爺子回來了,看他臉色并不太好,周老太太就道:“又出什么事兒了?你把個臉拉那么長?”
周老爺子重重嘆一聲:“姓王的把所有問題都推到了咱們家身上,推到了老大和小蜜身上,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周老太太無語的看著他,“至于嗎?”
“至于。房子咱們根本找不到,小喜和老三沒找到房子,怕咱們擔心,就打電話給老荊求助,正好讓我聽到了。老荊倒是提議讓咱們都搬他家里去,可是我覺得吧,這不合適。”
“是不合適。”周老太太點頭,“就算是去住旅館,也不能連累他們。”
“朱心琴說什么了嗎?”林艷秋忍不住問道。
“說了。”周老爺子看向大兒媳,“她讓我告訴你。這個時候,她是你的姐妹,要和你斗。也得等到周家翻過身來,你有精神頭了再說。”
“唉!”林艷秋重重嘆一聲,不再吱聲。
周老太太看她一眼,唇動了動,終是沒說什么。也不是小孩子了,道理都懂,或者,那是她們的一種相處方式,她還是別摻合了。
初夏坐那兒,就一身的不自在。這時候,她好象什么都幫不上,這種感覺。真的特別不好。
感覺到她的不自在,老太太攬住她肩膀拍拍:“傻孩子,你爺爺都沒辦法,你能有什么辦法?這種時候,你能堅定的留在周家。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幫忙。”
周家在糾結安身問題時,葉美如找到了梅一桐。
時隔五年多再見。梅一桐看著眼前的女子,有一種夢中的感覺,曾經,他那么愛她,以為這個世上,最好的女人,便是她,可是,她卻給了他最響亮的一個耳光,被關進監獄的那天,他的心覺到了谷地,要不是三天后他就被家人解救了出來,或者,他這輩子就毀了也說不定。
“對不起。”葉美如猶豫一下,拉住梅一桐胳膊,淚水嘩嘩的滾落下來,“我知道,你會恨我,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當年太無情,扔下你就走,但事實上,我是被逼的,是被爺爺強行送出去的,我根本就沒機會幫你說話,原諒我,好不好?”
“我不恨你。”梅一桐不著聲色的抽出手臂,指指桌子另一邊的椅子,“坐下說話。”
葉美如就可憐巴巴的垂下腦袋:“我就知道,你肯定會恨我,這幾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這個問題,你知道我過的有多苦嗎?我根本就回不來,我一個人在外面,沒有工作,沒有生活費,要不是有堅定的信念支撐著我,估計我都活不到今天。”
說到這兒,她頓住,悄悄的用眼角瞄梅一桐,發現對方穩穩的坐那兒沒吱聲,她只好繼續:“我盼著有一天再見到你,對你說聲對不起,我盼著你會原諒我,然后告訴我你還愛著我,愿意讓我做你的新娘,一桐,這已經是我的奢望了嗎?”
“你去找了周蜜康,再去周家,然后再來找我,什么意思?”梅一桐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難不成我梅一桐在你心里就是個大傻瓜?”
葉美如眸子一亮:“你在吃醋?”
“你想多了。”梅一桐擺擺手,“你所做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我梅一桐的確曾喜歡過你,想過非你不娶,但是,在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以后,要是還那么想,十有八九就是我腦子有問題。”
“我做過什么事兒?”葉美如可憐巴巴的看著他,“你是不是誤會了我什么?你是不是以為那個喬易斯是我的男朋友?”
“葉美如,你讓我惡心。”梅一桐皺眉看著她,“是你說,那男人糾纏你,讓我幫你把他趕走,我信了。
但是,在我被抓進去的同時,你和他開始出雙入對,正是因為你的無恥,你爺爺才把你趕出葉家,你卻把責任都推到你爺爺身上。
現在還來說什么是誤會?你是不是以為,只要你裝裝可憐,說幾句謊話,我就得屁顛屁顛的相信你?啊?”
葉美如定定的看著梅一桐,眸中滿是絕望。
她以為,或者他會念舊情,那么,只要他肯出手,周蜜康就不必遭受滅頂之災,她也就不用走最壞的那一步,看來,她必須要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