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的,初夏拖著趙玉蘭和林寶河離開的時候,還是遇到了江月生,對方手里提了個網兜,里面盛著罐頭白糖和點心。
江月生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趙玉蘭,神色不自然的舉起手里的東西:“我來看看國軍同志。”
“你不是剛來了嗎?”初夏不客氣的問道,經了上次的事兒,她對這位父母官大人是沒有丁點兒的好印象。
“又去買了些東西,趁中午吃飯的功夫送過來。”江月生說著把東西遞向趙玉蘭,“我還有個會,就不進去了。”
趙玉蘭退后一步,身子閃開:“二姐,來客人了。”
趙玉翠其實早就聽到了江月生的聲音,只是沒想好如何面對,就沒過來,被趙玉蘭這么一喊,只好上前,沖江月生笑笑:“謝謝江書記的好意,我們當不起。”
一直低垂著腦袋發呆的趙玉蘭,詫異的看向趙玉翠,糾結了那么些年的二姐,竟然可以用這種態度和江月生說話?
江月生臉上的笑容不變:“玉翠,我是國軍的領導,看他傷成這個樣子,我也很難過啊,基層的干部實在是太不容易了,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你可一定要收下。”
“不用”
不等趙玉翠說完,江月生放下網兜,轉身就走:“我快到點兒了,改天再來看國軍同志。”
初夏忍不住湊趙玉蘭耳邊:“娘,你不覺得他一口一個‘國軍同志’,很別扭?”趙玉蘭條件反射的四處瞄瞄,見沒別的人在附近,才長舒口氣,瞪女兒一眼,示意她別再添亂。
草木皆兵!撇撇嘴,初夏看向趙啟亮,言外之意,你擔心的事兒已經發生了,我們還要走嗎?
“小姑,小姑夫,周指導他們晚些時候能過來,要不你們等晚一會兒,坐他的車回去?”趙啟亮便道。
“我們騎車子來的,恐怕是沒法坐車,不過,來都來了,再多待會兒吧,初夏,行不行?”林寶河雖然話少,卻不是個傻的,他已經意識到剛才女兒不講理的纏著要回去,就是為了讓妻子避開江月生,這會兒,遇都已經遇上了,也就沒有避的必要了。
初夏痛快的點頭:“行,那我們就再坐會兒。”
到了此時,趙玉蘭哪還能不明白?伸手撫了撫女兒腦袋,眸中是滿是欣慰,丫頭知道為娘著想了!
看著一家三口默契的互動,趙玉翠一臉的疑惑:“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兒?”
“二姐”趙玉蘭也不瞞她,將自己前些日子來求江月生,被江妻不分青紅皂白揍了的事兒,講了一遍。
“玉蘭,對不起。”趙玉翠更愧疚了。
“行了二姐,別說對不起了,以后咱倆好好的,爹和娘肯定開心。”
“是啊,爹和娘肯定開心”趙玉翠視線在趴了床頭替張國慶擦手的兒子身上瞄瞄,再往初夏身上瞄瞄,提議道,“要不然,咱們結親家吧?”
“不行!”
“不行!”
初夏和張小慶異口同聲的否決。
“怎么不行?”趙玉翠好笑的看著兒子,“你不是整天在娘面前夸初夏好,嫌娘對初夏不好嘛,這會讓你娶她做媳婦兒,怎么就不行了?”
張小慶撇著嘴道:“我夸初夏,是為了讓娘對小姑一家好點兒,可沒打算娶初夏做媳婦兒,近親結婚會生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娘這是打算害爺爺奶奶無后?”
“就是不生傻子,初夏也看不上你。”趙國亮笑著打趣,“瘦的跟個麻桿兒似的,有你在身邊也沒安全感。”
“大哥,你先別得意,等我高中畢業了,也去當兵,我到了部隊再考軍校,到時候,我肯定身體練的比你好,官做的比你大,你信不信?”
“有志氣,我等著!”
眾人說說笑笑的,竟把傷感的情緒沖淡了很多…
被周漢亮和曾梅麗一嚇唬,林曉花和趙啟艷便吐嚕吐嚕全交待了,最初找到她們,讓趙啟艷去驗兵的,就是薛立剛。
當然,薛立剛并沒有承諾一定讓趙啟艷過了關,不過,他答應了,只要這次的事兒照他說的做,娘倆就有好處。
若頂替的事兒不暴露,只是黑了張國軍,那么,趙啟艷可以去公社小學做民辦老師。
若頂替的事兒暴露,娘倆給遮了過去,薛家就娶趙啟艷為兒媳婦兒!
這事兒,太有誘惑力了!不管是做老師還是做公社主任的兒媳婦兒,都是娘倆盼著的大好事兒,一拍即合,雙方達成了協議。
薛立剛為什么會選這娘倆?
這還是源自于上次的相親,雖然薛家一口就拒了趙啟艷,但是,這母女倆的貪婪,給薛立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樣的人,為了利益,任何人都會出賣的,包括他薛立剛在內,可他為什么還是選了母女倆?
在他看來,事情敗露的時候,他的計劃也就到了盡頭,出賣不出賣的,根本就沒差別。
這次的破釜沉舟,是他已經知道上面在查他,而且,已經知道風向要變,以他做的那些事情…,這是唯一的出路,所以,他豁上了!
他的目的,就是搞死張國軍,讓他做他的替罪羊。要不然,他哪能那么快的速度找到張國軍?
他不是不想一杯毒藥把張國軍解決了,可是,后續的處理太麻煩,他擔心自己搞不定,還是用的硬刑。
只是沒想到,張國軍命大,他沒能如了意。
審訊完畢,一切直相大白后,周漢亮問出了自己最疑惑的地方:“為什么一定要選林初夏?難道因為,她拒絕了要做你家的媳婦兒?”
幾日的功夫,薛立剛蒼老了七八歲,兩鬢,已是斑白,他雙手捂臉,好辦天,才抬起頭:“這,是我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兒,要是知道…,算了,世上哪有那么些早知道?真要說早知道的話,應該說是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
土皇帝做慣了,他都忘了,腳下的這片土地,是誰的了!
薛立剛倒臺,薛國紅的大學名額自然也取消,王美花那潑婦嚎天嚎地的跑到初夏家賴著不走,沒辦法,羅剛順只好帶著把她給拖走。
對于妻兒,薛立剛倒是很有意思,做了那么些缺德事兒,他丁點都沒把妻兒瓜扯進去。
是以,除了沾不上薛立剛的光,被沒收了家產,薛國紅和王美花并不會受到別的制裁。
要不是牽涉到招兵的問題,周漢亮和曾梅麗是不能插手地方案子的,案子辦到這個程度,剩下的就是當地公安的事兒了。
臨行之前,周漢亮和曾梅麗特意來大林村拜見陳鳳剛陳老,晚飯,又是在羅剛順家吃的。
再次相見,周漢亮看向初夏的眼神滿是調侃:“小初夏,那糧票挺管用嘛,瞧這小臉兒,明顯有肉了,今天這頓飯,要交多少糧票?”
“您看著給吧,以后,您是我的領導,不敢亂開口啊,萬一您給我穿小鞋,我可怎么活?”周漢亮性格好,和他說話,初夏覺得挺舒服,便也沒那么正兒八百。
周漢亮笑著看向趙啟亮:“趙班長,上次我和周團長,就是被這丫頭用一包餃子給宰了七十斤糧票去,你說她狠不狠?”
“咳!咳!咳!”正在喝水的羅家準女婿趙啟亮筒子差點兒被嗆死,他家柔柔弱弱的小表妹,怎么能這么狠呢?不過想想小表妹以前的性格,還真是有可能做出這種事兒來。
本著好朋友就要一起承擔福禍的原則,羅曉瓊趕緊道:“那糧票初夏沒自己拿著,分給我一半兒。”
“咳!咳!咳!”趙啟亮筒子又被嗆了…
周漢亮就瞪他一眼:“你有點兒出息,這倆做都已經做了,你這個聽的,至于驚成這樣?”
曾梅麗笑瞇瞇的道:“林初夏,你知不知道,這次就算不出這事兒,你也”
“你也會被我們記住的。”
周漢亮這么一搶話,曾梅麗就明白過來,當即笑著點頭,“是啊,你也會被我們記住的。”
“為什么?”羅曉瓊一臉的納悶,上下打量著初夏,“難道是因為初夏長的太好看了?”
周漢亮和曾梅麗一頭黑線,他們又不是選美…
不過,為了不給倆人心理壓力,特招名額的事兒,是不能透露給她們的,周漢亮笑著道:“那倒不是,曾上尉回去后,我們肯定會把林初夏宰人的事兒告訴她,你說,哪能不被我們記住?”
初夏能感覺出對方隱瞞了什么,不過,人家不愿意說,她也犯不著上趕著去問,現在這種皆大歡喜的結果,她挺喜歡,也不想改變什么。
新兵報到的日子是五月二十八號。
臨行前,初夏一家子分別去了姑姑家和姥姥家,林寶娟已經完全恢復,雖然 和婆婆關系還是不好,不過她身體好,是個能干的,而且小姑夫又護著她,倒是也不會讓人太掛心。
姥姥這邊兒,大舅一家子自然是不錯,姥姥和姥爺也拉著初夏直抹淚兒,覺得這大外孫女兒,終于是熬出來了。
至于二舅那邊,連個露頭的也沒有。
二舅是覺得沒臉見他們。
林曉花和趙啟艷,則是根本就不愿意見他們。
念在他們舉報(薛立剛)有功,當地公安機關只挽留了母女倆半個月,剛回來沒多天,心里對初夏一家,還不定怎么恨呢。
相較于初夏姥姥這邊的熱情,初夏奶奶那邊,則是完全另一種情境。
大伯一家,因為林老爺子和林老太太搬進了他們住的宅子,視林寶河一家為眼中釘肉中刺,巴不得初夏趕緊倒霉,哪會來祝賀?
劉美清見是天的在外面說那招兵的肯定是瞎了眼,要不然,怎么會選初夏那個蔫蛋?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不是初夏的大堂嫂,而是初夏的大仇家呢。
至于小叔一家,因了老爺子老太太的關系,關系也淡下來,除了初秋過來道了聲賀,旁的人連個面兒都沒露。
縱觀全村,除了羅剛順一家子和陳鳳剛一家子,旁的人家,對初夏去當兵,都是持不屑態度。
村子里大多人都覺得,不出一個月,初夏肯定會被攆回家。
“就她那小身板兒,連個農活都干不了,去當兵?呵”這是不屑的。
“是啊,就林初夏那樣的要是能當了兵,那我閨女就能當軍官了。”這是醋酸的。
“人家有個能耐的二姨夫,咱們不是沒有嗎?”這是眼紅的,現在的張國軍是紅旗公社一把手,那頓揍倒也算是挨的值了。
“什么,根本是大剛爺爺對寶河虧心,幫著使了力,可這力氣使上了,能不能留住得靠自己,就她”這是不服氣的。
各種議論,一家人視若無睹,聽而不聞,下地干活的時候,初夏還是跟著林寶河和趙玉蘭一起,旁的時候,也是跟在爹娘身后寸步不離。
真到了要分別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對這對便宜爹娘,竟是有了那么深厚的感情,只要想到要離開她們,心里就酸酸的。
現在沒了薛立剛那塊絆腳石,她倒是動過去考大學的念頭,不過又一想,做醫務兵再考大學的出息,絕不比直接考大學的出息小,那么,她還是珍惜這次機會吧。
這天,一家子正在院子里聊天,來了三位不速之客——又是鐘大娘帶來了,太巧了有木有!
一名四五十歲左右的男子,穿著青布褲子,黑布上衣,頭發亂篷篷的,一臉的憨笑,五官給人十分模糊的感覺,就是那種你看半天也記不住模樣的類型。
一名四五十歲左右的女人,也是青布褲子,黑布上衣,頭發也是亂亂的,五官倒是挺精致,笑容羞澀中帶了一絲怯怯。
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子,還是青布褲子,黑布上衣,兩個大粗辮子梳的流光水滑的垂在胸前,模樣兒和女人有七八分相似。
顯然,這是一家三口。
“你們?”趙玉蘭疑惑的開了口。
“她叔她嬸,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家初夏真的不知道,她頂的是你們家初夏的名兒”
明白了,這是頂替初夏的另一個初夏!
看著這個名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初夏一臉的納悶,他們這一大家子找過來干什么?
難不成要讓她把名額讓出來,給他們?
咳…,表怪她亂想,實在是想不到別的原因嘛。
說到最后,初夏一家終于明白,原來,冒名頂替的事情被傳開后,一家子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的罵,說他們是薛立剛的走狗,跟著薛立剛拿了不少的好處,要不然,薛立剛干嘛要他們家閨女去頂替人家當兵?
這一家人都是老實人,巧就巧在閨女的名字和林初夏一模一樣兒,他們連通知書都沒見著,就被別人這樣罵,你說他們冤不冤?
后來,是有心人給他們指了條明路,來真身家里道個歉,讓新上任的張主任給說幾句話,一家的日子興許能好過點兒,所以,他們就來了。
“之前沒人和你們說什么嗎?”初夏就問。
“有…是有”一家三口面面相覷,有些遲疑。
“都這時候了,你們還想替對方隱瞞?”初夏心里納悶,難道還有漏網之魚?如果是這樣,周漢亮這案子可是辦的不合格呶。
“爹,娘,我來說。”長辮子林初夏認真的看著初夏一家,“公社辦事員楊曉慧是我們村的姑娘,她上次回娘家特意去了我們家,說要是來了招兵的,讓我別去報名。
說報了名,絕對選不上,不報名,沒準還有可能被選上,問她到底怎么回事兒,她就不說了。
還說,要是不聽她的去報了名,肯定第一個被刷下來。她在我們村是能人,我爹和我娘都是老實人,哪敢違著她的意思來,我一個沒出嫁的姑娘,也不好違著她來,就這么著。糊里糊涂的,就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了。”
這薛立剛,倒真是費了心思了,沒用自家親近的人頂替,反而找了這么一個無親無故根本不認識的。
顯然,他是想著做的萬無一失,可惜…
原本,初夏一家是挺討厭頂替的人家的,可真這么見了面,看著這一家三口的時候,還真就難以恨起來了。
林寶河是個心眼好的,當即帶著一家三口去了公社找張國軍,算起來,這個林初夏一家,也算是受害者,幫幫忙,倒也說得過去。
“娘,我還是不明白,薛立剛為什么會做這么漏洞百出的事兒?”林寶河帶著一家子離開后,初夏疑惑的問趙玉蘭,她這幾天一直在琢磨,如果薛立剛不對她家逼婚,或者,沒有那么容易猜到他身上去吧?
“他和你二姨一樣,你二姨還不是為了莫名其妙的感情,恨了娘二十年?他也是,沒娶到娘,就總惦著,后來,他兒子真相中了,他就想方設法的想要成了這門親事。
只是,在那段時間,上頭開始查他,你二姨夫又威脅到了他,沒辦法,他走了那步險棋。
你剛順叔說了,就算他不這么做,這段時間也就給抓進去了,他自己就是看明白了這事兒,才豁上拼一把的。”
“愛而不得最害人了。”初夏忍不住嘀咕一句,也不知道她這輩子,最終會遇上一段什么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