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鄧母急急說道:“來人!”
“夫人!”
“傳我的話,便說撤消先前的命令。”頓了頓后,鄧母冷笑道:“以后這內宅的事,可以讓那婦人多操操心。”
“是!”
鄧九郎的院落,無處不透著一種精心布置。
柳婧進來時,幾十個婢女仆人和管事,都整整齊齊站在她面前,向她行禮。這些人,隸屬于鄧九郎,得了他的吩咐,自是不敢對柳婧不敬。
對柳婧來說,以前的柳府小門小戶,成員簡單,這種宅門生活她都沒有生活過。點了點頭隨口命令自己帶來的人服侍自己,其余的一切照舊后,她便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后在雨停之后的藍透藍透的天空中,鼓起琴來。
琴聲幽幽,令得沉著臉大步而回的鄧九郎瞬時腳步一頓。
他抬起頭來。
他的心上人正倚著玉欄桿,素手操弄琴弦,她美麗得精絕的臉上帶著一抹淺淺的,輕松的笑,濃密的睫毛下是凝神專注的雙眼。
看到這樣的她,他心中陡然一靜,剛才在母親那里感到的憤怒,也消去大半。
不由的,他腳步放輕,示意婢仆們不要理會后,鄧九郎提步走上了二樓。
這里的每一根樹木,每一處欄桿,都刻著他年少的記憶,在曾經的歲月里,他在外拼博,每一次死里逃生之時,都會在夢中回到這里。
可是,每一次當他真正回到這個府第,這個家時,他又悶得慌,又總想著離去。
直到此時此刻!
直到這樣站要樓梯口,看著柳婧梳成婦人發式。穿著家常袍服,慵懶而含著笑的鼓著琴時,他才突然明白過來。
原來。有她在這個地方,才是心之歸宿。
不由的。鄧九郎提步走了過去。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柳婧身后,伸出雙臂,從背后摟住了她。
柳婧的琴聲丁的一聲中斷了。
她回頭嗔了他一眼,說道:“都不打聲招呼的!”
鄧九郎摟著她的頸項,臉貼著她的臉,低聲道:“我這一路上都在擔心。”
“擔心甚么?”
“…擔心你在這里呆不慣,心中郁郁。”
柳婧心中想道:我要真是心中郁郁遷怒于你。與你日日爭吵,可不正中了你母親和姐姐的心意?再說,她也真心知道他不容易。
柳婧微微側頭,順口在他臉上叭唧一下。輕笑道:“我才不遷怒了,只要你別怪我欺負你家人欺負得太狠就行了。”
鄧九郎一笑,他側過另一邊臉,朝上指了指嘟囔道:“這邊也要。”在柳婧羞紅著臉也叭唧了一口后,他低笑道:“阿婧好生自信。”
說這話時。柳婧笑瞇瞇地看著他。
對上這樣的,不再倔著脾氣,鬧著別扭的柳婧,鄧九郎心中一蕩。他伸手摟緊她的腰,薄唇壓在她的耳垂上輕輕吻了幾下。
隨著他的動作。柳婧濃密的睫毛不停地撲閃起來。
這時,鄧九郎說道:“阿婧,雨也停了,隨我去見過母親吧。”
柳婧輕快地應道:“好。”
她這輕快的口氣,令得鄧九郎又是一怔,他抬起她的下巴看了她一會后,牽著她的手說道:“走吧。”
鄧九郎牽著柳婧的手,在婢仆們的簇擁中走出了院落。
此次雨后天空如洗,一輪新生的彎月掛在長空。道路的兩側,都掛起了燈籠。
柳婧兩人來到鄧母門外時,給婢子給擋住了,那婢子朝著鄧九郎行了一個禮,說道:“九郎,夫人請少夫人單獨入內。”
鄧九郎看了柳婧一眼,點了點頭,負著雙手說道:“也可。阿婧,你進去吧。”
柳婧笑盈盈地說道:“好。”應罷,她跟在那婢女身后,步履輕快地向內走去。
鄧九郎看著柳婧纖細美麗的身影,忖道:也不知阿婧是怎么想通的,現在的她,似是比以前從容太多了…雖然她的這種從容,讓他不免有點不安,可他也真是喜歡。
不一會,柳婧便來到了一個廂房外。
站在門口,她一眼看到了端坐在榻上的鄧母。也許是燭光的關系,數月不見,她總覺得這個雍容得體的貴婦人,似乎老了一些。
不一會,柳婧便提步入內,她走到鄧母面前福了福,恭敬地喚道:“兒媳柳氏…”不等她說完,鄧母便是手一揮,打斷她的話頭說道:“行了,可以了,坐吧。”
她伸手在對面擺了擺,示意柳婧坐下后,鄧母端過放在一側的藥盅,喝了幾大口后,接過婢女遞到唇邊的蜜餞含了,細細地咀嚼之后,鄧母揮了揮手,說道:“都退下吧。”
“是。”眾婢婦齊齊退了出去。
鄧母轉頭看向柳婧。
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鄧母慈祥地說道:“孩子,你呀,你也太糊涂了。哪有好好的女兒家,無媒無娉便與男人茍合的?哎,這男人啊,要是沒個名份就沾了女人的身,負責的呢,也許還會給女人一個妾位,要是不負責的話,哎,這情一淡,只怕什么都給不了。便是母親我來做主,也只能在有了孩子后,弄個宅子把你養在外面啊。”
鄧母說這話時,一臉的慈愛疼惜,她看向柳婧的眼神,甚至是帶著憐愛的。
這一種憐憫疼惜,在鄧母這種世家大閥的貴婦用來,當真威力十足,剎那間,便是以柳婧的心穩,也有那么瞬間的心慌。
在鄧母憐惜的眼神中,柳婧垂下了眸。
她垂著眸,唇角掛著淺淺的笑容,極溫婉得體,語氣嫻淑地說道:“母親過慮了,阿婧我是當朝公主,真要有了孩兒,九郎又另娶她人的話,阿婧會建個公主府招個駙馬。廝守也能百年,生下的孩兒也能得享富貴。”
鄧母慈祥憐憫的表情一僵!這一瞬間,她只想道:這婦人明明向擎兒承諾過。她只當柳婧,不當和樂公主的!她竟敢當著我的面出爾反爾!
這時的鄧母。渾然忘記了是自己威脅在前。
她直直地看著柳婧,直過了一會,鄧母才輕嘆道:“難怪太后不喜歡你。綏兒最重規矩,最重婦德。像你這樣動不動就說另嫁他人的女子,還真是…”她一副感慨萬端的樣子嗟嘆聲聲。
柳婧在鄧母的嘆息聲中盈盈一笑,她抬眸看向鄧母,忍俊不禁地樂道:“聽母親的意思。九郎愿意碰我,那是我的榮幸,他高興了給我一個名份,我就應該感恩戴德?他明明許了我白頭偕老。最后又堅持不住,棄我而去了,我也應該守著他孤獨終老?我給他生的孩子,如果不得他和母親的歡心,便是有一個做公主的親娘。也應該守著貧窮自輕自賤?”
笑到這里,柳婧挑了挑眉,慢騰騰地說道:“母親,我不信這洛陽世家大族的貴女,真是這么愚不可及!”
鄧母第一次發現。這個柳婧還真是牙尖嘴利!
平素里,她與人說話時,便是說錯了,眾人也會乖順地替她圓過去!她說的道理,放到哪里都是道理!她指責人時,那被指責的人只會痛哭流涕,自責不已!
她還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牙尖嘴利的婦人!
鄧母強壓住怒火和厭惡,她抿了一口甜漿后,終于輕嘆道:“不管你是柳白衣還是劉婧或者是柳婧,我這個當母親的,真不喜歡自家兒子與你攪在一起。”
這話說得十分直接了!看來她是真不打算與柳婧周旋了。也是,她還那么周旋下去,只怕會被柳婧得吐血。
在鄧母端起表情,不動聲色地看著柳婧,這個養尊處優數十載的婦人,向柳婧施展出與她身份相符的威壓時,柳婧優雅的一笑,她拿起幾上的酒水小小抿了一口后,說道:“可是夫人這句話說得太遲了。”
她微笑著,烏漆漆的眸子在燭光下有點迷離,“要是九郎從吳郡回來時,夫人能夠反對可有多好?便是汝南時,九郎強迫我與他赴半年之約,能得夫人出面阻止那也可行。偏偏等到我們廝纏了二三年,假戲都變成了真情,等到九郎退了我的婚事,占了我的清白壞了我的名聲,等到如今,夫人發現九郎不是把我當成外室,不是當成玩物才來反對,這可真是太遲了!”
柳婧說著說著,鄧母臉色微變。她很不喜歡柳婧說話的這種口氣。她的兒子何等高貴了得?哪由得她來奚落猶豫?
當下,鄧母拉下了臉,她端起一側的藥盅飲了個干凈后,把那藥盅朝著幾上一放,發出砰的一聲沉悶的響聲!
要是平素,她這個動作一做出,只怕這廂房中已跑了一片了,可現在,坐在對面的柳婧依然言笑晏晏,渾若無事人一樣。
于是,在一陣安靜后,鄧母煩躁的聲音傳來,“出去——”
她喝聲一出,柳婧立馬站了起來,她朝著鄧母福了福,微笑著說道:“那母親好好休息,阿婧告退了。”
在柳婧轉身走出幾步后,鄧母冷冷的聲音傳來,“以后不要叫我母親!”
柳婧回頭一福,笑道:“好!”
她答得如此爽快,鄧母更憤怒了,她虎著臉喝道:“我真不知,真不知世上竟有你這種婦人!”
矜持慣了的貴婦,終是把惡毒的咒罵吞了下去。
柳婧挺直著腰背,她微笑地看著鄧母,輕聲說道:“正是我這婦人絕無僅有,所以九郎才會珍之寵之,才會在發現我不曾死去后,追尋千里也要索回!”她意味深長地說到這里,衣袖一甩步履飄然地走了出去。
幾乎是柳婧一走出房門,里面便傳來“叭”的一聲酒盅碎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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