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走到院落時,臉色已恢復正常。
她閑庭勝步地走著,一襲雪白的狐裘映襯下,整個人顯得格外的修長俊美。
在出梅園時,常風和另外兩個儒生正大步而來,看到是柳婧,他們同時眉頭一揚圍上了她。
堵著柳婧,常風含笑道:“好你個柳文景,大半個月沒有去過書院,沒有與我等見過面,這一找我,便弄這么一曲。”說到這里,他湊近柳婧的耳朵,輕輕問道:“怎么樣,哥哥昨天幫到你沒有?”
常風長相也挺俊秀,這般含笑說話時,有種壞壞的味道。他湊近柳婧時,那唇都仿佛沾到了她白皙透明的耳朵,那親昵真是不言而喻。
柳婧腰肢挺得筆直地站在那里,舉止嫻靜眉目溫雅的,任由常風與她這般親昵逾越地說了幾句話,她卻安然不動。等他把話說完后,她才腳步一提,一邊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一邊含著笑說道:“幫了很大的忙呢。”走出幾步后,她朝著常風等人回眸一笑,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那夕陽下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清艷,“改天宴請諸君。”
說罷,她靜靜地走出了幾人的視野。
常風回頭盯著柳婧看了一會,才狠狠地嘀咕道:“這廝…長成這樣,真是勾人。”回過頭來看到幾個好友無奈的表情,他臉一紅,嚅嚅地說道:“這個,這個,我其實就是見他長得俊,逗逗他…”
另外一個儒生無奈又斯文地說道:“柳文景不僅俊,還實有才學。山長都贊過他。”
幾個儒生在這邊說著話,便沒有注意到,那邊書院門外,正黑著一張臉朝著這邊看來的鄧九郎…
柳婧走出了梅園。
她的馬車就停在外面。早就知道自己不會在這里過夜的柳婧,一直吩咐他們侯著。此刻看到柳婧出來,兩個護衛大步迎上。
柳婧一邊朝著馬車走去,一邊頭也不回地對著兩個護衛低聲說道:“那些浪蕩子和乞丐。還控制在手中?”
兩護衛低頭應道:“是。”
柳婧輕聲道:“恩,傳令下去,讓一首童謠盡快傳遍豫州,童謠的內容是,‘鄧氏子,鄧氏郎,人倜儻,世無雙,除閹賊。稱閻王。鐵血漢臣誰足論。洛陽子弟衛仲卿。’”
柳婧這話一出,兩個護衛一怔,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后。一人上前問道:“郎君,這是你與鄧九郎商量好的?要這樣給他揚名鋪路?”
還把他比作衛青呢。想西漢的大司馬大將軍衛青。雖是外戚,卻一生赤膽忠心,為了漢武帝的江山,立下戰功無數。最后要不是衛青死了,皇后衛子夫也就不至于失勢…同樣是外戚是權臣,這童謠把鄧九郎比作衛青,不是替鄧九郎鋪路揚名還是什么?
這時的人,上至權貴下至浪蕩子,都講究一諾千金,眼前這制造童謠一事,別看柳婧順手拈來,可當世之中,如她這樣做這種‘沒底線’的事的人,那是非常之少,人人心中都有一種風骨在撐著呢。
所以剛才鄧九郎說柳婧‘心有山川之險’,著實不是虛言。
聽到兩個護衛的問話,深知這樣制造謠言,一旦泄露,便再無名聲可講的柳婧,垂了垂眸。
她扶著車轅,回頭看向兩人,溫文爾雅地說道:“不,是我自作主張…”她回過頭來,靜靜地說道:“我欠他的情,想一一還清,我想等我再也不欠他了,也許在他面前,就不會進退失據了。”
她就不明白,自己做了那么多心里建議,自己平素明明心定得很,怎么見到那廝,永遠都先輸三分底氣?
原來是想還人情啊?可什么樣的人情,值得這樣傾力償還?兩個護衛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雖有不解和些微不滿,卻也沒有吭聲,只是低下頭應是。
柳婧上了馬車,一坐好,她便清聲說道:“行了,啟動吧。”
“是。”
不一會,馬車便到了柳府。
柳父正在書房中讀書,聽到外面格支格支,永遠不疾不緩的腳步聲,便知道是女兒來了。當下連忙喚道:“大郎,走快一點。”
柳婧腳步稍快,推門而入。
隨著她把房門一推,一陣寒風撲簌簌地卷入溫熱的書房中,令得柳父打了一個哆嗦。
柳婧連忙把房門掩上。
柳父這時已放下書,正抬頭關切地看著她,“孩子,聽你伯父說,你今天給那洛陽來的大人物大大露了一次臉,已得了那人的信任,只怕以后會跟到洛陽就職?”
柳婧聞言,卻只是靜靜地走到柳父身前,她彎腰在火盤上暖了暖手后,半晌才輕輕說道:“那人,是鄧九郎…”
一句話吐出,柳父也僵了。
過了一會,他問道:“那你剛才,是去了他那里?”
柳婧還在暖著手,也沒有抬頭,便這樣斯文地應道:“是。”
“那他認出你來了?”
這句就是廢話了,柳婧苦笑道:“不錯。”
柳父走了幾步,轉過身看向她,“鄧九郎現在怎么說?”
柳婧依然彎著腰在火盤前湊,在火焰的照耀下,她俊美精致的臉,開始紅樸樸的,鼻尖也有了點紅色。看著那火,柳婧的聲音斯文清徹,“他對昔日之事耿耿于懷,對我的底細也一清二楚…不過,對我倒不曾特別厭惡,我應對妥當的話,不會禍及家族。”
柳父看了她一會,突然長嘆一聲,道:“你心里有數就好了,這事為父也幫不到你,由著你去折騰吧。”
頓了頓,柳父又道:“對了,你三伯父讓你去一趟他那里。”
柳婧這個三伯父,其實正如鄧九郎只憑著資料,便一口料定的那樣,是個‘才學淺薄卻又野心勃勃,四處伸手卻又手尾不清’的人,去年他送信給柳婧一家,讓他們過來豫州時,是運氣來了,恰好是兩大派系拼了個魚死網破,讓他這個庸人撿了便宜,連跳三級得了高位。
在正常人的做法里,這個時候,一般是穩重應對,直到坐穩位置掌控局勢了再言其它。他倒好,馬上就派人四處尋找自家兄弟,信心十足的想把這汝南一地變成他柳氏一族的發興地。
而柳婧一家到時來,他的處境其實很危險,正處于焦頭爛額,想要建功卻哪一條門道都進不了,有心人虎視眈眈,隨時會把他擠落的時候。
而柳婧,一至汝南,她便按照以前的老路數,先是收買一批浪蕩子和乞丐,天天給她稟報汝南城的大小事,然后在發現伯父的處境不妙后,她便像鄧九郎所知道的那樣,出了二次手。就是那兩次,一舉打破罩在柳行風身上的僵局,令得他既立了威,也賺了功勞顯了本事。而這些,直到現在,柳行風也罷,還是柳父也罷,都不知情。
至于三伯父柳行風看重柳婧,純是覺得,自這侄兒來了之后,自己行事就變得順利暢快了,所以,他就把柳婧當成了福星,喜歡時不時叫她過去說說話,聊聊事兒。
柳婧垂眸掩去臉上的疲色,輕聲道:“我明天再去,今天有點累了。”
柳父自是知道她為什么累,便不再說話。過了一會,見暖和了的女兒站直身子,轉身要走,柳父喚住她,“孩子,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柳婧停下腳步。過了一會,她才徐徐說道:“經過父親入獄一事后,我便發現人在這世上,不能無權無錢,我現在就想多賺些錢,多經營些什么,以后不管有什么猝不及防的變化,都能從容應對。”
她轉過頭看向父親,認真地說道:“父親,我與鄧九郎之事,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妥當。”說罷,她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隨著柳婧走出,那房門吱呀一聲漸漸合上,把女兒那越發長身玉立的身影,給完全擋在柳父的視線之外。
聽著外面,女兒那依然不緊不慢地腳步聲漸漸遠去,柳父垂下眸來,想道:再寫一封信,盡快讓顧府來求娶吧…
在吳郡時,柳父還因顧府對這門婚事的冷落而反對過,可到了汝南后,他一日一日地看著女兒四處奔走于商場,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為了名利汲汲營營時,突然心痛了。他又把王叔叫了過來,跟他細細聊了當初王叔到了顧府時。顧府眾人的態度和對話之后,心里改變了主意。
他這女兒再寶貴,也不能這樣一輩子,她要有自己的家,要有自己的兒女,聽顧府這語氣,顧二郎顧呈,不是全然對她女兒無情,再則,現在女兒也漸漸強大了,就算顧呈對她無情,只要她是正妻,以她的本事,就不會過得差。
所以,他對柳婧說,再把王叔派到洛陽顧府,去商量解除婚約一事,其實實質上,他讓王叔前去的目的,是想把彼此之間的誤會一一說清,這誤會,包括柳婧求顧呈出手相救他這個準岳父,被顧呈拒絕后,柳婧心冷后說的那些不當的話。
而現在,在知道鄧九郎再次出現在汝南后,柳父就更著急了,在他看來,無論如何,當顧呈的妻,比當鄧九郎的妾,是要好得多的,女兒本來就對鄧九郎生了情,再這般相處下去,難免會犯糊涂。
于是,他本來只有五分想與顧府重提婚約的的意愿,現在變成了十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