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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潞州松心

  眾人自動給貞娘讓出了路,貞娘帶著花兒便不緊不慢的走到里圈那狂生擺以攤子前。貞娘看了看那狂生,三十許,面白無須的,兩眼倒也有神,此時看著貞娘過來,臉皮子倒也沉靜,不若之前狂話那般的張狂。

  不過,人的眼,心的窗,那狂生的眼中自是帶著一絲輕視的。

  貞娘只是淡淡的看了那狂生一眼,便轉臉看著狂生面前擺著的墨。

  此時,狂生的面前就擺著一個墨匣子,上面鋪了一塊紅緞子,緞子上擺著一方長條形的墨。墨形較如今的墨要大一些。

  “李姑娘請,莫叫人失望。”此時那狂生開口道。

  “如此,貞娘就不自量力的來認認。”貞娘亦是福了一禮道。

  見得貞娘這時還是有禮有節的,那狂生倒也收了一些狂態,眼中的不屑也沒了,做了一個請便的姿勢。他之前的狂態和不屑其實不過是一種激將法,李貞娘到南京以來所作的一切,都足以認明她不簡單,便是李家去年推出的再和墨,聽說就出自這位李姑娘之手,再加上如今的墨汁,雖然師傅常說墨汁為小道,但說承認,墨汁的發展前景十分的廣闊。

總這,種種這些,都表明這位李姑娘著實不可  貞娘點點頭,便上前,伸出手,連著那紅緞子一起將那方墨托在手上。仔細的看著。

  邊上看熱鬧的自是竊竊私語,不過貞娘性子一慣沉靜,自不會受到絲毫的影響。這會兒只是專門的看著托在手上的墨。

  那墨色顯得幽黑,墨邊有些毀損,還隱隱帶著裂紋,這裂紋倒不是真正的裂紋,而是因為年代久遠產生的一種墨的包漿。就好似古瓷上的紋路一樣,不用說了,這是一方古墨。

  再看墨的背面,寫著“天垂元精,岳降粹靈”幾個字,而正面卻是一位唐服男子的畫像。

  貞娘不由的眨了眨眼睛,隨后又朝著那狂生施了一禮:“可否試試墨?”

  那狂生看了貞娘一眼。嘴角抽了抽。這等名貴之墨又豈能拿來輕易試墨,不過,出來時,師傅說過。可以試墨,因此盡管他心中萬分的不舍,但還是點點頭:“可。”

  隨后便拿出一方硯臺筆和紙,擺在貞娘面前,貞娘又在一邊一家店門口取了一些屋檐水,然后小心的研著究,慢慢的,有節奏的,如此。沒一會兒就磨好了。

  貞娘便又拿起筆在紙上隨意畫了幾墨。漿深而色烏,烏并不是不黑,而是墨色內斂,而內斂之中卻隱帶墨彩,此是氣凝之故。再聞其淡淡的蘭麝之香,貞娘深深的吸了口氣,隨后人便沖著那狂生福一禮道:“上黨碧松煙,夷陵丹砂末。蘭麝凝珍墨,精光乃堪掇。”貞娘不由的吟誦出了李白作的詩句。

  而隨著貞娘這詩句的吟完,那狂生一臉的錯諤。

  而貞娘此時卻又繼續道:“若小女子沒看錯的說,這應是唐時著名的潞州墨,上堂松心墨。”

  “何人所制?”那狂生緊接著問。說實話,貞娘認出唐時的墨不稀奇,畢竟墨上男子畫像是著唐服的,多少算是有些提示,只是這位李姑娘一口說出上黨松心墨,倒是讓他另眼相看。

  “唐李陽冰李少監所制。”貞娘回道。

  “此墨為何意?”那狂生繼續問。

  “李少監為太白先生之族叔,太白先生落魄時投奔李少監,兩人氣味相投,太白先生為李少監畫像賦贊文為《當涂李宰君畫贊》,此贊文的第一句便是天垂元精,岳降精粹。而此墨為李少監之自賞墨,因此,并未落下名款。”貞娘一字一句的道。

  這就好象許多畫家畫自畫像一樣。

  此時那狂生臉色已經一片青白,他沒想到真能有人認出此墨來。

  “此墨有何特殊之處?”這時,那狂生只是咬著牙一字一頓的道。

  “此墨用料中加入了夜明珠粉,因此此墨之墨跡于夜間能發光。”貞娘又道,這卻是她剛才試墨試出來的,本來她認為是墨彩,但潞墨鮮有墨彩出,于是貞娘便想到了夜明珠。

  聽完貞娘的話,那狂生已面如死灰了。

  而周圍大多都是制墨業的同行之人,這時一個個眼睛都綠了,唐時分易墨和潞墨,易墨后來遷往徽州,成就了徽墨,而潞墨卻絕了。如此,潞墨之珍貴就不用說了,更何況此墨為李少監自賞墨,李少監曾是御墨監造者,另外再加上夜明珠,此墨之價值黃金難及。

  而再想著之前那狂生放出的豪言,也就是說,如今,這塊墨就得歸李貞娘所有了。眾人如何能不眼紅。

  那狂生倒也是個說話算話的,臉色青白了一陣后,終于餒然的一嘆氣:“李大掌柜的果然是巾幗不讓須眉,如此,這塊墨就歸李大掌柜所有,在下告辭。”

  說著,那狂生拔腿就要走,連墨匣都不要了。

  實在是他怕再不走的話,就要反悔,拿著墨跑了。

  “這位師傅且慢。”貞娘回身叫道。

  “還是什么事情?”那位狂生口氣不好的道。

  “君子不奪人所好,小女子此生能見識此墨,已是得償所愿,若是再厚顏接受此墨便是貪心,怕遭天譴。因此,還請這位師傅收回此墨,好生收藏。”貞娘沖著那狂生道。

  這倒不是貞娘嬌情,而是這墨實在太珍貴,實在是不能收。

  那狂生定定的看了貞娘一眼,然后朝著貞娘拱了拱手,不再多話,收拾好墨,夾著墨匣,便匆匆離開了。

  “丫頭,不錯。”程三爺爺只是笑咪咪的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圍觀的眾人俱皆散去。私下里說各種話的都有,有說貞娘傻,到手的寶貝不要,亦有說貞娘做的對,這天下掉餡餅的,總不是好事。

  羅文謙倒是慢一步。走到貞娘身邊,才微笑的道:“你可知曉剛才那人是誰?”

  “不知。”貞娘很干脆的道。

  “是齊司吏的徒弟,如今御墨監膠房的工頭――王子直。”羅文謙道。

  貞娘先是諤然的看了看羅文謙,看到他眼中的笑意,隨后卻有一份了解,敢情著這是齊老爺子專門找人來掂量掂量自己啊。

  見貞娘明白,羅文謙也不在多說。拱拱手。便先一步離開了。

  貞娘亦回到自家墨莊,準備競墨事宜。

  墨務司外的廊坊街,這一帶住的都是墨務司的工人和官吏。

  此時,王子直抱著墨匣就進了左巷的一棟小院子里。一進門,就看到自家師傅就坐在正屋門口,對著門口一只不大不小的水缸,那這缸并不是用來裝水的,而是裝麻油,齊老爺子此刻就拿著一根棍子在里面攪拌著。

  每一個制墨師制墨都有自己的特點和拿手好戲。

  而這位齊春齊老爺子,他制墨的特點便在這個油上。

  大多墨師,點煙之時,便是直接燒桐油得煙煤。而齊老爺子的煙煤之法。卻是以桐油佐以麻油燒之。

  而麻油也并不是純麻油,每五斤麻油里面,要浸蘇木二兩,黃蓮一兩半,海桐皮。杏仁,紫草,檀香各一兩,桅子,白芷各半兩,木鱉子仁六枚等磨成的粉,要浸半月余,之后,才把這種麻油添進桐油里面,拌勻燒煙。

  此法據說是上古墨法,今已失傳,而齊老爺子的大半技藝就在這個上面,得此煙煤,以純膠制墨,墨色純厚蒼虬,頗得古法,更大氣磅礴,而憑得這墨,老爺子才能在墨務司里坐上大師傅這把交椅。

  此時,齊老爺子正專心的攪拌著浸了藥粉的麻油,聽得王子直進門的腳步聲,頭抬也沒抬的問道:“怎么樣?”

  “李姑娘認出來了,甚至連此墨中摻了夜明珠也看了出來。”王子直躬著身道。

  “哦,倒是小瞧這丫頭了,不過,想那李金水亦是重技藝之人,若是這丫頭技術不過關,想來李金水也不敢放她出來,如此,那丫頭倒也有跟我一比的資格了。”齊老爺子說著,臉色卻是有些黑沉。

  當年的五杰,如今只剩三人,本來,這次新上任的墨務官劉大人派他幫田家參加這次公主府生辰墨的競選,他心里是不同意的,跌份哪。

  只是劉大人卻一意孤行,大人的心思他也明白。自去年末,原來的墨務官黃大人病退后了,劉魁塞了不少的銀錢,才得到了這個墨務官的職位,只是一來劉魁并不太懂得墨務一道,二來名望又小,而這干技術的都有一些臭脾氣,只服技術高的人,如此一來,劉大人在墨務司里面那低氣難免不足。

  于是,劉大人一面要巴結田家,取得田家的支持,一面自要打壓墨務司中的一些老人,而這老人嘛,他齊春便首當其沖了,墨務司的工人和師傅多是齊春齊老爺子的徒子徒孫,可以說在墨務司里齊老爺子一句話比墨務司的正官有用的多了。

  如此,這劉大人自是有些容不下了,但也不敢太過得罪齊春,于是便乘著此次機會,讓齊春代替田家出面,若是贏了,田本昌再花些錢,齊春便順理成章的成了田墨的大師傅,如此,齊春就礙不著他劉魁了。

  而若是輸了,齊春這一把年紀的,又是若大的名聲,那可就是丟了大臉面了,那墨務司的職位自也該讓賢。

  總歸不管是輸贏,齊春都別想再墨務司待下去了。

  劉大人的心思齊春明白,雖不愿為田家出頭,只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卻也容不得他不同意,如此,齊老爺子不免也有一些心灰意冷,便也想趁此機會告退,離開墨務司,而在離開墨務司之前,能同程三爺,李八爺教量一翻,也算是了得一個心愿。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程三那家伙居然避而不戰,而李八爺也只是躲在徽州,李家來參加競選的制墨師居然只是一個十七歲不到的小丫頭。

  這是赤果果的在打他齊春的臉哪,于是,才有之前那一幕,只是想讓貞娘知難而退罷了。

  如今看來小丫頭倒是有些本事,那他就臨退之時也見識見識一下晚輩的技藝吧。

  想著,齊春轉過身來,卻看到王子直身里還捧著墨,不由有些訝然:“她沒收?”

  “沒有,李姑娘說此墨太過珍貴,君子不奪人所好。”王子直道,說實話,貞娘不收,他著實是松了口氣的,他自小就跟著齊老爺子,沒人比他更明白齊老爺子對這塊墨的看中。

  “小丫頭,有些意思。”齊老爺子瞇著眼笑了笑,便讓王子直將墨收好,對于幾天后的竟選,他竟是也有些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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