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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六章 黃昏(下)

  (女生文學)

第一百三六章黃昏  黃昏依稀,斜陽婉麗,遠山如黛,層巒疊嶂,浩浩蕩蕩。

  應邑掩眉一笑,艱難地輕輕揚頭,眼神從那碗深褐色湯藥上移開,揚高了聲音:“這是什么?附子?重樓?細辛?能讓人死藥總翻來覆去也就那么幾樣,可你應當知道不是這些湯藥讓我心甘情愿去死其婉走后,換過來那個丫頭,叫什么來著?碧玉,碧玉對吧?蔣明英慣會教人,把那個丫頭教得真好,日日我旁邊耳提面命,說都是什么梁平恭被暗殺太后稱病不出慈和宮她一個丫頭哪里曉得朝堂上事情,可我卻不能不信”

  應邑邊說邊仰天笑起來,一道哈哈笑著一道眼角兩行淚直直垂下,砸地上,將木板上微塵驚得虛浮了空中。

  “就算皇上不賞藥下來,我也只能死!死我親眷手下!死我情郎鐵石心腸下!我傻,我真是傻,賀琰既然能夠硬起心腸來逼死為他生兒育女發妻,又憑什么會把我看得比他自己還要重。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他”

  八月初秋,黃昏之下,竟是昏黃一片,再看出去郁郁蔥蔥層幛就像被蒙上了一層薄薄光熹。

  徒增悲涼。

  方皇后神色不動,卻輕鎖眉頭,沉緩出聲:“誠如你所言。想讓你死并不只我一個,其實比起賀琰落井下石,顧氏沉默卻讓人可怕你應當知足,至少皇帝是真心看重你這個幼妹,為你過繼也好,許你葬入皇陵也好,都是為了讓你身后還能享人間香火”

  “我不要那些東西!”

  應邑厲聲尖叫。渾身抖得厲害,“我不要那些東西!方禮方禮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們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求求你”

  應邑仍舊說,長長一番話,卻只有幾個字反復重疊,方皇后眸色隨之變得越來越暗。

  大覺寺是佛門清凈地,可閣樓上尖利女聲吵嚷好像沒有給靜心修行僧侶帶來多困擾。主持平淡無波地數著佛珠,立于寺門之前,雙眼微闔。身后小尼支起耳朵聽,卻沒有聽見熟悉心經,而隱隱約約只聽見了這樣幾句話兒。“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小尼若有所思,偏頭望了望閣樓上掩得實實那扇門,眨了眨眼睛。再不言語。

  直至夜幕堪堪降下,青幃小車“轱轆轱轆”地又從那扇大門中出來,行于山間,穿過叢林,駛過華燈初上集市,后湮沒了黑得泛著涼皇城里。

  行昭眼神尖。一眼便瞅見了廊間行來神情疲憊方皇后,手腳利落地下炕趿著鞋往外走,小手拉過方皇后手。細聲細氣地一句接著一句:“山上可涼吧?路上可還順利?喝盅熱茶好還是先用點心墊墊肚子好?將才才用過晚膳,要不要讓廚房下碗細面來?”邊說邊攙著方皇后往里走,語聲低緩拉長一句:“應邑長公主她怎么樣了?”

  鳳儀殿還是那個樣子,可方皇后卻覺得這暖洋洋光照得讓人暖到了心里頭,笑著摸了摸行昭頭頂。沒答話卻揚聲喚來林公公:“無論皇上哪里,一定請過來。”

  行昭眉頭一凜。不過幾刻,皇帝便來了鳳儀殿,行昭避到里間去,沒隔多久,便聽見了原委。

  “應邑想見臨安侯。”

  方皇后單刀直入,問過安后,抿了抿唇,續言:“您說過要力滿足三娘,臣妾亦心覺不尋常。三娘只想見過臨安侯后一面,才肯坦然喝下湯藥。臣妾拿不定主意,便將藥留那里,急急慌慌趕了回來,您看”

  行昭大愕!

  不過半刻,便舒展下來,方皇后這一招借花獻佛,用得甚妙!甚妙!

  當真是應邑想見賀琰嗎?行昭以己度人,她大概是想吧,執拗多年執著,不可能會被一朝一夕打垮。

  是因愛成恨,后也想陰賀琰一把,還是想拉著賀琰一起死,還是只想見一見他?

  行昭手縮袖里,攥成一個拳,屏住呼吸細聽皇帝后言――這是賀琰名字頭一次卷入是非之中。

  自鳴鐘響得規律極了,一聲兒死死地咬著另一聲兒,咬得越來越緊,逼得越來越近,到后已經幾近重疊,行昭心提得越來越高,這可以算作另辟蹊徑,也可以看成兵行險招。成,賀琰順理成章地進入到皇帝視野里,應邑也能有個結局。不成,便是又要再做斟酌與定奪!

  “見賀琰?”皇帝聲音如同行昭所料,掩飾不住驚愕,“見他做什么?不想見馮安東,不想見朕,卻想見賀琰?”

  “所以臣妾也心覺不尋常,趕回來請您拿主意。”方皇后柔聲接其后話,“三娘一著不慎,做下覆國錯事,您心懷慈悲,總不愿意讓胞妹含恨而終。馮駙馬是三娘心心念念如意郎君,用手段想嫁給他,可事到如今三娘未必不怨馮駙馬不顧舊情,大義滅親。臣妾從大覺寺出來時,滿腦子官司,想了又想――若臣妾至此境地,想見誰?自然是難以放下人。又憶及曾有耳聞,先帝時,臨安侯曾崇文館與王孫公子一道念書,少年郎與小娘子之間情意,旁人又怎么猜得透?”

  行昭感到背上冷汗直冒,低低沉下頭來,卻見窗欞外天兒還沒完全沉下來,天際處尚還存留一方火團兒似紅。

  “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對女子而言,或許尚未涉足人世險境年少時光,才是難忘”方皇后神色悵然,語聲婉轉地既是解釋,也是迷惑,“我是三娘嫂嫂,您是她胞兄。您兩難。我又何嘗不是兩難。應邑鑄下大錯,不惜構陷方家,一面是娘家,一面是夫家,我向著哪一頭也不應該,可看應邑哭得肝腸寸斷,淚眼婆娑,我一顆心又軟得化成了一灘水。全了她心愿,讓應邑能瞑目,也算是咱們唯一能為她做下了。”

  幾十年夫妻。縱然已經沒有了情愛,方皇后仍舊靠著手腕與對皇帝了解,六宮之上立于不敗之地。

  行昭手扣窗沿上。夫妻間不靠情愛也是能活,只要一方夠聰明,能句句話都撓到對方心坎上。

  皇帝感觸頓生,半晌未言。

  “向德明你悄悄去臨安侯府,請臨安侯立即往大覺寺去。你機醒著點兒。”

  向公公應聲而去。

  終是一錘定音。

  行昭長長呼出一口氣,扯彎嘴角笑成一輪彎月,馮安東引出應邑和梁平恭,梁平恭死讓應邑非死不可,應邑引出賀琰,然后呢?細細一想。心頭那股像軟刀子肉上磨磨蹭蹭地割又上來了,冤冤相報,生死不休。她眼睜睜地看著她母親死她跟前,推波助瀾地讓她父親身陷迷局。

  行昭笑斂了斂,母親死讓她從重生中真正長大,算計賀琰卻讓她一點一點地成長中老去。

  彼時鳳儀殿陡然安靜得像陷山嶺中大覺寺,可深處鬧市臨安侯府卻被壓抑一片混沌與暴怒中。

  “白總管帶著一隊車馬到山西府來給我送禮時。我便詫異,卻仍舊看你與太夫人顏面上留了他們幾日。既幫忙打理行館食宿,又是賞飯又是賜酒,到后還拿了令牌開了宵禁,給放了行,讓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京城里來。”

  別山館院里竹影幢幢,內有男聲清冷卻暗含憤懣,“送來兩車禮,又怎需一百來號人傾力護送?阿琰,你我至交,何必拐彎抹角。世間諸情怎么就會這般巧?車隊告辭前一晚,梁平恭便山西府內遇襲!阿琰,我從未想過你也會對我使陰招!”

  燭光淺淡,于窗欞之前,挺身而坐,將才平朗出言赫然就是定京碧玉,趙幟。

  于其旁者,著青布直綴,素手搖扇,眉目輕斂便是當今臨安侯,賀琰。

  “阿幟,何需急于下定論?”,賀琰未有踟躕,似是成竹胸:“你有何證據就是那一百來號人擊殺了梁平恭一行?你沒有,皇帝沒有。皇帝查下去也只會查到我臨安侯家給遠山西府姻親通好之家送了兩車禮,以慰趙大人思鄉之情。梁將軍遇襲之時,護送土儀兵士可是住山西總督安排驛館里,喝著山西總督賜下來酒,吃著您賞下去宴呢。阿幟,你自己想想,你有什么理由去擊殺梁平恭?皇帝再怒,也只會怪責你沒將北池山那一眾匪類治好罷了”

  燈下有佳人,賀琰高挺鼻梁旁側下光影像極了一只振翅欲飛蝴蝶。

  “阿琰,你總算變成了那個你想成為人”趙幟怒極反笑,“梁平恭懷里信我不敢拆,死前口里話卻讓我心驚膽戰,我沒你那個膽子,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給皇上。賀家經營了多少年,養下了多少死士,你我心知肚明,我雖不明白你為何要擊殺梁平恭,卻仍舊篤定那一百來號人時精挑細選出來,他們絕對有本事做到全身而退!如今被你下了個套,陰到了溝兒里,我認了。你卻捫心自問,可對得住我們往日情分!”

  賀琰垂眸輕輕一笑,走投無路,說是誰?說就是他,應邑尚且念及舊情,顧懷著他,梁平恭卻沒有道理不將他咬出來,梁平恭不死,他遲早要完!

  索性魚死網破,尚且自生難保,又何必再去顧慮他人死活!

  趙幟一語言罷,靜候片刻,未聽賀琰接話,氣得拂袖起身,將行至門廊,便聽見了白總管輕叩窗欞聲音:“侯爺,向公公過來了,二門候著您呢”

  趙幟大驚,反首望向賀琰,卻見其人亦面容惶惶,又聽賀琰語氣極連聲問詢:“可是宣我入宮!”

  白總管佝窗欞外黑影越發低了,半晌沒答話,應當是顧忌著屋里還有外人。

  趙幟輕聲一笑,鳳眼上挑,流轉著便往賀琰處掃去。賀琰與其對視片刻,沉下臉來,往前跨行一大步,壓低聲音呵斥:“說!”

  “不是宣您入宮,好像是請您去城郊東邊兒向公公自個兒備了兩輛馬車過來,估摸著不需要咱們府里自己備車了”

  去城東?

  城東有什么?

  有大覺寺!

  賀琰頓覺天旋地轉,雙手撐木案之上,久不能語。

  Ps:劇透一下吧,下一章應邑結局。總覺得還是應該讓他們見一面,是為了這份荒唐做個了斷也好,還是引起后文也好。有書友說近幾章殺氣騰騰,阿淵估摸著是因為考試緣故,如果看起來文感覺比較燥,阿淵道個不是,等考試一完就著手這里修修那里補補大家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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