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嘆覺得方邵康這個人挺不靠譜的。
這家伙進縣城之后,偶然間路過一個自行車鋪的時候,突然冒出了買自行車的想法。這丫的其實好久沒騎過自行車了,就算是自駕旅游那也是開的四輪。
那車鋪的老板推銷了老半天,方邵康也沒去買那輛嶄新的據說是最先進設計的山地自行車,最后只買了一輛二手的。
就算是二手車,好歹也是輛山地自行車,那老板原本因為方邵康沒買新車,面上不太樂意,但畢竟也做成了一場生意,給這車再次做了一遍檢查。
方邵康看了看蹲在不遠處的黑貓,再看看正在被檢查的自行車,對那老板道:“老板,你再幫我加個前車簍。”
那車鋪老板有些怪異地看了看方邵康,估計沒想到會有人提出這樣的要求,一般買這種車的主要是用于運動類,誰會給它裝車籃子,去買菜嗎?但是,既然顧客提出來了,他也不會往外拒,一個車簍還可以賺幾塊錢呢。
秉著職業艸守,那老板還是問了句:“您這裝車簍是為了放貨物嗎?”
方邵康想了想,點頭,“是的。”
“多重?”
“不太重吧。”
然后那老板就不再說話了,既然只是裝貨物,還不是重物,就沒必要改裝多少,隨便安個簍上去就行。
檢修完,裝完車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跨上車,方邵康自我感覺不錯,好像回到了當初年輕的時候,突然很是期待后面的行程。
鄭嘆蹲在一旁冷眼看著那個自我感覺良好的方姓大叔,他搞不懂為什么姓方的會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跟焦爸那邊打電話的時候鄭嘆從趙樂的語氣中聽出來了一些尊敬的意味,不是那種虛情假意的客套,是真正的尊敬,那就是說這個姓方的也應該是有點背景的,至少手頭肯定不會拮據,但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這個三十多奔四十的人選擇這樣的生活經歷?搞得自己像一個落魄戶似的。
鄭嘆正想著,方邵康已經騎著車過來了,在鄭嘆面前停下,拍了拍車簍,很神氣地道:“貨物,上車吧!”
鄭嘆:“…”貨你大爺!
他們接下來要從這個小縣城前往另一個城市,下一站是個大城市,周邊的道路情況應該還算比較好的。
跳上自行車的車簍,鄭嘆感覺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是為什么,反正比不上小柚子那個兒童車的車簍里蹲著舒服。
方邵康背著旅行包,騎著車往出城的方向走。在城內的時候路還很平坦,但是,出城的時候就不同了。
從小縣城到下一站的那個大城市,這其中確實修過路,但那修的都是高速,開車走那兒還行,你騎個自行車的話就算了。
沒有高速,就走國道,但這整段路程也不全是在國道上,為了體驗一下騎山地車旅行的感覺,方邵康出城之后選擇了一段鄉村小路,走完這段鄉村小路再上國道。
而鄭嘆的苦逼體驗就從這段鄉村小路開始。
山地自行車的前面有減震設計,和一般的自行車不同。那車鋪的老板裝車簍的時候并沒有進行太多改裝,于是,受苦的就是鄭嘆了。
自行車行駛在鄉間小路上,路是坑坑洼洼的石子兒和泥土路,而顛簸時候,鄭嘆就感覺這車籃子上下動得厲害,比以前坐衛棱的自行車的時候要難受得多,晃得頭都暈了。
方邵康倒是沒太多難受感,現在還在新奇階段,興致頗好,哼著小曲兒,直到感覺車簍上的動靜。
鄭嘆使勁在車簍里面跳了兩下,才引起方邵康的注意,等方邵康停下車,他就直接跳出車簍。落地的時候還有些暈,差點站不穩。
“怎么了這是?”方邵康看了看蹲在路邊扯著耳朵擺著一副很不情愿樣子的鄭嘆,再看看車簍,抬手撥了兩下車簍,又看看車前叉,突然想起那車鋪老板的問話,敢情這主要問題是在這兒呢。
“這車簍難受?”方邵康想了想,“要不你蹲我包里算了?”
鄭嘆最后還是沒蹲進那個大旅行包,而是站在旅行包上,有爪子可以勾住旅行包不至于讓他摔下去,也不會像在車簍里那樣晃悠,還能踩兩下方邵康的腦袋。
被踩了兩下頭的方邵康覺得這貓一定是故意的,難怪別人說貓的報復心重。下次進城還是買個帽子,不然這貓真要造反了,他方三少還沒被這樣踩過頭呢。
出了這條鄉村小路,上了國道,這感覺就好多了,不用顛簸著,鄭嘆還能窩在包上小睡一覺。
鄭嘆是舒服了,方邵康卻漸漸感覺到吃力,新鮮勁過去,就開始感覺到疲憊了,背包有些重量,再加上一只貓,就更重了。
一連騎了幾個小時的車,中途找了個地方停下來休息,再次啟程的時候,在方邵康的抱怨下,鄭嘆重新蹲簍上,就是為了給方三叔減壓。
國道的路相比起鄉村小路肯定好太多,鄭嘆也沒太大意見。
就這樣,騎騎停停,一直到傍晚時分他們才進城。
就近找了個小旅館住下來,因為不知道旅店老板讓不讓帶貓,鄭嘆躲在包里進去的。房間不大,單人間。其他設備倒是挺齊全。
方邵康騎了半天的車,這時候累得快趴下,不過,在趴下之前,他先拿出單反數碼相機看了看今天拍的照片,拿了個小本出來做一些記錄。
在方邵康整理照片和記錄的時候,鄭嘆就跑到浴室里面,將浴缸放滿調水溫,然后開始泡澡。
好久都沒泡澡了,再加上今天坐車簍太累,鄭嘆決定好好泡一下,主要目的還是將身上的跳蚤給淹死。跳蚤這玩意兒,鄭嘆也很無奈,這不是能根除的,就算不接觸其他動物,在草叢里也能惹上一些。
擠了點沐浴露,隨意搓了搓,然后開始游泳。按照現在的體型,這個浴缸對于鄭嘆來說確實可以當做一個小型的泳池。
還是當人的時候好,不至于這么招跳蚤。鄭嘆心里感慨。
方邵康整理完東西進浴室的時候,就看到那只黑貓在浴缸里面游泳,看上去很是愜意。臥槽,還擠了沐浴露呢!
方邵康有朋友也養貓,所以也聽說過,大多數貓都不喜歡洗澡。果然和趙樂說的一樣,這貓很特別。
黑貓就是邪乎。方邵康暗忖。
鄭嘆洗完之后,找了吹風機給自己吹毛。吹風機就擱在桌子上,按鈕打開,調成熱風的檔,然后鄭嘆自己不停調節角度來吹毛。麻煩了一點,能解決問題就行。
方邵康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看著那唯一的一張床,和躺在那正中間的黑貓,半天無語。貓占地盤的習慣真他瑪討厭。
第二天一人一貓睡到快中午才醒。
鄭嘆還好,洗了個澡除了跳蚤,還睡了個好覺,精神十足。
方邵康則相反,他覺得頸背都有些激烈的抽痛,腰脊椎骨那兒也痛——騎車的后遺癥。騎山地車跑長途也有講究的,從車到人的姿勢都有說法,方邵康什么都不懂,自然會這樣。
吃完午飯,方邵康和鄭嘆便出了門。
方邵康要好好看看,了解一下這個城市,鄭嘆沒特別感興趣的東西,也就當一次免費旅游了。
相機被方邵康掛在脖子上,鄭嘆呆在包里面,和以前一樣,從包的拉鏈口那里往外瞧。
這年頭內陸的很多大城市都沒有建地鐵,城市建設肯定比不上幾年后的樣子。
鄭嘆對于現在的很多東西都看不上眼,只是閑著無聊就跟著瞧瞧罷了,消磨時間。也不知道方邵康到底在看什么,看得還挺認真。
傍晚的時候,方邵康來到一個廣場,這里人比較多,周圍不遠處是商業街,廣場上有一些人在跳舞,有年輕人的群體,也有中年大媽。
周圍比較吵鬧,方邵康可能也不想在這里呆了,準備離開。
在離開之前,鄭嘆被一陣吉他和弦聲吸引了注意力。方邵康顯然也注意到了,往那邊走過去。
在廣場的一角,有幾個年輕人在那里唱歌,周圍也有人在看,但并不多。還有人往他們面前扔錢幣。
方邵康看了會兒,在他們休息的時候,過去聊了聊。
這五個年輕人并不是這個城市的,也不是同一個地方的人,都是走到這里碰到了,大家也談得來,就準備搞個樂隊。本是上高中的年紀,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卻并沒有去上學,他們說因為太喜歡音樂,也想出來闖闖,見識一下世面。
在很多人的青春年代,都會有一個關于流浪的夢想,一個流浪情結。這種流浪算是一種對自由的向往,對夢想的追求,似乎沒有什么能夠阻擋那顆年輕的躁動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心。
鄭嘆模糊想起以前見到過一個流浪歌手,二十多歲的年紀,每天背著一把吉他,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都唱過,有時候還會被一些小酒吧請過去唱唱。人們說起流浪歌手,都是“居無定所,四處漂泊”之類的印象。對于流浪歌手,鄭嘆也只停留在一個落魄的背影上,沒有太多的記憶了。
那時候的鄭嘆經常出沒會所KTV等地方,沒那個閑心去聽街頭賣藝的嚎,對于流浪歌手也抱著一種輕視的態度。偶爾在一些漂亮妹子面前充個善人,撒點錢,而不是去當成一種精神享受,說到底,不過是偶爾消遣一下罷了。
“我需要的是大家的欣賞,而不是可憐我,我們也不像別人想象的那樣蓬頭垢面,不是頭發里面甩出幾只虱子就是所謂的街頭藝術…”跟方邵康聊著的那個年輕人說著,將自己的想法分享。
“那你們這種,每天能賺多少錢?”方邵康問。
那年輕人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不定吧,以前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賺得少,幾天才能湊一張車票錢。現在好了些,我們也就在這里唱一會兒,前天聯系了一個小酒吧,再晚些時候會過去唱唱,現在還早,來這兒唱就只是練練。”
方邵康看著地上扔的那些鋼镚,若有所思,離開之前找了家店子租了把吉他,不是什么太好的吉他,還比不上那幾個孩子手上的。
晚上回那個小旅館,方邵康試了試吉他,起初還有些生澀,但漸漸地就熟練了,顯然以前是練過的。
鄭嘆正準備睡覺,被方邵康叫了過去。
“黑炭,咱們明天去賣藝吧!”
鄭嘆:“…”為什么這丫的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聽說很多人帶寵物賣藝的,那種賺錢多。喏,我專門給你準備了個這玩意兒!”
說著方邵康拿出一個吃完的玻璃罐頭瓶,另一只手拿著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鐵勺,用鐵勺敲了一下罐頭瓶,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看著罐頭瓶和鐵勺,鄭嘆大概知道方邵康想讓自己做什么了,但是,這時候他權當自己聽不懂。
見面前這只貓沒反應,方邵康心想,不對啊,趙樂說了這只貓聽得懂人話的,很能耐,想要表達什么意思直接跟它說就行,不用拿食物誘導。
沉默一下之后,方邵康道,“不是說你挺聰明的嗎?難道這個都不會做?也沒趙樂說得那么神奇嘛。”
激將法沒用。鄭嘆繼續低著頭裝作不知道。
“這樣吧,你看,我手上沒多少零花錢了,你再看看咱現在住的小旅館,條件太差,明天去街頭賣藝,賺得多的話,咱就去住好點的酒店,雙人房的那種,各自一張床,空間大,又不擠,也不用搶枕頭和被子,多舒服,怎么樣?”
鄭嘆這次還真思考了一下。方邵康說沒零花錢并不表示他沒錢,所以這句話鄭嘆就當他在放屁,但要是真能換個好點的旅社,鄭嘆當然愿意,這地方有蒼蠅和蚊子,吵得煩。
“還有,如果賺錢的話,咱就直接坐車去下一個城市,不騎車了。”
鄭嘆看了看方邵康,不騎車這話他相信,方邵康自己騎車受苦了,不想再騎,卻拿出來當條件。不過,要真這樣鄭嘆也愿意一試,他怕方邵康腦子一抽準備徒步行走那就慘了,今天他還看到方邵康去賣帳篷的店子逛過,估計確實有那個想法。
方邵康拿著鐵勺敲了兩下玻璃罐,然后將鐵勺放在鄭嘆面前,等著鄭嘆做決定。
鄭嘆撥了撥鐵勺,就算他愿意一試,但這鐵勺也不好拿啊。
“哦,還有這個!”方邵康拿出一個卷號的紙筒,用透明膠將紙筒貼在鐵勺上,紙筒恰好可以讓鄭嘆將一只手臂伸進去。
鄭嘆看了看方邵康,這家伙還真是有備而來。將手臂伸進紙筒里面,抬起手臂的時候也將鐵勺抬起了,朝玻璃罐敲過去。
“叮!”
一聲脆響。
“對對,就這樣,哪,我唱一句,你敲一下。”方邵康撥動吉他的金屬弦,開始唱,“一閃一閃亮晶晶”
鄭嘆:“…”好弱智。
見方邵康看著自己,鄭嘆深呼吸,將勺子敲過去。
“叮!”
“很好!接著來!滿天都是小星星”
“叮!”
“掛在天空放光明”
“叮!”
練習配合,一直到十一點多的時候,隔壁人實在忍不住了,過來敲門開罵,這一人一貓才停下來。
次曰,鄭嘆被方邵康拉著繼續配合練習,中午吃完飯,睡一覺休息,四點多的時候帶著家伙出門。
天還沒黑,廣場那里的人就開始多了起來。
那個角落處,昨天見過的五個年輕人又在那里,調試一下之后,開始唱歌,唱的歌曲包括時下流行的音樂和以前的經典歌曲,都是年輕人們喜歡的,充滿活力。
方邵康看了看那邊,然后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將準備好的紙盒子往前面一放。
紙盒上面開了個口,鄭嘆覺得這就像個募捐箱,而自己就是那個需要大家來行善的可憐貓。
周圍有人看到這邊的情形后,走過來。
方邵康這廝帶著帽子,胡子這幾天都沒刮,有點看不出本來面貌,鄭嘆覺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放好紙箱,方邵康又將玻璃瓶放到旁邊,然后拿出吉他,靠著一根燈柱,開始撥弄。
周圍人好奇的目光讓鄭嘆感覺臉熱,無論是以前做人還是現在當貓,他都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賣過藝,這讓他很是尷尬,在旅館的時候還好,畢竟沒誰看,但現在,在這么多人的注視下,鄭嘆都感覺那鐵勺有千斤重。
真不想碰那玩意兒!
不遠處那五個年輕人唱完一首《光輝歲月》,也注意到這邊。
“嘿!要開始了!”方邵康提醒鄭嘆。
鄭嘆扯了扯耳朵,這時候退場好像也不太好,感覺像是逃避似的。做了一下心理建設之后,鄭嘆將手臂伸進鐵勺的紙筒里。
周圍好奇而湊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方邵康也開始撥吉他,這技術在那幾個年輕人看來實在不怎么樣。
一段前奏之后,方邵康那豪邁的聲音響起。
“走四方——路迢迢水長長”
鄭嘆硬著頭皮,抬起鐵勺往玻璃罐敲過去。
“叮!”
“迷迷茫茫一村又莊”
“叮!”
“看斜陽落下去又回來”
“叮”
“地不老天不荒歲月長又長…”
在方邵康唱第一句的時候,那邊幾個年輕人中正喝水的一個就直接噴了。誰都沒想到這位大叔居然會在用吉他演奏的情況下唱這首歌。
演奏很爛,歌唱得也爛,但偏偏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而且很多人都開始朝那個紙箱子里扔錢了。
鄭嘆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個,不對,自己和方邵康都是。
的人,的貓,以及這二得一逼的街頭賣藝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