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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三章 圍墻上的那只黑貓

  這類的話鄭嘆聽得太多了,尤其是這種帶著強烈厭惡情緒的言語。

  鄭嘆腳步頓了頓,看向剛才發出聲音的方向。

  那邊一棵高大的雪松旁,兩個人站在那里。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看著像個貴婦人,而另一個,已經滿頭白發,披著條淡色的披肩,整個人透著一股子淡然和祥和。

  而剛才出聲的就是那位中年婦女。她攙著旁邊老人,看向鄭嘆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鄭嘆還奇怪呢,他又沒惹這位,為嘛一出口就跟有仇似的。不過中年婦人旁邊那位老太太眼里倒是沒有什么厭惡情緒,反而帶著打量和些許善意的笑容。

  “黑貓有什么不好的。”那位老太太說道,對身邊人剛才的話明顯不贊成。

  不過這位老太太似乎身體狀況不太好,說話聲音不大,輕了些,相比起大院里那幾位唱戲曲毫無壓力的老太太,這位未免中氣不足了些。

  那位中年婦人扯了扯嘴角,像是要說什么卻又不好直言,頓了頓,道:“媽,咱們去那邊走走吧。”

  “這邊挺好,不用換地方。”老太太搖頭道,輕輕拍了拍旁邊人攙扶著的手,“我知道你覺得黑貓不吉利。”

  中年婦人想要辯解,但張張嘴,被老太太抬手止住了,老太太知道她想說什么。

  在醫院里的,大多都是病人,有些是在康復期,出來走動走動,而有些,像這位老太太一樣,在住院觀察期間,有時候不想成天關在病房里面,在得到醫生允許之后會出來走走,等在她后面的,可能會有一場手術,只是現在還沒有決定下來。

  老太太也是今天覺得病房里面太悶,跟醫生交流了下后,才讓兒媳婦扶著自己下來走動透透氣,本來還安排了輪椅,老太太沒坐。在她們身后不遠處跟著一位護士,估計是為了防止發生什么突發事件。

  鄭嘆覺得這位老太太笑起來的時候也挺有魅力的,仿佛有種讓人浮躁的心虛平靜下來的神奇效果。剛才鄭嘆聽到那句針對性強的話語時不爽的心情也消失得一干二凈。

  這位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位美人。鄭嘆想。

  這年代皮相漂亮的人多得是,可惜,就算曾經風華絕代,也挨不住歲月這把殺豬刀。但,歲月帶走的是皮相,卻帶不走那一身的氣質,每個人都有老的時候,一直優雅卻不是件容易的事。

  或許是走累了,老太太看了看四周,走向路邊上那個木質長椅,打算坐在這里歇息一下。

  瞧見老太太的動作后,身后跟著的護士趕緊上前幾步在那張木椅上墊了一層隔涼的軟墊。

  老太太對那位護士笑著道謝,年輕的護士頓時對這位老人家的印象更好了。

  那位中年婦人看了看鄭嘆,依然忍不住嫌棄,心里將圍墻上那只黑貓罵了千百遍。沒辦法,在醫院里面,很多人比較講究,對一些事情也忌諱,就好像送水果的話以蘋果居多,很少有人送梨,前兩天老太太還想吃梨呢,她費了好些唇舌才讓老太太答應換了個其他的水果。可現在,看到一只黑貓該怎么辦?

  很多人覺得黑貓邪乎,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時候這樣一個地方,中年婦人總覺得不吉利,尤其是那只貓看人時的眼神,讓她感覺心里毛毛的,本來想過去將貓給趕走,可見老太太這樣子,下手趕是不行的了。想帶著老太太走去其他地方,偏偏現在老太太還坐下了!

  該怎么辦?!

  嘴上沒怎么說,但鄭嘆能夠從中年婦人那眼神里瞧出強烈的厭惡和排斥情緒。這讓準備抬腳離開的鄭嘆改主意了。

  鄭嘆有時候就這樣,有些倔,還帶著逆反情緒。你越討厭我,越想我離開,我偏偏不!

  于是,鄭嘆就蹲在高高的圍墻上,與那位中年婦人對著瞪,還得意地晃悠兩下尾巴尖。氣得那位中年婦人面上直抽,偏偏因為老太太在旁邊還得強忍著不能發作,這要是換在平時,她早就叫上人動手了。

  老太太看了看鄭嘆的方向,笑道:“我小時候也見過很多黑貓,那時候我們那兒的老人說,黑貓是靈物,能驅邪。”

  中年婦人心里對這個說法不屑,還驅邪呢,她看這只貓本身就是“邪”!

  “你還別不信,我記得,當時我們村…”老太太看著鄭嘆的方向,視線卻似乎透過鄭嘆在回憶好多好多年前的事情。

  老太太說了些,中年婦人只當聽故事,心里對于圍墻上那只貓的厭惡情緒并沒有削減多少,如果是她自己在住院期間的話,是絕對不希望看到這種純黑色貓的,一定會讓人將它趕得遠遠的,打得它不敢再靠近。

  估計是老太太因為鄭嘆的關系,回憶往事回憶上癮了,還說了些記憶中的趣事。

  “想不到老太太您當年也很調皮呢。”旁邊的年輕護士打趣道。

  “是啊,當年我也是個瘋丫頭。”老太太倒是一點都不介意掀自己老底,說完又感嘆道:“這人啊,回想起年輕的時候,還真覺得變化挺大的。缺點,優點,舊習慣,新習慣,就跟城市建設一樣,有的地方得拆,有的地方會新建起來,隔些年再看,卻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經大變樣了。”

  年輕護士這時候不知道該說啥了,她并不了解這位老太太,怕說錯話引起這位老太太感傷,對于這種年紀的老人,一點小病都可能要命,這其中,情緒很重要。

  中年婦人見老太太的話頭不對,趕緊挑其他話題。

  卻不想,老太太壓根就沒想換話題,看著圍墻上的黑貓對中年婦人道:“我瞧著,這貓還真挺有靈性的。”

  有靈性個屁!中年婦人腹誹。

  老太太興起,朝鄭嘆那邊招手,“嘿,圍墻上的黑貓,有時間過來陪老婆子我說說話嗎?”

  它能夠知道什么啊!中年婦人正準備安慰下老太太,不想,余光瞥見圍墻那邊黑影一動,看過去的時候發現,原本蹲在圍墻上的貓已經跳下來了,正往這邊慢悠悠走過來。

  這次不僅是中年婦人和那位年輕護士了,就連老太太也驚訝,她不過是隨口說說,真沒指望這只貓能來。

  鄭嘆對這位老太太印象不錯,所以決定給點面子,再一個,就是為了氣氣那位中年婦人。

  見到鄭嘆真過來,老太太高興了,招招手又拍了拍旁邊的木椅,示意鄭嘆到旁邊坐。

  那位中年婦人想說貓身上病菌多,卻看著老太太好不容易心情不錯,也不敢亂開口。

  鄭嘆也不客氣,過去就跳上長椅,

  雖然那位中年婦人忍耐著,在鄭嘆走過來的時候還是免不得像避瘟疫一般往旁邊挪了挪,不想跟這貓靠得太近。

  “看看,我說什么來著,這貓有靈性吧?”

  老太太抬手摸了摸鄭嘆的頭,鄭嘆側頭避開。老太太也不在意,她覺得貓好像都比較警惕,能過來已經很不錯了,因此,老太太心里那高興勁兒一點兒沒減。

  這次那位年輕護士找著機會了,趕緊道:“還真是,這樣說來,這貓能驅邪呢。”她本來打算說這貓能去除病氣,可她轉念一想,不能亂說,不然最后出了什么事情她可承擔不了。

  能說什么?中年婦人即便對長木椅上那只貓很排斥,卻也得扯出笑跟著附和兩句讓老太太寬心。

  鄭嘆則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呆在老太太身邊,看著中年婦人的眼神帶著點挑釁意味。

  中年婦人深吸一口氣,將心里那翻涌的怒意壓下,她本來還覺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一只貓眼里怎么會有那樣的眼神,可越看,她越覺得并不是自己的情緒引起的幻覺,頓時攥緊了拳頭。

  因為要來照顧老太太,長長的指甲都已經剪了,若非這樣,她攥緊拳頭的時候,指甲肯定都已經刺破手心了。

  鄭嘆瞧到這位中年婦人的小動作,很是不屑。雖然這位看著也是個闊太太,不說珠光寶氣——照顧病人不敢打扮得太過,那一身穿著打扮和面部保養來看,曾經也是個相當受追捧的美人,但相比起旁邊的老太太,鄭嘆覺得這中年婦人老了也是個老妖精。或許,這就是氣質的差別?

  搖搖頭,鄭嘆蹲在老太太身邊,他能看出這位老太太是個病人,有些虛弱,這么好的人,鄭嘆希望她能健康起來,多看看這個加速變化的城市。從她看向自己回憶時的眼神,鄭嘆感覺,這位老人還是有很多舍不得、放不下的人、事,只是,時間不等人。

  日漸傾斜,老人得回病房去了,鄭嘆也準備起身離開。

  起身前,老太太抬手準備再摸摸鄭嘆的貓頭,鄭嘆條件反射地躲開了,男人的頭不能亂摸。不過,想著面前這位老太太,頓時又有些不忍,在她還沒收回手的時候,鄭嘆抬起前掌在老太太手心上碰了一下。

  祝你健康,這位不知名的老太太。

  碰完之后,在這三位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鄭嘆便翻過圍墻離開了。

  老太太看了看手心,笑了。

  老太太身邊不遠處的年輕護士看著站在那里的老人,心想,這位當真不容易。從烏發到銀絲,紅顏褪盡,步履蹣跚,病魔困擾,卻依然笑得從容。

  老太太拉了拉披肩,輕聲道:“準備手術吧。”

  “媽,您真這樣決定?!還是再考慮下吧,不能因為那只貓…”中年婦人很擔憂,如果不選擇手術的話還能挺個三五年,手術的風險太大,成功了還好,老太太也能多看些年這城市的變化,可若不成功,就再也看不到這座城市。

  老太太搖搖頭,卻并沒有再說什么。看這樣子是真下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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