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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五章 荊湖風云起(四)

  眼見這位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金劍先生叫李逵喝得低頭不語,也并不回嘴爭辯,王倫心中并沒有一絲得意之情,反而是長嘆了口氣。

  看來此人怕是做不了主,而對面那位大當家的又遲遲不肯露面,王倫有種不好的預感,只覺今天怕是難以善了了。只是自己千里迢迢來到此處,不接回縻貹這位兄弟誓不能罷休。想那王慶要文來最好,若是武來,自己卻也要奉陪到底。

  只見此時,王倫回頭對林沖使了個眼色,林沖隨即會意,只是并沒有立刻下去準備,反而催馬上前,在王倫身邊耳語了幾句,隨即伸手指向一人。

  王倫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去看時,只見一員才貌奇偉的大將守護在一架馬車前面,這人方才與王慶手下大戰的情形王倫也見到了,眼見此刻這位將軍面對數千人馬夾擊卻是臨危不懼,一臉剛毅神色。一想到這位大將日后為國死節的悲壯宿命,王倫不由肅然起敬,暗道自己今番說甚么也不能為難他。

  既然打定了主意,便見王倫朝此人拱手喊道:“王將軍,久仰大名!不期竟在此地與將軍相遇。只是此刻非是敘話之時,便請將軍速離險地,日后若有緣時,再聚罷!”

  那被夾在兩軍陣中的數十人聽了,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說話這人乃是聚嘯水泊的梁山賊寇,與自家官軍勢不兩立。何況此時他們兵強馬壯,占據了上風。雖說己方拼死也能蹦壞他幾顆牙,可是形勢逼人,這兩千馬軍只怕費不了多少工夫,便可壞了自己等人。實在想不到此人竟這般輕易的放過自己一眾。這可是和剛才京西賊寇的行為大相徑庭吶,不由得都在心中納悶。

  見此情形,那王將軍卻是心知肚明,絲毫不覺有甚么意外。但見他面有愧色,望著林沖長嘆了一口氣,朝他抱拳道:“林教頭,多蒙厚意,當日閣下在京師叫高俅所害,在下正在西軍前線,只恨無力相助。不然拼了這身前途。也要前去樞密駕前替教頭轉圜!”他是東京人氏。又在軍中為將,一早便識得林沖。

  林沖擺了擺手,繼而回禮道:“多謝王將軍美意。心意小可領了!”只聽他說完嘆了口氣,又淡淡道:“童貫這人倒是有些功利之心,還知道要建些功業,好替祖上揚名,只是說到底,你那童貫和高俅、蔡京等人相比,卻又有多大區別?”

  那王將軍是個明白人,心道林沖受了這般大的屈辱,光憑自己一兩句話怎地勸得他轉?只是可惜這人的一身好本領了,如今屈身在綠林。受一個落地書生驅使,真是糟蹋了良將,使金玉蒙塵,當下便見他長嘆了口氣,回頭對手下道:“護我侄女先走!”

  程小娘子還處于對賊首言語的驚詫之中,只她是個聰慧的女子,此時忽聞這王將軍言語,十分關切道:“叔父難道不隨奴家一起走?”

  那王將軍見問也不瞞她,直道:“這王倫到底不是個尋常人物,想他本在濟州梁山水泊聚嘯,我與你父親日后少不得要與他打打交道,此時難得距他如此之近,可趁勢觀他虛實,賢侄女先走罷,我且看看再說!”只聽他話一說完,又對那兩個百姓道:“你等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那兩個百姓聞言反應各異,一個匆匆忙忙往回便走了,另一位卻拱手笑道:“小可本欲前行,倒叫賊寇阻住,如今和將軍在一起,還安全些!”

  那王將軍見說盯著他看了一陣,勸說的話都到了嘴邊,最后卻是沒有說出口,只是轉頭望向車窗里的侄女。

  那程小娘子見涉及到自己父親,當即也不走了,那王將軍見侄女雖是女流,倒也有些膽識,不禁暗暗點頭,倒也沒有開口相勸。他心中有數,畢竟此時王倫開了口,又有故人林沖在彼,料想他們不會出爾反爾。

  程小娘子聞言尋思道:爹爹只說是蔡相公爭權奪利,要排擠童樞密在地方上的勢力,明保暗害的故意將他調到盜匪云集的山東為官,難道這人就是叫爹爹忌諱的人嗎?怎么叔父那般英雄的人物,也是對他如此慎重?

  想到這里,她實在忍不住心中好奇,小心拉開窗簾一角,偷偷打量那賊眾中的匪首,只見他一介書生打扮,身上卻看不到多少強人的戾氣,反而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而他身上那種氣質,像極了年輕時的父親,值此之際,又蒙他開恩放了自己一行人去,這種種因素糾結起來,直叫程小娘子不禁在心底對此人生出一股親近之意來。

  只是她旋即察覺到一絲不妥,頓時俏臉紅若胭脂,暗暗在心中警示自己道:“此人乃是爹爹和叔父大敵,定是個壞蛋,我卻想他作甚?”想到此處,便見程小娘子趕忙將窗簾拉上,只是不自覺間手腳有些慌亂,旁邊的奶娘見她這個樣子,還以為她是受了強人驚嚇,忙將這從小沒了娘的苦命的閨女攬在懷里,直撫摸著她那一頭烏黑的秀發,溫言勸慰。奶娘的女兒也是捏住程小娘子的手,只覺那雙柔荑冰冷如鐵,唯有手心異常濕膩。

  王倫此時哪里看得到馬車內的情形?只是和身邊的神機軍師朱武商議對策,便聽朱武道:“此處離山腳下卻有三五里遠近,四周都是平地,卻不利埋伏,料想他們伏兵都在山上,如真要動武,眼前這幾百人突凸的跑將出來,豈不是天助我也?咱們先捉他幾個頭領,拿去與王慶換人,也可避免兄弟們的傷亡!”

  王倫見說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直道:“軍師高策!只是且看看情況再說,若是談不攏時。便照此行事!”他卻也是打的這般主意,朱武見寨主雖然年紀不大,行事卻是異常老練,毫不輕率。心中暗暗欽服。

  且說那王將軍見自家這數十人正處于戰場中央,若是沖殺起來難免受魚池之殃,便帶著手下往梁山軍馬一邊移動,這邊柳元見狀大急,喝道:“鳥將休走,先把那兩個女子留下!”

  那王將軍哪里理會他,只是帶著手下撤離此處險地。柳元見狀便要催馬來追,忽聽馬勥怒罵道:“你個板馬滴,心里完全冒得數,給老子省點心行不?要不是你私自跑出來要劫這隊人馬。老子怎么會陷在此處?剛才王倫冒來之前。本來可以都撤回去。又是你個板馬帶人跑去板沙,害得軍師撤也不是,進也不是!老子攤上你這樣的友軍。真是不曉得上輩子造了甚么孽!”

  潘忠見說大怒道:“我等都是步卒,哪有那般容易撤回去?軍師都沒說我們半句不是,你這廝聒噪個鳥!”

  馬勥本來就不齒這兩人為人,見說不由大怒,提著槍,就要來拿著潘忠,李助見大敵當前,自家人便要起內杠,長嘆了口氣,忙上前隔開這兩人。苦口婆心,左支右絀。

  哪知這邊的動靜卻引來了后面山坡上一伙人群情激奮,只見一位跟這馬勥長得頗為神似的猛將帶二三十騎沖了下來,后面又跟了三五百小嘍啰,想必是其本寨人馬,只見這位猛將一奔至近前,便聽他大叫道:“么樣哥哥,是哪個不服敢翻翹!?”

  李助一見他來,暗叫一聲“苦也”,回頭一望,果然不出所料,一直不露面的王慶哥哥沒奈何,也跟著帶領人馬下了山來。

  李助嘆了口氣,忙朝對面喊道:“王頭領莫要誤會,我家哥哥親來與王頭領面談!”

  王倫低頭沉吟片刻,卻不答話,只是將手一伸,示意自己聽到了。李助見狀方才放下心來,生怕對面不打招呼便沖殺過來。那立在一邊的王將軍見此情形,心中頗有些唏噓,聽他們對話,這王倫應是為救人而來,若是一般的綠林強人,此時趁對方人少時沖殺過去,捉幾個人質相互交換,倒也能達到目的,只是這樣一來,兩幫人勢成水火,頓時落了個不死不休的局面。

  想他此時占了優勢,居然還能克制住,想必是顧慮于此,如此看來,此人倒也并非無謀之輩。這位王將軍剛剛在心中暗贊完王倫謀事老成,隨即轉念一想時,只覺朝廷多了這樣一個禍魁,不禁又有些失落,心中只泛起國無寧日之嘆。

  話說此時山上下來的人馬逐漸趕到陣前,李助回身接住眾人,只見一員面色沉毅,不怒自威的大將出言責道:“馬勁兄弟,怎地不打招呼便下山來了!”

  馬勁看似頗為尊重此人的模樣,只見他收斂了身上的暴戾之氣,朝他拱手道:“小弟兄長孤身在此,若叫梁山馬軍一沖,豈不有性命之危?骨肉連心,想必杜寨主能體諒罷?”

  那杜寨主聞言嘆了口氣,不再多言,此時忽見一人從隊伍中走了出來,眾人見他連忙行禮,只見此人生得甚是一副好容貌,一看便不是等閑之輩,身后又跟著幾個彪形大漢,笑著跟在場的諸位綠林豪杰拱手回禮。

  李助上前剛要說話,便見此人擺了擺手,對他笑道:“事已至此,我且來親自會會這位白衣秀士罷!”

  眾人見說都自覺的圍在他的身邊,如眾星捧月一般,此人當仁不讓的提馬上前,高聲道:“小可王慶,久聞白衣秀士王首領大名,如今一見,軍威嚴整,端的名不虛傳!”

  王倫見正主兒終于肯露面了,微微一笑,回道:“能見到王盟主真顏,在下此行也算不虛了!”

  王慶哈哈大笑,道:“本欲借杜寨主的寶地,請王首領上山作客,哪知王頭領都到了家門口,就是不進來,小可心急,只好下來相迎了!”

  “貴方的好客,在下早便領教,如此這才千里迢迢趕來相聚!”王倫望著王慶,淡淡道。

  王慶見說又是一陣大笑,面不改色道:“王首領,且請上山寨,權飲幾杯水酒如何?”

  “常言道飲水思源,飲酒嘛,難免會想起自家弟兄,王盟主,你若真心誠意,便請出我兄弟縻貹,如此同坐一桌飲碗水酒也算緣分!”王倫回道。

  這時李助出言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縻貹本是荊湖人氏,我哥哥等留他在此坐一把交椅卻不順當?都是落草,何必跑到千里之外的山東去!”

  朱武聽他講著歪理,展顏一笑,回道:“久聞王盟主是京城人氏,若照貴軍師的言語,我哥哥留你在我京東水泊里坐一把交椅,卻不是美事?何必跑到那房山上去?人家不留你,還將人家火并掉,吞并人家的基業,想來這等強取豪奪之事,便是王盟主的看家本領?”

  這時秦明不耐,出言道:“兄弟,卻與此等人費甚么話,直拿無禮作個性!”

  這邊諸人聞言都是大怒,只有那杜寨主和馬氏兄弟面上露出一絲愧色,卻見王慶笑嘻嘻道:“霹靂火的大名,小可久仰多時,真是人如其名,王首領麾下將才如云吶!唷,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也在此處,失敬失敬!”

  這王慶昔日在開封府里當差,和林沖分處一政一軍,不是一個系統,故而林沖不識得他,但他卻是識得林沖。

  林沖沒理會他,只是拱拱手,算是答復了。秦明卻是冷哼了一聲,那王慶也不在意,又道:“史大郎,朱軍師,我累次寫書請兩位聚義,你等都是不來,不想此次便投了梁山,王首領好大的名氣!”

  史進卻是少年意氣,哪里跟他虛與委蛇,直斥道:“你這好色的鳥人,我卻投你根毛!”

  王慶聞言卻不動怒,只是哈哈大笑,朝史進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那一旁的王將軍見說眉頭皺起,原以為此人不過一介草寇,不想早生出不臣之心來,當下不由大怒。

  王倫見他由人嬉笑怒罵,全不動怒,倒也有些胸襟,只是當下不愿與他久耗,出言道:“王盟主強留我縻貹兄弟多日,也算盡了地主之誼,如今還我接他回去如何!”此時見王慶一副笑嘻嘻的模樣,王倫加重語氣道:“如今要談要打,我梁山奉陪到底!”

  王慶聞言終于有些變色,只是隨即恢復如常,開口道:“王首領大兵壓境,若我王慶二話不說便放人歸去,日后還怎么在這道上廝混!如今我有一言,不知王首領敢應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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