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道全能取得今日之成就,自然不是個糊涂人。眼見王倫說得在理,哪怕就是此時萬幸動刀成功了,難不成再架著渾家逃命?若是城門一閉,豈不是叫人甕中捉鱉了去?
待他想明白了自己此時的處境,便也不再遲疑,只是滿懷感激的朝著這位給了自己莫大啟發的白衣書生一拜到底。
在被對方扶起后,安道全復去拿涼水洗了把臉,隨即進屋,麻利的收拾東西去了。
王倫見狀也不打攪他,等了大概有小半個時辰,只見安道全大包小包的往外提著包裹,都在客廳內候著他的好漢們見狀驚訝道:“搬家麼?”
安道全見說苦笑了一聲,道:“此乃我畢生的積攢,它們的價值遠遠在我這條性命之上!”
眾人見說都笑,王倫也不廢話,直叫大家將包裹綁到馬上,安道全見狀回房去了,不一會便背著渾家出來。還好此時是初秋時節,天氣并不寒冷,不需要多費周章額外加蓋些被褥之類。
這時龍虎熊蛟四將不用王倫吩咐便自發去抬了轎子,阮小七見狀,望這安道全笑道:“太醫,尊夫人得我這四個豪杰抬轎,那是福氣不淺的,定然還要活個四五十年才對得起我這四個兄弟頭一回做轎夫!”
安道全聞言拱手道:“便借這位官人吉言!”看來他心中得了救渾家性命的法子,現在情緒似是穩定多了。
龍虎熊蛟四兄弟見說也不多言,只是哈哈一笑,抬起轎子就走,王倫牽過一匹馬來,問道:“太醫會騎馬否?”
安道全連連點頭,王倫便將馬韁交予他,待他上馬之后,自己也翻身上馬。追著前面行走如風的軟轎去了。此時焦挺、阮小七也都上了馬,郝思文殿后鎖了門,大家棄了這處建康府內頭一號的醫療圣地,只留下滿院昏迷不醒的通判府家人不題。
話說這一行人走在繁華的城市中,那安道全望著這片熟悉的街景,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傷感,昔日自己還是這城中高門大戶的座上之賓,如今卻已是背負人命官司的逃亡罪人,這種身份的巨大轉變直叫他心中悲戚不已,他長嘆了一口氣。嘆道:也許,此生再無還鄉之時了罷。
望著前面白衣書生的背影,唏噓不已的安道全乍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問過這書生的名號。想自己身陷囫圇,神志模糊,眼見這書生處處為自己著想,下意識里直把他當成多年的老友一般,當時還不覺甚么,只是待此時回過味來,他才想起這位書生與自己素未平生。安道全心中暗道了一聲“慚愧”,隨即催馬上前道:“還未請教官人大名!”
王倫見他此時神志清醒了,壓低聲音道:“此地不是說話處,且出了城再說不遲!太醫若是信得過我時。只顧跟著我走!只是莫要害怕,我等沒有惡意!”
安道全聞言連連點頭,口中直道:“信得過,信得過!”
兩人正說時。忽見一個漢子身手敏捷,直在熙熙融融的人群中穿插躲閃,卻并不沾到別人半點衣衫。此人一路飛奔而來,卻不是活閃婆王定六還有誰?
待這王定六來到隊伍前,只朝王倫點了點頭,王倫便知他事情辦妥了,也不多問,只朝他笑著點頭,權作回應。兩人眨眼間這番眼神交流,只叫王定六覺得與王倫有了默契,心中如同飲蜜一般,他此時也不贅言,只緊緊跟著王倫身邊。見他這般,王倫笑問道:“兄弟會騎馬否?”
王定六赧顏道:“小人家貧,哪里去習得此術?”
阮小七對他父子倆頗有好感,笑道:“這馬卻是好學,日后我去幫你挑一匹好馬,包你三五日學會!”
王定六聞言大喜,朝王倫和阮小七抱拳道:“多謝兩位兄長抬舉!”
待王定六一回頭,這才發現了王倫身后的安道全,心中暗喜,尋思道:“哥哥好生厲害,竟然真將這位神醫請動了!日后老爹年歲大了,山里面有個神醫駐寨,豈不是萬無一失!”想到這里,他心中歡喜,又見郝思文一人牽著三匹空馬,連忙趕上去幫忙,郝思文見狀一笑,跳下馬來,便分了一匹空馬給他牽著,一路走便一路跟他講授起騎馬要訣來。
眾人疾走一陣,終于出了城,安道全長出了一口氣,卻見同行的幾人各個都是面色如常,暗暗在心中贊賞了一番,只見他催了催馬,又隨著眾人趕出了幾里地去,不多時便看到江邊一片樹林邊上立著一個村店,這店子獨門獨戶,旁邊也沒有其他鄰居,正自看時,忽聽王倫對他道:“太醫,且在此處暫歇,此乃我兄弟的住處,十分安全!”安道全見說點頭不已,連聲稱謝。
此時眾人來到店前,都下了馬,王老丈在里面聽到動靜,急忙出來迎接,眼見一位滿臉滄桑的中年儒士夾雜在隊伍中,又不好相問,只是暗暗猜測,此人不會就是自己家鄉神醫安道全罷?
王定六見父親這個樣子,哪里猜不到他心中所想,連忙上前介紹了,王老丈大喜,拉著這位傳聞中的神醫說長道短,王倫一笑,把眾人都請進店中,王老丈早就準備好了酒飯,就進去端菜去了。王定六自帶著安道全去把他渾家安頓了,這時王倫跟進內室來,與安道全商議道:“我有一艘大船停泊在不遠處,太醫是在此處動刀,之后抬尊夫人上船,還是先上船,再在船上動刀?又或者我等連夜趕水路下到揚州,便在城郊尋一處民居住著,然后再說?”
安道全見說,心中也沒主意,只是上前拿了拿渾家的脈,搖頭道:“怕真是不能再拖了!”
王倫點點頭,道:“如此便在此處動刀罷!我叫幾個兄弟去將大船喚來,停泊在岸邊,再叫人四處放風,若是尋常捕快來時,我等也不懼他!”
安道全急忙起身謝了,便去取藥箱,恨不得立馬動刀,王倫攔住他道:“須得先將尊夫人喚醒,問清楚壓指時最疼處位置,方好下刀!神醫不知,這潰爛之處長在各人身上位置不同,形狀不一,有人直有兩指之長,有人卻又只有指甲大小,若是下刀位置不對時,便是尋上一個時辰也不見得找得出來!”
安道全聞言大驚,心中一涼,頹然坐在床榻之上,王倫見狀叫王定六先出去準備滾水、烈酒等物,隨即又坐在安道全身邊道:“吉人自有天佑,說不定太醫一下刀,那潰爛之處便睜眼可見,此物因人而異,太醫切莫沮喪,如今尊夫人的性命,都系在你的身上!勿要做好萬分準備,才好下刀!”
作為過來人,王倫十分清楚,即便是在現代,也有醫生割闌尾時,還會錯把輸卵管、脂肪垂等當作闌尾割掉,這種手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外科界直有“不好做的闌尾趕不上做一個胃大部切除術省事”的說法。王倫為防初次上陣的安道全動刀途中有甚么閃失,只好叫他先有些心理準備。
不多時,王定六捧著滾水進來,王倫拍了拍安道全肩膀,隨即出去與眾人交待晚上的安排。眾人見王倫出來,都圍了上來,只聽王倫道:“待用過飯,先著一位兄弟先去將船喚來此處停靠,再著兩位兄弟去把那截江鬼和油里鰍這兩個水賊結果了!”
阮小七見說大笑道:“這兩個水賊哪里用得著兩個人,只我去便結果了他們,也好還這揚子江上的冤魂一個清白!”
王倫見說想了想,道:“小七不知路徑,還是著王定六與你同去,有他帶路我也放心一些!”
阮小七見王倫開口了,也不再多說,直道:“如此便依哥哥的,只叫他隨我去罷!”
這時龍虎熊蛟四人都道:“師父去結果那,我等也不敢相爭,直我們去喚那大船過來此間罷!”
王倫擺了擺手,道:“留在此處責任更重,我還要四位兄弟出去放風,安神醫馬上就要替他渾家動刀,若叫官府的捕快摸來卻是不妙!”
四人見說這才不爭了,都道:“那些不爭氣的賊廝,我兄弟四個隔著十里遠就能聞著他們的味兒,哥哥勿憂,我等這便出去!”這四人都是爽利之人,話一說完,飯都不吃了,就要出去放哨,王倫見狀取了荷葉,將桌上的牛肉都包了,四人哈哈大笑的接過,朝王倫行了一禮,都上馬四散而去了。
送他們走了,郝思文上前道:“報訊的事便叫小弟去,騎上寶馬也就是來回半個時辰的事,哥哥和焦挺兄弟在此,萬萬小心!”
王倫見說又囑咐了他幾句,直送他上馬去了,回頭對阮小七道:“且莫托大,干完事速回!”阮小七連連點頭,只道:“哥哥放心,便瞧兄弟的手段!”說完回去叫了王定六,兩人也不騎馬,只是一路走去。
王倫叫焦挺在門口守著,自己進房去了,安道全見王倫進來,連忙拉住他道:“還望尊駕助我一臂之力,有你在此守著,也叫我心中有底!”
王倫不想神醫安道全竟然也有這般忐忑的時候,看來真是關心則亂啊!不過王倫好歹也是從張青、孫二娘的人肉作坊里全須全尾走出來的人物,自不怕那血肉模糊的場景,只是安慰他道:“勿憂!我便候在太醫身邊!”
安道全長出了一口氣,向王倫用力的點了點頭,便朝剛剛蘇醒卻又重新麻醉后的渾家走去。只見這位神醫手上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在那閃爍不定的燭光映照下,不想那只救人無數的醫手此時竟然不停的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