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東京城,暫告半日的喧鬧鼓噪,漸漸歸于寧靜安詳。
這時只見一個鬼鬼祟祟的漢子,偷偷溜入一條不起眼的深巷內,敲開最里面那間帶著院子的民居,進門時還不忘四處張望一下,甚是小心的模樣。待確認沒人尾隨后,這才放心進了門去。
一進院子,那漢與開門的人打了個照面,便見那個整日都不說話,長相甚是駭人的無眉大漢正在院子里耍拳弄腳。剛進門的漢子上前恭敬的喊了一聲:“焦爺!”,待練武的大漢點了點頭,這人才輕輕上前敲響房門,只聽里面一個聲音道:“進來罷!”
那漢忙推開門,走了進去,對里面之人稟報道:“官人,還是如前幾日般,那些殿帥府的人一絲不肯松懈,咱們都查探五七日了,這些人總是守在張教頭家門前屋后,片刻不離。若總這般,卻怎生是好?”
那位在屋里端坐著翻看古卷的書生抬頭看了來者一眼,淡定道:“不急,過幾日便是除夕,那晚定然防備松懈,就是這些人不回家過年,我也自有辦法,爾等勿憂!”
“不急,不急哩!還是官人高明!”那漢笑著拍馬屁道。
只見那書生把手上的書卷一放,望著這漢道:“張三,你可真想清楚了?那晚便跟著我們一起走?”
原來進門之人正是投效了王倫的過街老鼠張三,當日他們一眾十余人不愿拿錢,都要聽王倫言語。王倫便向這些頗有義氣的京師潑皮們,告知了自己欲取還林沖家眷的意圖。
眾人一聽當場都表示愿意相助,王倫便將那二十兩金子賞與眾人,只當是替魯智深受苦的補償。眾人都歡天喜地的接了,這二十兩金子可值兩百貫錢吶,人均一分都有十好幾貫呢!
王倫當時便叫他們去租一間民房,供在京這幾日居住。這區區小事哪里難得住這些地頭蛇?不到一會功夫便交了差,租到這間甚是僻靜且又寬敞的屋子。而且那張三只對主人家講,外地書生要租房會考,并自己貼錢,爽快的繳了半年房錢,房東哪里起疑,交了鑰匙之后一次都不曾再來過。
王倫見這些人辦事利索,又不失義氣,便起了招攬之心。畢竟自己身邊只有一個光桿焦挺,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于是觀察了這些人幾日,倒是也還滿意,故而出言相問。
只見那張三把脖子一仰,大聲道:“這東京實是待不下去了,好歹我也沒有家小,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愿追隨官人,天涯海角便也去得!”
王倫見他義氣可嘉,本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則,笑道:“此處也無外人,我不瞞你,我不是什么外地莊主,林教頭也不是在我莊上做客。我實乃濟州道上梁山水泊的頭領,林教頭便在我那里入伙了,你現下還敢去么?”
張三一聽急道:“愿去愿去!官人只要不嫌我張三沒甚本事,我張三今后便跟定了官人!水火不避,不離不棄!若有二心,敢叫我不得好死!”
王倫擺了擺手,道:“如此你就在我手下作個心腹頭目罷!”說完又起身取了一錠五十兩的大銀,交給他道:“權作這幾日的花銷,你自把房錢收了!”
張三見狀還要推脫,王倫只是不允,張三沒法,只得收了,望著王倫喜滋滋的笑,忽聽王倫又道:“這個消息不可泄露,你先問問李四想法,如他也愿上山,倒是可以告知一二,其他人等到了事畢之后,再問他們意思,如若有心,都跟我一起上山罷!”
張三連連點頭,道:“便依官人吩咐,不過我這班兄弟都是義氣為上,有些心智不堅的已被高俅那廝打跑了,我想大家都是愿意追隨官人左右的!”
王倫點點頭,又道:“無事時多跟焦頭領學學手腳,免得直到用時方恨少!”
張三大喜道:“我那日就看焦爺手段不似尋常江湖上的把式,心中甚癢,當時就想求教,只怕焦爺不教哩!”
王倫見說笑道:“你倒是有眼力!那是焦頭領家中傳子不傳徒的秘笈,尋常人哪里接觸得到?日后上山了,我叫他看著教你們幾手,也免得你們臨陣出丑,墮了我梁山威風!”
張三一聽大喜,拜謝不已。
又閑說了一會,王倫問道:“這汴梁城里,哪里有賣藥材、鐵器的大集市?”他這次來東京,在牲口上馱了不少金銀,目的就是為了采購這些山寨急需的物質。
這卻問到張三的得意處了,他常年街頭上廝混了,這些事怎會不清楚,只聽他道:“正巧,只在此處不遠,便有一處集市,里面多有豪商老店聚集,我們京城藥店第一老字號濟世堂總店便開在里面,官人無事可去瞧瞧!”
在這租來的院子里蝸居了六七日有余,不是看書便是看書,王倫早就乏了,想著擇日不如撞日,便出了門喊來焦挺,直叫張三在前面帶路,一起出門而去。一路上見了好些京城名吃,王倫來了興致,便帶著焦挺一路吃去。
既有張三引路,自然不會有所遺漏。只見什么李家的鵪鶉馉饳兒,周家的羊脂韭餅,王家的獻糍糕,錢家的紅燠姜豉,直叫王倫一眾不停的坐下品嘗,吃得焦挺這個蠻漢滿嘴流油,仍呼好吃,還要吃!
王倫憐惜他流落江湖這么些年,這張嘴跟著他基本沒享過什么福,便只管流水價的點餐。張三也跟著沾光,他雖是京師土著,只因手上不甚寬裕,估計又是日光族風格,自不可能天天來吃。見王倫不要錢一般的點,這兩人也不客氣,只顧大快朵頤,狼吞虎咽,直吃得大腹便便,方才罷休。
話說三人一路走,一路吃,最后來到一處專門辟開的集市前。張三在前面引路,王倫帶著焦挺走進了這家名喚濟世堂的百年藥鋪,里面客人果然不少,藥店的伙計們不停的進進出出,收單拿藥,忙得團團直轉。
王倫見此情形,倒也不急,見店內有專供客人休息的座椅,便上前坐了,焦挺和張三有凳不坐,都是站在王倫身后候著。
那藥店掌柜忙里偷閑瞧見這三人做派,心覺有異,又見王倫氣度不凡,兩個隨從也是有模有樣,不敢怠慢,忙親自出柜迎接,又叫小二奉茶。
說了些久仰幸會之類的閑話,王倫開言道:“老掌柜,你這藥店有多少味藥?”
那掌柜聞言吃了一驚,旋即答道:“不瞞客官說,我這藥店打大宋開國起,便在這東京城里開店,現今各地都有分店。小店自不敢說藥物最全,只是我這里沒有的藥,縱使走遍三百座軍州也未見得買得到!”
王倫見說莞爾一笑,道:“可否借藥物名錄一觀?”
那掌柜見說,頗為作難,神色尷尬,只推說目錄不在店內,實在不好意思。
王倫見他有些誤會,笑道:“不知貴店在濟州有無分店?”
掌柜聞言,忙道:“有的,有的,便在東門內不遠處!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王倫點點頭,道:“我記得中藥種類常用的有四百多味,這樣罷,你且把你家店里但有藥品直分作兩份,常見藥物每味我要一百斤,罕見藥物每味三百斤,運到濟州這個地址!路費到時候我一并出了,只要藥品實在,少不了還要與掌柜的你再打交道!”
說完王倫拿出一張寫著朱富酒店地址的紙張遞過,那老者接過一看,忙道:“都是濟州城內,既然隔著不遠,不敢問客官要路費,我只把濟州分店所缺的藥物一并運送過去,再從分店發貨,客官看如何!”
王倫點點頭,示意焦挺取出二百兩金子,放在桌上,并對那掌柜的道:“只這便是定錢,余下到了地方再付!總店分店且不說它,只是務必保障藥材質量!”王倫倒是一直沒有問價,既然這百年老店在濟州城里有分店,就不怕他偷奸耍滑,日后要是有甚么問題,叫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那掌柜連連作保,請王倫稍坐,便急匆匆吩咐了下去,不多時又返回來向王倫奉茶,忽聽張三在一旁道:“掌柜的,如此規模的生意,起碼上萬貫錢,我家官人價都不問,是考慮你信譽好,可你總不能不表示一下吧!”
掌柜聽他是本地口音,又見他行事做派,心中猜到他是京城人士,當下心神領會,朝王倫拱手道:“多承貴客信賴,小店藥材明碼實價,貴客要的量又這般大,故而小店只會在進價基礎上略浮一兩成賣出,就是客官不問,小店也會如此操作!”說完又向張三拱手道:“貴人有空但請轉來,小店微有薄禮奉上!”看樣子直把張三當作掮客了。
那張三一聽忙道:“只這位便是我家主人,你那老者莫不是把我做幫閑跑腿的了?你看我的樣子哪里像!我如今可是上流人…”
那掌柜聞言心里暗暗嘀咕,“就沒見過這般像的!”,又是連聲道歉,只請三人稍等,進去柜臺里取出一只紅綢包著的老參來,奉上道:“這是我家昔日去遼國收購回來的一顆寶參,一直舍不得用,如今便奉送與官人了,還望官人日后多多照顧生意。”
王倫笑著叫焦挺把那老參收了,朝張三點點頭,又跟老者敘了會話,拿了契紙,便告辭了。一路上王倫夸獎了張三幾句,把他直喜得滿臉是笑。談笑間三人又來到一處大鐵匠鋪旁,只見此地占地甚廣,光只外面棚子下邊有三五十個鐵匠赤裸著上身,揮汗如雨的在那里打鐵。三人正看著,忽見一個低頭走出的漢子撞到焦挺身上,焦挺順手就將這人一推。這人不防頓時跌到地上,只見他滿眼赤紅還噙含淚,掙扎起來便要與焦挺放對。
焦挺看得驚奇,直道:“兀那漢子,只跌一跤,怎地就哭!”
鐵匠鋪里有人聞到動靜,忙過來抱住那漢,又有曉事的上前道:“客官莫怪,這位兄弟身上背著破家之恨,此番過來是找我等相識借錢的,幾位莫要見怪!如要買鐵,還請里面請!”
王倫見這漢子滿臉麻麻點點,不似尋常人,只問道:“漢子你姓甚名誰?這番卻是為何?”
那漢子見王倫器宇不凡,像是個有身份的,便收了火氣,不再跟焦挺計較,只道:“小人姓湯名隆,只為兄長含冤入獄,因要打點官司,特來尋相識的借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