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不可,林沖只是個粗匹夫,不過只會使些槍棒而已,無學無才,無智無術!愧得寨主收錄,實不敢求甚名位!多承杜遷、宋萬兩位頭領貴看,只是還請四位依舊坐了,林某便為帳下一小卒,也心滿意足了!”
“林大哥差矣!想兄長名滿東京,天下聞名!不過時運不濟,遇上高俅那廝陷害,才流落江湖。今日我等若厚顏居于兄長之上,傳出去豈不叫天下英雄恥笑!”
“不錯,朱貴兄弟說得在理!林哥哥便坐了第二把交椅,莫叫外人笑我等直如坐井之蛙一般,不曉天高地厚哩!”
“杜遷哥哥說的正是,林教頭莫要說笑,你若自謙只會使些槍棒,那我老宋不是便如小孩子般,拿著紙糊兵器耍子?”
王倫望著默契的杜、宋、朱三人直如連珠箭般的相讓于林沖,心中感喟良多。
昨夜安頓林沖歇息了,杜遷和宋萬都相續前來拜訪過自己,紛紛說起各自心中想法。這兩個看似粗豪的漢子卻都是一般心思,唯恐自己這個當寨主的難做,不約而同的主動提出讓林沖頂了自己位置。
朱貴當時不在山寨,今日一早才回的山寨,只是他為人精明,頗知深淺。一見此時杜遷和宋萬聯名提請林沖坐第二把交椅,便心意相通的在一旁敲起邊鼓。
且說林沖雖得三人苦勸,仍是執意不肯。他是個性子淡的人,在名位之上沒有那么多的想法,又兼深知強賓不壓主的道理,是以任眾人無論怎么勸,他都不松口。
這時卻見在座中有一人起身道:“林沖哥哥,大家今日能聚到這梁山泊里,定是前世多少年修來的福分。如今大家都是自家兄弟,我也不說謊話,依哥哥你的名望,便坐了第二位有何不可?”
原來是快言快語的阮小七忍耐不住,起身勸起林沖來。若照阮氏兄弟原來的想法,自己兄弟初來乍到,在排座次這種敏感事情上不好開口,是以沉穩的小二和細心的小五都只是靜聽不語。不想現在弟弟起身表態了,倆人對視一眼,也不再沉默,跟著起身苦勸林沖。
等阮氏兄弟說完,方才隨著朱貴上山的朱富也道:“教頭切莫過謙,就是小弟先前在鄉野開店,也曾聽客人說起過哥哥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的大名!閑時我那做都頭的師父論起哥哥來,都是一般欽慕的語氣!哥哥既有這般本事,就順應幾位頭領的好意,便坐了第二把交椅罷!”
林沖見大家都這般說,一時為難起來。他是個謙謹的君子,信奉的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人生信條,昨夜上山他便與王倫一見如故,結為莫逆。現下實在不愿給他添麻煩。是以他越是這樣想便越是推卻,而他越是推卻眾人便越勸,弄到最后大家竟眾口一詞,直教他進退維谷。
答應吧,這杜遷、宋萬是山上元老,怕自己頂了他們位置叫他倆對王倫心起芥蒂。若是為這一個自己并不在乎的名位,上山伊始便弄得大家心起隔閡,那便更是得不償失了。不答應吧,大家又一直勸,這樣下去必然弄僵了氣氛,反而壞了義氣。
就在林沖勢成騎虎之時,王倫正端坐在頭把交椅之上,心中思緒萬千。眼前這一碗唯有人主方能體會到的人生五味湯,讓他品鑒出兄弟情義是何等的珍貴。直叫身處寒冬臘月的他心中一片溫暖。
暗暗嘆了一聲,王倫收回思緒,對林沖誠懇道:“兄長,今日我等兄弟在此水泊相聚,若僅是自玩自鬧,誰坐前,誰坐后,都無所謂。只是山寨前程遠大,有些俗事還須分個明白,以免叫人閑話,阻塞了賢路。兄長若還要這般推讓時,只好叫王倫退位,大家按年齒坐罷!”
王倫說完,眾人都一齊道:“便請林沖哥哥就位!”。
見王倫把話說到這份上,大家又都這般,尤其是杜遷和宋萬一臉至誠,林沖還能說什么呢,無奈之下唯有領諾。大家見狀這才都笑了起來,當下便議定了林沖坐第二位,眾人又請杜遷坐了第三位,宋萬坐了第四位。唯有議到第五位時,這時只見朱貴起身道:“阮氏兄弟英雄豪氣,便請依次挨著宋萬哥哥坐了!”
阮氏兄弟見說慌忙起身,俱言不可,只聽三人中的老大阮小二開言道:“朱貴哥哥,你當日闖蕩江湖時我兄弟還在村里弄魚,且說這濟州地界上,哪個好漢不聞李家道口開酒店的旱地忽律?若非哥哥不嫌我兄弟粗鄙前來相邀,此時我三人還兀自做夢哩。人有臉,樹有皮。若直叫我等坐在朱貴哥哥你前面,卻不如只回家打漁!好過叫旁人笑煞!”
阮小二一說完,小五小七也在一旁連聲鼓噪,朱貴見狀,剖白道:“且不說小弟是個待罪之身,只說那水軍乃我梁山屏障,若叫你兄弟三人坐在我的后面,便如方才哥哥所憂心的,閉塞了賢路,直教人說我梁山不分輕重,一個估酒開店的倒比水軍頭領還要尊崇!”說完不待三阮答話,朱貴便朝王倫抱拳,道:“請哥哥定奪,卻評評朱貴所言在不在理!”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王倫頭腦中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
先前杜遷、宋萬讓林沖,此時朱貴又讓三阮,不正是這句話的最好詮釋?
看著目光堅定朝自己望來的朱貴,王倫微不可見朝他點點頭,朱貴顯是察覺到王倫這一細微動作,微笑著坐了回去。
終于,王倫咳嗽一聲,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幾位兄弟都說得甚是有理,我看大家也都不要再讓了,小二便坐了第五位,朱貴坐第六位,小五坐第七位,朱富坐第八位,小七坐第九位!”
王倫剛剛講完,便聽杜遷大叫了一聲好。林沖、宋萬在旁也是連連點頭。此時塵埃落定,阮小二和朱貴想起方才相爭避讓情形,都望向對方,忽而放聲大笑起來。
自此,梁山泊一共是九條好漢在此聚義。
眾人在堂上笑了一陣,又議起職事來,這卻是比排座次簡單多了,很是順利的便得了結果。
寨主王倫總領山寨事務,林沖為梁山兵馬總教頭,領練兵、出征事宜。杜遷、宋萬不變,依舊管理各自的錢糧以及伙房、建造事項。阮氏兄弟為水軍頭領,統管水軍。朱貴負責酒店、探視、接待等分工,朱富協助兄長,暫時常駐濟州。
最后王倫吩咐杜遷,叫他令鄭錢呈上早已備好的兩份安家之資,林沖和朱富兩人見狀,又是一番推辭,只聽林沖道:“今番上山,多蒙哥哥和幾位兄弟關懷備至,不但托以重任,不日哥哥還要親為林沖輾轉千里,小可心中只是過意不去!此時又奉上恁多金銀,卻叫林沖哪里有臉再領?”
王倫見說只是輕松道:“此乃山寨規矩,兄長要謝就謝那立規矩的人罷!小弟先去出個恭!”頓時借尿遁走了,到門口時,王倫揮手招來一個小嘍啰,吩咐他傳令下去,直叫山上山下所有小頭目前來聚義廳參拜各位頭領。
林沖見說,忙轉身向山上老人詢問是誰定的規矩,只見杜遷和宋萬臉上漲得通紅,憋著笑道:“卻不就是寨主他定下的!”
林沖慌忙去尋王倫時,哪里還找得到人。眾人見狀都笑,阮小七道:“林沖哥哥,我的安家費已經叫老娘拿去做了聘禮,你若不收,我也陪著你,把那錢再從我娘子口袋里再掏回來!”
阮小五笑罵道:“你哪里來的娘子,我怎地不知?”
小七大神色真切道:“我那娘子還在丈母娘的肚中哩!”
眾人這時哪里還忍得住,隨即一陣爆笑傳來,林沖無奈,只得滿懷感慨的將那金鋌接了,隨后朱富也笑嘻嘻的收了那份自己的,望著兄長朱貴兀自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