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的盛宴還將繼續,可是王倫心思已不在此,顧不得和眾人同樂,只是拉了鄭錢來到一旁,低聲問道,“山寨如今錢糧庫存還剩幾許?”
“寨主,數日前剛剛通盤核算過,庫存金銀、首飾、銅錢、綢緞、貨物加起來大概還有兩千六百余貫文,主要是前一段時間大興土木,修建三關城壁用去不少。現下又支出一千貫與朱貴頭領,只怕今次年關有些難熬。存糧情況雖然稍好,但也業已不到九百石。如有減無增,僅敷三月支用。”鄭錢壓低聲音介紹道。
王倫聞言臉色頓時變得有些沉重。銀錢雖少,他還不是很擔心,畢竟目前山寨用錢處不多。可糧食就成大問題了,有道是無糧不穩吶!哪怕你成天窩在山上靜坐,可以不花錢,但卻得消耗糧食。
聽鄭錢說糧倉現下竟只剩九百石,王倫在心里默默換算,石作為一個容量單位,他隱約記得宋代出土的一石容器大概能裝59到60公斤糧食,如果照鄭錢所說九百石米吃三個月,而全山寨人口按一千算,平均下來每人每天僅有一斤二兩不到,這跟現代人每日動則三、四斤的食物攝入量(主食、菜蔬、肉類、油脂、水果、零食等總和)差距太大!怪不得改為一天兩餐,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平日里兩餐除了主食,其它配菜都有什么?”王倫眉頭微微皺起,接著又問道。
鄭錢心知恩主隱隱有些失憶,謹慎答道:“一般都是醬菜下飯,遇到喜慶的日子,也會殺些牛羊慶賀,每月大約總有一兩次這種機會。”說完見王倫緊鎖眉關,又補充道:“寨主,這比小的們在山下的時候強多了。想我們京東路地少人稠,光靠那一畝薄田一石半不到的收成夠甚么吃?小人這還是按豐年情況來說,往常大家辛苦一年租種十幾畝地下來,能有二十石收成就算不錯了,除去交給地主的六七成抽頭,真剩不下多少了!試問誰家沒有嘗過忍饑挨餓的滋味?小人也是苦過來的,寨主您改三餐為兩餐孩兒們心里也都理解,大家并無蹉怨言語,畢竟都是為了山寨啊!”
“過去的事情就莫提了!”王倫輕輕嘆了口氣,這時周直領著杜遷、宋萬、朱貴三位頭領朝這邊走來,王倫見狀,按下心中雜慮,招呼道:“三位兄弟怎生沒吃好便出來了?”
“哥哥不在座,我等也吃不心安吶!聽說方才小的們沖撞了哥哥,我等特來瞧瞧是哪個不開眼的殺才敢如此大膽!”三人中杜遷當先回道,話語未落他便朝席中張望,準備興師問罪。
王倫擺擺手,攔住杜遷道,“與孩兒們無干,他們也是真苦,攜妻帶子上山,還是落得個食不果腹!無甚好說,這些都是我的過失!”
“休要恁般講,卻與哥哥有甚關系?入冬以來山寨周邊的油水是少了些,但立了春自然情況就會好起來,哥哥硬要這般說,直羞煞我等!”杜遷搖頭道。
“杜遷哥哥說的是,遠的不說,就近幾月來,小弟每次回山,總覺山寨有變化不小。要不是哥哥眼光長遠,這山前三關、漫山城壁能平地而起?我等都是粗人,沒什么見識,如今山寨能有此規模,還不是靠哥哥一力主持?哥哥切莫自責,水泊里一眾事務還都指望哥哥拿主意吶!”朱貴也在一旁勸道。
王倫聞言,抱拳道:“眾位兄弟的好意,王某心如明鏡。只是常言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方才我聽鄭錢講,山寨糧食只敷三月之用,這還是按一日兩餐消耗來算!庫房金銀也不過兩千余貫,真可謂是到了錢少糧稀的要緊關頭,現在趁著兄弟們都在,我們一起商量個主意出來,也好救急!”
“哥哥有話但請吩咐,我等照做就是!”杜遷當先表態道,宋萬、朱貴在一旁也是點頭附和。
到了這個時候,王倫也沒再客套,照著心里想法對大家說道,“生財之道無非開源節流!節流現在顯然是行不通,山寨現下已經夠省了,再省下去只怕孩兒們就要餓肚子了。我認為當下要考慮的是如何開源,既然入冬以來往來商隊稀少,我等便不能繼續守株待兔枯坐于此!依我看,得主動下山尋找機會!”
“照啊!難得哥哥今番想開了!我山寨周邊廣有錢糧的大戶甚多,要我說,早該下去借糧了,總好過大家窩在山寨喝風!”宋萬一時激動,大聲道。
見宋萬反應頗大,王倫略帶安撫的朝他笑笑,同時在心里默默琢磨,看來自己那位前任昔日里對山寨其他頭領還是約束得太緊,似有些一言堂的意思。縱是大家面上不說,但肚里終歸是會產生些想法的!俗話說種因得果,此時自己穿到王倫身上,縱然是苦果也得捏著鼻子往下咽啊!想到這里,他正欲寬慰宋萬一番,卻不想朱貴在一旁接言道,“依小弟看來,哥哥之前也是為山寨考慮,想當日立寨不久,三關未修,兵甲不齊,過早與山下廣積錢糧的地頭蛇發生沖突殊為不智!現在我山寨根基穩健了,再去借糧也不算遲嘛!權當這廝們替我們山寨多保管幾日!”
杜遷哈哈一笑,也出言附和道,“朱貴兄弟說得有理!照我說那錢糧在山下多放幾日又打什么緊?宋家兄弟,你今夜早早歇息了,蓄養些氣力,待明日天一亮我倆便下山去取!”
見新晉四當家朱貴和追隨自己最久的杜遷兩人相續表了態,王倫怕宋萬臉上有些掛不住,便圓場道:“朱貴兄弟過譽了,只是宋萬兄弟說得也對,是我從前太過保守,以致孩兒們肚中無食!日后還望三位兄弟多多匡助,莫叫我誤了山寨大事啊!”說完很是鄭重地朝宋萬拱了拱手。
“這…哥哥,俺方才喝多了,滿嘴醉話,哥哥莫要往心里去!俺老宋是個直人,說話只圖個嘴巴痛快,不比哥哥做大事的,萬事考慮得周全。若都像我老宋,只怕大家伙吃了上頓沒下頓才是真的!”宋萬頗有些赧顏的自表心跡道。他今日剛剛身兼要職,便對寨主往日行徑口出埋怨之言,自己想想都覺得有些不太厚道。
王倫心知宋萬的秉性,這魁梧漢子乃是個直腸之人,絕不是背后陰人的性子。根據他為人處世的經驗,似這等性格的人有什么話讓他說出來便好。是以王倫渾不在意,只說道,“終歸我也只是個凡人,平日里肯定有些考慮不周之處,你我四人既為兄弟,還望諸位時常多多提醒于我,終歸都是為了山寨好!”說完拍了拍宋萬肩膀,道:“宋萬兄弟定要吃飽了,日后山寨少不了借助你處!”
“飽了,飽了…”宋萬忙道,正好他此刻體內一股濁氣上升,忽地一個飽嗝應景而出,直惹得在場三個頭領哈哈大笑起來,鄭錢和周直也在一旁忍禁不禁。
見氣氛很是融洽,王倫放下宋萬不表,轉頭對朱貴道:“還得偏勞朱貴兄弟,多派耳目探聽水泊四周的消息,但有那民憤極大、仗勢欺人的大戶,細細探查清楚了,一一報上山來,我等也好替天行道,為鄉民除了這一害!”
“替天行道!?”杜遷愣了一愣,旋即大笑道:“不錯不錯,俺們梁山泊上的好漢,就該如此行事,還是哥哥書讀得多,慮事周全!依我看,便命人制作一面大旗,就寫上這四字,立在聚義廳前,哥哥看可好?”
王倫笑著點了點頭,道:“就選條上好的杏黃旗,繡了那四字,從此山寨行事,遵它為準!”古代講出師有名,名正方好行事,不然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無論做什么事情,即便是做強人,也需要尋找到道德的制高點,并牢牢把握住,這樣方才能夠理直氣壯,聚攏人心!
“既然立了這面旗,有些事我們便不要做了!朱貴兄弟,日后山下眾酒店也就是打探消息、招攬好漢并正常經營之所,蒙汗藥的舊事不可再演了!”王倫有些慎重的對朱貴吩咐道,作為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青年,雖然穿越做了強人,但無論如何還是接受不了人皮客棧之類的情景出現在自己所統領的山寨之中。
“謹遵哥哥號令!”朱貴應了諾,又拱手道:“回頭小弟就命嘍啰們自去收集各村縣消息,供哥哥定奪!”
王倫頗為滿意的點點頭,從目前情況看來,杜遷和朱貴對自己很有些言聽計從的意思,就是中途上山的宋萬,肚里雖然對自己前任的往日行徑有些牢騷,但這也不是什么原則上不可調和的矛盾,僅僅逞一時之氣罷了,讓他出出來便好了。況且他現在也有越來越向自己靠攏的趨勢,假以時日,自己完全有把握收服這條直腸大漢。再加上處在要害位置上的鄭錢、周直二人用得還比較順手,王倫覺得自己對山寨的掌控力度已經頗為得心應手了。
不容易啊!看來自己這番有意放低姿態還是很有效果的,王倫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氣。他深知只有當內部資源被整合后,自己才能安心的向外擴張。不然拿什么來抗衡晁蓋、宋江這等江湖大佬,又如何抵御黑山白水間崛起的女真人?想到這里他胸中豪氣頓生,在心中吶喊道:
大宋,我王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