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歙州對于方臘的一生來說,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據說此處才是方臘的出生之地,后來方臘才搬至有著“天子基”與“萬年樓”風水的睦州(此二州雖一屬江南東路,一屬兩浙路,實乃相互接壤之鄰州)。
當年,道君皇帝在平定了方臘起義之后,便將這座州城改名為徽州,這也是日后“安徽”里徽字的來源(安指安慶),若不是因為方臘振臂一呼,也許后世中國就沒有安徽省這么一說了,而該叫安歙省了。
正因為此地意義不凡,方臘才選擇將他的英雄大會放在這座州城中舉行,原指望一呼百應,從此大展宏圖,哪知造化弄人,他這個堂堂的大會起人,卻被針對的對象,鯨吞了豐厚果實不說,還被這條過江龍把主人翁給毫不留情的趕出了歙州城,也不知他明教的真神,今日不知去了哪里。
寒風無情,悲鳴刺耳。
望著風聲鶴唳、潰不成軍搶出歙州城的教兵,方臘心里在滴血,他實在不愿意用這些貶義性的詞匯來形容自己辛辛苦苦展的教眾,可事實比他想象中還要壞得徹底。
因為東城之外一千多騎監視明教潰退的梁山騎兵嚴陣以待,不少教徒因為擔心梁山或許是想把大家先騙出城,然后再在空曠地里進行屠殺,不少人開始悄然脫隊。在他們看來,眼下只有離著他們的教主越遠,獲得生機的希望才越大。
司行方、厲天閏竭嘶底里的呼喝聲響徹在城外空曠處,除了更增添幾分悲壯的氣氛外,實際作用不大。反而因他們的色厲內荏,無法對逃兵進行有效的挾制。導致更多游離不定的教眾選擇了逃跑,進而脫離這個他們玩不起的游戲。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教主,人心散了啊!”方肥嘆了口氣,面露愁容道,“咱們唯一的一點馬匹和弓弩,都被梁山奪去了,如今有人要叛教,怎么攔得住?”
“由他們去吧!”
在經過一系列的打擊后,人是會麻木的。方臘現在就是如此。一個失去喜怒的人,想問題時多少會理性一些,這些人走了也好,體膚上的刀痕傷疤可以痊愈,可若是嚇破了膽,從此見了梁山的旗幟腿肚子就開始打哆嗦,那么便與廢人無異了。無論如何,除了宋廷,此生方臘又多了一個勁敵。那就是王倫。
方肥無聲的點了點頭,轉頭幫幾位法王整頓依舊忠心的教眾去了,方臘獨自屹立在這座雄城之外,深刻的感受著人生的滄桑。
這種只屬于他一個人的孤獨。沒過多久,就被兩個人打破。
“箍桶,實在沒有想到,我們頭一次會面。是在這種情況下!”方臘苦笑一聲,望著面前的箍桶匠道。今天之前,他雖從未見過此人。對他的名字已經算是如雷貫耳了,這段時間霍成富好像除了“吹捧”此人,就沒其他正事干了。
“教主!小弟說話不大中聽,如有冒犯,還請海涵!”陳箍桶突然抱拳道。霍成富一聽要糟,陳箍桶這直言不諱的毛病怎么就不知改改?就算有話說,也得等時勢消停些罷?任誰看方臘,此時心里都是憋了個難解的疙瘩。
“箍桶,也不看看現在是甚么時候,你就別添亂了!”
“有話就請直說吧!”方臘居然示意霍成富禁聲,陳箍桶望了方臘一眼,緩緩道:“就目前來看,我教的確是遭受了沉重的打擊!譬如教主你在王倫面前失了顏面,譬如江南綠林都被王倫給拉攏了去,譬如我教此時人人自危。可長遠來看,這未嘗又不是一件好事?”
方臘的一雙眼睛落在陳箍桶身上,此時臉上已經看不出喜怒,只是冒出兩個字道:“因何?”
“如果小弟沒有猜錯的話,教主大概是已經做好準備,打算起事了罷?”陳箍桶反問道。
方臘慘笑一聲,將自己那個已成笑話的籌謀講述出來:“都是自家弟兄,我也沒甚么好隱瞞你的。我意是在招攬江南群豪之后,如能順利將四明山趕絕,就暫不起事。如果叫梁山在江南扎下楔子,我別無選擇,非起事不可!”
“聽說梁山之前還曾與我教示好,有強援而不用,教主緣何出此下策?”陳箍桶反倒不急于說出自己推斷,反而一再問向方臘。
方臘沉默半晌,最后看了看力挺陳箍桶的霍成富一眼,這才下決心:“因為只要梁山到了江南,就掘了我教的根了!”
霍成富見說大吃一驚,道:“教主,你是說他們準備著手對付我們?今日之事是他們早有謀劃的?怪不得把山寨精兵盡數派遣下來!”
陳箍桶見說暗暗搖頭,此戰還真未必就是梁山早有預謀的。為什么?別的不說,精兵總要良將統領吧!可這次梁山那個甚么天罡地煞榜上,竟然沒兩個頭領出現在這歙州,王倫要是早有準備,會不帶上林、魯之輩?
種種細節表明,王倫這完全是臨時起意!這才是整個事件中最可怕的地方:此人憑借身邊所帶的少量護衛部隊,加上四明山的嘍啰,居然就把人數占有絕對優勢、更可以說是有備而來的己方打得慘敗,堪稱是對明教裸的嘲諷。
但陳箍桶并不覺得方臘所言的倔根是指武力上移除,是以他和霍成富考慮問題的側重點不同,道:“聽說王倫昔年尚在微末時,便在山寨打起了替天行道的旗幟。但江湖中人,誰有我教最受百姓擁戴?他們即便過來,除了搞些花架子,又能如何?”
方臘見說不由嘆了口氣,這陳箍桶分析問題倒是十分深刻,但在某些方面,又顯出寡聞少見的弊端來,當然,這和他本人沒有太大關系,只是縉云這個地方不能再讓他待了。
“箍桶,有些事情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得清楚的,如今梁山已經把腳踩過來了,我為什么下死力要將他們趕出東南,不久你就會清楚了!”
說到最后,方臘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你當他們搞些花架子糊弄人,可等日后東南百姓接觸了這伙人的套路,我明教的真正危機,才算到來!王倫為什么輕輕松松的放我離開?因為我們靠百姓起家,他也靠百姓起家,但他覺得他就能穩穩吃定了我,認為我這么個人在他面前一文不值!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所以,他放了我!他他媽的就這樣不屑一顧的把我放了…”
方臘的語調由高昂到低沉,最后那幾句話直說得在場的霍成富和陳箍桶想哭,三個七尺男兒此時鼻翼紅,眼角泛酸,要不是因為梁山的騎兵就在左近,只怕早已抱頭痛哭起來。
“教主休為一時之辱而寒心!當初漢高祖劉邦大業未成之際,受過多少折磨?最終還不是十面埋伏,逼得出盡風頭的項羽烏江自刎?莫看王倫此時癲狂,只要教主不忘鴻鵠之志,咱們明教就有翻身的一日!”
在這種時刻,還能聽到兩位忠心部下的激勵,方臘到底是干大事的心態,此時強壓住心中的負面情緒,帶著重重鼻音道:“箍桶,你說,我都這樣了,你為什么還覺得是件好事?”
“試想本次若沒有王倫的攪局,教主輕松一統東南綠林,是不是就準備對朝廷動手了?”陳箍桶問道。
“我的意見是盡快動手,理由我剛才說了。但師尊是堅決反對的!”方臘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存在任何隱瞞了,一切如實說來。
“教主,以梁山泊的實力,他尚且沒有裂土稱王,這里面到底是甚么原因,咱們能不去仔細想想?教主,舉旗之后,咱們真就一點退路都沒有了!別的不說,只問我們如何對抗朝廷大軍?要不是和梁山軍的這一戰,咱們教眾的實力只怕被自己遠遠高估了。到時候若是面對朝廷精銳隊伍,仗再打成這樣,咱們怎處?這次王倫是讓咱們長了一次記性,雖受些屈辱,咱們好歹還能活下去。若是勝者換成朝廷,我輩死無葬身之地矣!”
三人的談話,不,應該說是方臘和陳箍桶的談話,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很久,久到甚么程度?就連負責監視明教撤軍的吳用,都不耐煩的親自敲起了打更用的銅鑼,提醒這伙敗兵一個時辰的免死時間快到了,要逃命麻溜的。
方臘回頭看著這個小人得志的書生,忽然像被扳動了什么神經,頭上冷汗就冒了出來。
難道今日莫非是命犯“書生”?從大會伊始,就聽到一個不知哪里來的野書生在酒肆外罵街。等到大會中間,又冒出一個書生來攪局。如今不得不敗走歙州,又是一個書生來監行。莫非自己打今日起,就非得和這些酸儒書生們給杠上了?
“今日罵街那廝,是個甚么來路?”
“姓呂名將,好像是個太學生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