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倫此言一出,帳中陷入一片寂靜,半晌過后,復又炸開了鍋。
“王首領,難道從始至終,你們壓根就沒有想過跟朝廷決一死戰!?”任諒已經顧不得沉默是金的古訓了,此時很是失態的起身“質問”起王倫來。
“坐,坐下說!”王倫向下壓了壓手,等任諒坐回原位,開言道:“借你的話來說,我至始至終都沒想跟朝廷決一死戰!”
得到王倫的親口承認,任諒一激動又站了起來,道:“那你兵鋒直指京畿,在京東大動干戈,感情鬧了恁般大陣勢,結果我們這些人都是你摟草打兔子順帶擄回來的?”
王倫一聽,笑了起來,又向下壓了壓手,“只能說咱們有緣!”
任諒見說一口老血差點吐將出來,有緣!?他的前程、抱負一夜之間毀于一旦,就是因為跟轄內的綠林強盜有緣!?這個說法要是傳出去了,他任家列祖列宗的臉只怕都沒地方擱了。
“怎么不是有緣呢?正所謂瞌睡遇上枕頭,我梁山泊眼下正缺人才,便遇上足下,你覺得這不是緣?”王倫知道任諒心里想著甚么,故而前一句還和風細雨,下一句便嚴肅起來:“我梁山縱是朝廷眼中的草寇,那也是堂堂正正的漢人武裝!如今我梁山泊替漢家開疆,占的都是趙家無力攻取之地,縱是趙宋史官,將來醒悟過來,也得鄭重記上我們一筆!”
王倫的話說得在場許多頭領都是激昂起來,蔣園見狀,往下扯了扯任諒的衣袖,任諒已經是怒發沖冠的狀態,沒那么快泄氣,但是面對王倫的言論,卻又是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這時只見朱武接過王倫的話頭道:
“自官家登基以來。奸黨把持朝堂近二十載。似任公恁這樣的盡職盡責的官員,對上不能規勸天子,對下不能作主利民,簡直把最好的年華都靡費了。恁是京東轉運判官,應該知道得最清楚,恁的本職工作干得再好,把京東的錢糧順順利利歸入國庫,可恁當真不知道昏君奸臣們拿這些民脂民膏來作甚么?”
“說得是!”向來好修養的柴進不禁拍案而起,瞟著任諒道:“就趙家這伙謀逆造反的奸人,曉得甚么叫愛民如子?你任判官刮盡京東的地皮獻給趙佶揮霍。不正是助紂為虐?如今我家主公給你洗心革面的機會,你少搞兩面派!若是不愿重新做人,趁著還沒走出這個營帳,你且明言!莫等日后弄出禍端來,大家臉上須不好看!”
任諒徹底沒脾氣了。要說在求賢若渴的王倫面前,他還有時不時“傲嬌”一下的本錢,可惜柴進就是他們這些士大夫們所謂氣節的終結者。誰叫趙家得國不正,欺負人家孤兒寡母搶來的皇位,直叫他們這些“家臣”的都不禁臉紅。眼下遇上人家正主,連腰桿都直不起來。
唉,也不知王倫從哪里刨出柴家的這面照妖鏡來,但想罵他兩句時。結果立馬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任諒被柴進搞得不上不下,蔣園見狀心里也不好受,起身道:“事到如今,蔣某也無話可說了。但求王首領言行一致。能叫我們這些貳臣蓋棺之后,子孫后代亦能活得坦然從容,不至于受我等罵名所累!”
蔣園這是認“栽”了。王倫哪能得了便宜還賣乖,當即朝在座的人抱拳道:“我將來的路,乃至梁山泊將來的路,大家都親眼瞧著,一路跟著。但有偏差,還望諸位兄弟及時糾正!”
“哥哥言重了!”
“王首領言重了!”
眾人紛紛起身叫道,聲音之洪,直震得大家耳朵都嗡嗡作響。就連一直沉浸在冥思中的李飛豹亦不禁被震醒,等聲音稍小,起身提出一個困惑著自己的難題:“舉國矚目的京東大戰…結果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對于李飛豹,王倫有一點沒有料到。這個莊兵教師居然是這一干朝廷降將中最為活躍的,王倫頓時對他起了興致,道:“這京東的仗,我說不打,童貫就打不起來!”
這句話不光李飛豹心里清楚,在場之人心里都有數,王倫此言真不是吹牛,只因他有朝廷沒有的雄厚本錢:天下第一水軍。同樣有叫朝廷氣得牙癢癢卻一時間又無可奈何的天險:八百里水泊。
“那王首領為何又要做出大打的架勢?”李飛豹反問道,“不會光是為了摟草打兔子,搶一把再說罷?”
王倫見說笑了起來,道:“梁山若不給堂堂樞相一個臺階下,把他陷在京東受累,多不好意思?”
“明白了!”李飛豹長吸了一口氣,望著王倫沉默半晌,忽然道:“如今方知書中兵法得來終淺,還是王首領深知用兵之妙,在這一招驚天泣地的‘無中生有’面前,我還有甚臉去做講武堂的教習?還請王首領日后多加指教小弟!”
“李兄雖是夸錯了人,但我想貫忠聞之,也會欣慰的!”王倫笑道,見眾人露出迷惑的神情,索性揭開謎底道:
“眾位都是自家兄弟,你們面前我也無須遮掩甚么。你們不會真的以為,我要力扛金、宋、倭三國罷?說實話,打倭國那是盤活了高麗人力,保持個不進不出的局面我就滿意了,哪怕占住我三支水師并賠上一些錢糧,我也能夠接受。但是跟宋、金兩國同時開戰,我梁山泊還沒有強大到這個份上。就是契丹人,在面對女真人壓力之時,也不敢招惹大宋。所以說,這個威風,我們不逞!”
眾人見王倫說得風趣,不由大笑起來,更有老成的頭領心中暗想:投了這么一位穩重冷靜的大哥,真是三生之幸。卻見這時王倫向下壓了壓手,繼續說道:
“那如何才能化解大宋這一面的壓力呢?答案只有一個,梁山一日不顯頹勢,朝廷便一日不會死心。若朝廷一日不死心,童貫便一日不得回京。要說童貫這個人雖然心術不正,但本事還是有的,他一日不回京,我便一日不放心蓼兒洼。我一日不放心蓼兒洼,我就不能放開手來,對北一搏!”
“童貫是朝廷的樞密使,說句毫不夸張的話,他絕對能調動全國之力,去達到他的目的,更何況此時還有一個一心要找我報仇的皇帝在背后撐他。這樣的人,要把他弄走,沒有相當的籌碼,就是他本人想回京,趙佶也定然不允。所以貫忠向我獻了一計,既然我們沒有甚么可以失去的籌碼,就只好無中生有,把這京東先奪過來,然后再當成籌碼,送與童貫交差!”
“我們耗時耗力不惜代價大弄一場,誰會認為我們其實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童貫一走,這場全國矚目的大戰役,便下降到一場局部戰役的規模。同時相應的壓力隨之縮小,劉仲武縱然了得,但他的局限性亦十分明顯,可以說,沒個一年半載,他們壓根回不過神來!所以我說,京東的這場戰事,我們可以見好便收了!”
醍醐灌頂!
無論是先前的主站派,還是主逃派,此時都被眼前的事實給驚呆了!許多人恍然大悟,原來許貫忠牽著童貫的鼻子游了一趟京東,最后各得所需,達到眼下的平衡。
“啊哈!劉仲武這老小子只怕還等著俺們大軍殺上登州,他好以逸待勞哩!”何字威猛拍著大腿,笑得合不攏嘴道,“俺沒上山之前,就聽說梁山泊許貫忠許軍師是河北名士,田虎苦求而不得,原來真有驚天動地的本事啊!童貫都被他給蒙了!不不不,是整個朝廷都叫他給蒙了!”
在座眾人紛紛附和,還有不少人在下面打聽起許貫忠的事跡來,朱武看到此幕不由大有感慨,許貫忠算是借此役真正奠定了他在山寨的地位!
大家都是軍師,有些事情必定比別人敏感。主持內政的聞煥章在山寨的地位已經不可撼動,蕭嘉穗也在軍事行動中證明了自己,梁山若是分兵,他絕對是方面軍統帥的不二人選。現在許貫忠也嶄露頭角,深得大家信服。聯想到自己,好像除了救火隊長,就沒給別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朱武想到此處,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一陣壓力襲來,下意識便向那個最終能決定自己命運之人望去,只見王倫正隨和的與眾同樂著。朱武見狀心頭一松,這位哥哥,終是個愿意把機會交給弟兄的人,只要自己做好準備,何愁沒有機會證明自己?
“哥哥,是不是先給新頭領們接風了,明日一早還要早起,商議對金國的戰事哩!”朱武提醒道。
“明早再說便拖得晚了,等接風宴之后,立刻召集相關的頭領繼續商討戰事!你挨個兒暗示下,可別讓待會參會的兄弟喝得爛醉!”王倫偏過頭來說道,“咱們早一刻布置下去,高麗的戰事就可以立馬著手了。女真人可不會給咱們留時間,再晚一點,就怕咱們的仇太守要成為梁山泊頭一個丟失轄地的太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