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學度不愧是田虎手下僅有的一個半明白人中的那“半個”,雖然敲定了反客為主火并危招德的計謀,但為了萬無一失,并給自己留條后路,還是在臨走之前大肆宣揚田虎投了危招德,以防止這廝黑吃黑,悄無聲息的謀害了田虎性命。
其實,倒也不用他刻意去這么做。雖說朝廷在黃河上沒有甚么像樣的水軍,但上百艘大型河船在黃河中招搖過市,上面逃難的潰兵恨不得堆起來,沿途州府只要不是聾子瞎子,早該探知了端倪。不然上面追問起來,田虎為何憑空消失了,總得有個交待不是?
要說這次逃難之旅很不舒適那是注定了的,絕大多數潰兵都分不到自己的艙室,只能在甲板之上風餐露宿。但要和千里大潰逃的經歷相比,這幾天無疑是最舒心的日子,畢竟飯是熱飯,吃完就能挺尸,估計眼下就是拿刀子逼著他們,這伙人也不肯下船。
就這么無驚無險的過了幾日,危招德的船隊從宋遼邊境的黃河北支流入海口進入了渤海灣。雖說這支船隊原本是運送私貨的平底河船,吃水線淺,不利遠洋航行,但如果刻意避開大風大浪的特殊天氣,用作近海航行,風險還是可控的。
作為沒有絲毫航海常識的旱鴨子,田虎壓根沒有意識到腳底下平底船入海之后⑩長⑩風⑩文⑩學,w△ww.cfw¢x.n☆et潛在的風險,他所有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對危招德那座神秘老巢的臆測上。
“不對啊,怎地咱們出海不過百十里地,船隊便轉舵朝北面行駛?危招德這廝莫不是投靠了契丹人?”作為田家三兄弟中少有的精細人,田彪立馬便發現了些許不對勁。
“老三,你莫不是想多了?這一眼望去,茫茫野水,眼珠子都看疲了,你怎地知道咱們正朝北行駛?”田虎有些納悶道。
“陛下。你先別管臣弟是怎么知道的,若是真叫臣弟說準了,咱們到時怎弄?契丹人可不是甚么好鳥,早就對咱們眼紅得緊啊!”田彪此刻有些焦慮。
不焦慮不行,若不是懷疑契丹人心懷鬼胎,當初田虎一彪人馬在代州便可直接投遼,何必在瞎折騰一番后,再過這危招德一道手?
“三大王所慮有理,不過危招德才脫離王慶自立幾天?就是從時間上來算,也不可能如此迅速找到下家接手。常言道:既來之則安之。咱們且見機行事。若是這廝真個兒投降了契丹人,居心叵測誆我們來此,咱們便在上岸之前,先不計代價奪了這船隊!”房學度叫人提醒了,也察覺到一絲威脅,當下面色凝重道。
“就是!太尉這話我喜歡!雖說咱們沒了刀槍衣甲,但是對付區區水匪,有甚么好擔心的?怕這廝們翻了天去?”田豹大喇喇道。
這四人正說著話,沒想到還沒走多遠。就在云山霧罩的視線盡頭,忽然出現了一座大島的輪廓。眾人見狀,皆是暗自慶幸,當下都放下心來。只聽這時田豹得意道:
“老三。你這疑神疑鬼的老毛病得改改了,搞得我和大哥都膽顫心驚的,端的那不是危招德的老巢?你看你看,上面還冒煙哩!這個時辰。端的不是冒的炊煙?望得你二哥我肚子都饑了!這幾天吃的都是甚么鳥飯,嘴里都淡出鳥來了!”
“二哥,咱們都倒霉到這地步了。不小心不成啊!就怕糊里糊涂連骨頭帶著肉,都給人嚼碎了!”田彪此時也放心不少,指著附近海域道:“此地怕是遼國的疆域,咱們若能在此處落腳,宋國肯定是鞭長莫及了!”
兩個兄弟說得熱鬧,田虎一直不曾插話,只是忽然間哈哈大笑起來,躇躊滿志道:“你們之中,誰去過梁山泊?朕覺得此地風水只怕還要蓋過王倫那廝的老巢!說甚么八百里水泊天險,老子這里八萬里水泊都打不住哩,等朕在此站穩腳跟,誰又能奈何老子!呸你個趙佶!”
“就是!那甚鳥危招德,滿以為下了我們刀槍就能制住我們,做他的春秋大夢!我大哥手下可是七八萬人馬,皆是跟童貫干了一年仗的猛人,只要咱們上了島,那就由不得這廝做主了!”田豹洋洋得意的接口說道。
聽這哥倆并無絲毫感激的語氣,好似吃定了救命恩人危招德,直將人家的基業,當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不過,雖然這哥倆一唱一和,好不熱鬧,但房學度和田彪卻遠沒有他們那么樂觀,只聽這時房學度建議道:“陛下,若那危招德只是個匹夫,咱們不如緩緩圖之,且等手下弟兄們分得職事,有刀槍傍身,咱們再行發難為上!不然,陡然出手,怕是傷亡不會小!”
“不行,陛下乃是萬金之軀,哪能冒這個險?要是這廝一上島,就要炮制我們哥仨咋辦?”田豹立刻堅決表示反對,“到時候我們兄弟三個沒了,你房太尉順勢上位,好在此過逍遙日子?”
“二哥,你好生沒個遮攔,這說的甚么話!房太尉乃是大晉的忠臣功臣,這是公認的事實,你怎能惡語中傷于他!”田彪替田豹揩著屁股,急切間拿眼神去瞟田虎,希望他說兩句話來安安房學度的心。哪知,田虎此時只是望著越來越近的大島口滴涎水,哪里關心他們在說甚么。田彪無奈,只好轉而猛瞪田豹。
在弟弟的壓力下,田豹哈哈一笑,滿不在乎的道著歉。房學度苦笑一聲,拱手應付了去,只是不再說話。哪知就在這時,卻聽該說話時不說話,不該說話時偏說話的田虎自言自語道:
“皇天護佑,我田氏未絕,話說咱們雖做慣了山賊,其實轉行當個海盜,也蠻不錯的!”
只不過他話音未落,眉頭忽地皺了起來,原來在他視線所及之處,局勢正發生劇變。
房學度見狀,壓下心寒,憑欄遠眺,只見被島嶼輪廓所遮擋之處。忽地冒出一艘艘大型海舶來,房學度不由心驚,細數下來,發現總數竟有好幾十艘!并且正有條不紊的朝危招德的船隊包夾而來。
“轟”“轟”“轟”
來者顯然不善,一枚枚石彈打入船隊周圍的海面上,激起層層水花,連田虎面上不覺也沾上了幾滴帶著咸味的水滴。田豹見狀大叫道:“有人偷襲!開船的,你們他娘的快還手啊,坐著等死不成?”
水手們嗤笑的看了船首四人一眼,依舊該干嘛還干嘛。臉上毫無驚慌神色,表現得十分鎮定。田彪見機得快,叫道:“大哥,那些人是危招德一伙的,這只不過是示威,威脅咱們不要輕舉妄動啊!”
田虎眉宇間皺成一個“川”字,他雖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但也算是老江湖了,何嘗看不出對方的威脅之意?果然一輪砲擊之后。包抄過來的海船沒有了后續動作,只是緊逼靠近,監視著行進中的河船船隊。田豹氣得跺腳道:“罵了隔壁的,水上算你們狠。等老子上島了,定要你們好看!”
就在田家三兄弟如熱鍋上的螞蟻時,房學度靜靜找了個位置坐到甲板之上。此時他已經看出些端倪來,這危招德八成不是個愣頭青。看來他既然敢打田虎的主意,只怕早已做好了黑吃黑的準備。
房學度的預料不幸言中,現實果然和他所料不差。當載著田虎的座船靠近島上碼頭時,只見這時岸邊的灘涂上,已然集結了成千上萬的武裝騎兵,更有密密麻麻的步軍布置在碼頭四周,大軍迎著凜冽的海風,目光生冷的注視著即將靠岸的船隊。
“完了,完了完了!”田虎差點沒嚇得一屁股坐到甲板上,嘴中不住的念叨:“難道天也要亡我…天也要亡我…”
“范權這個殺千刀的豬狗!怪不得不敢與我們同乘一船,原來是他勾結外人,陰謀謀害自己的親女婿!這狗賊!!”田豹破口怒罵道,直將對敵人的無奈和憤恨,成倍的轉移到欺騙他們的自己人身上。
絕望的時刻,時間總會被恐懼無限拉長,冷汗直冒的田虎也不知是怎么下的船,反正在田豹中途幾次催促中,他始終沒有勇氣下達魚死網破的命令,因為最后的理智告訴他,撕破臉不但占不了半點便宜,還有可能徹底激怒對方,換來更壞的結局。
“霹靂?雄逸?木蘭?前面兩個是梁山泊馬軍的番號啊!”田彪突然發現了岸上諸軍的戰旗,失聲喊道。
梁山泊!?
原來危招德這廝不是投的契丹,他是投了梁山王倫吶!
田虎終于明白了一切,怪不得危招德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敢來撩撥自己,原來背后是王倫在撐腰。
狗日的!
田虎憤憤罵了一句,果然王慶手下那些朝秦暮楚的家伙,終于和王倫同流合污了!
“太尉,你是咱們晉國的中流砥柱,眼下該怎么辦,你倒是說句話啊!”
田虎在王倫的旗號面前徹底沒了脾氣,但不代表田豹也認了命,當即抓住房學度猛烈搖晃起來。
身上被田豹兩只爪子抓得生疼的房學度苦笑了一聲,終還是開口了:“咱們跟弟兄們畫過一張大餅,說的就是要去投入梁山受王倫庇護,如今陰差陽錯也算是達到了目的,二大王還待怎地?弟兄們怕是叫不動了,不如恁一個人,沖下去跟那秦明干一場?”
田豹自始至終都只是個混子,從不是甚么死士,在這種證明個人氣節的關鍵時刻,毫無懸念的慫了,耷拉著腦袋不再裹亂。
欲哭無淚的田虎走下碼頭,果然見自己的手下都跟乖寶寶似的,成群結隊的在島上士卒的喝令聲中,雙手抱頭走向空地乖乖跪下。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絕望的田虎此時哪里還敢有別的心思,望著朝碼頭走來的一彪人眾,不停搜尋王倫的身影,找了半晌都沒找到正主后,哭喪著個臉道:
“小弟跟王首領那是老交情了,凌州還曾結拜過,當時我認他做了大哥!后來小弟在河東有了點起色,當時便不敢忘記王倫哥哥的恩德,請封他做太上皇!叵耐那宋朝逼迫太緊,旨意沒能送將出來,可我心甚誠啊!這個…眼下不知是哪位大哥,替王倫哥哥來看覷小弟?”
一個道裝漢子,在眾好漢的擁簇下,上前一步,只見這人也不自我介紹,揶揄田虎道:“田家天子端的夠意思,千里送錢又送兵,我家哥哥承你這個情,決定養你一輩子!”
田虎尚不懂對方到底什么意思,求解的目光落在心腹太尉身上,房學度嘆了口氣,幽幽道:“救我尚且不用自己的名義,那是怕和我們攪在一起壞了名頭!看來,我輩永無復起之日矣!”
田家三兄弟聞言,頓時面色慘白,如喪考妣,田虎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也不顧草頭天子的顏面,哭求道:
“王倫哥哥啊,你不能這樣!我田虎又不是豬羊,何須你來圈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