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當第一抹晨曦出現在王京城外的地平線時,休整了一夜的梁山步軍開始了最后的攻勢。
城里已經鬧騰了一宿,從史文恭送回的消息來看,就算是最不甘心接受命運的人,此時哪怕沒死,恐怕也被亂兵和細作折騰得只剩下半條命。
而清晨時分陸續撤回的各小隊暫編營高麗籍士兵,搖身一變,成為了開拔大軍最為稱職的向導。
哪里的守軍還打算頑抗到底,哪里的守軍已經在等待投降,哪支隊伍趁亂打劫了國庫,哪伙潰兵全員假扮百姓企圖蒙混過關,在他們嘴中,如數家珍。
剛開始各軍將領對這些人的消息基本持慎重態度,雖然這伙人頭上頂著蕃落軍的番號,但本性反復無常,又如何能取得這些義字當頭的好漢們信任?
哪知,等最終結果一一證實之后,面對鐵一般的事實,梁山好漢們也不得不為之感慨,這伙人真是天生的狗腿命。
“將軍,將軍,城墻上這伙是王京的土著,是被逆賊李資謙強編入伍的,對咱們無害!”
一個帶路的暫編營小頭目發現天兵的注意力被城墻上那伙人吸引,連忙用蹩腳的河北方言分說道。他帶領的小隊昨晚就是活躍在這片地區,見了小股敵人就吞下,見了大隊人馬就裝自己人,反正見了民壯就裝京軍,見了京軍就裝邊軍。半晚上的時間,在把能演的角色都過了數遍后,早已把大部分情況摸得透了。
負責清掃這片區域的是武松麾下的伏虎軍,這一路過來,基本就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哪知路過這段城墻之時,驚奇的發現上面居然還有高麗守兵。武松大感意外的同時,暗暗猜想上面的人是甚么來路,正待摩拳擦掌大干一場。不想竟是民壯。
“你去問問,這伙人伏在城墻上,到底是想打還是要降?”武松瞟了一眼城墻方向,手扶雪花鑌鐵刀,對向導下令道。
“遵命!”那頭目謙卑的笑著,等別過武松,那微曲的腰板忽然挺得比誰都直,只見他略等了等,發現身后居然沒有動靜,當下重重的咳嗽一聲。這才見兩個拿著盾牌的高麗兵惶恐的跑來。表情一如此人在武松面前時那般謙卑。
這頭目不敢在武松面前訓人,只是狠狠瞪了兩個不長眼的手下一回,這才昂首挺胸往城墻下移動。就在他前去傳話的同時,伏虎軍開始擺出戰斗陣型,在弩手搶占有利射擊位的同時,一隊隊訓練有素的刀、槍手小跑著朝登城馬道逼近。
傳話的頭目何曾有過這樣榮耀的經歷,當下傲氣十足道:“上面的人聽了,我軍乃是大宋天兵!爾等若想活命,趁早繳械投降。我可以保證你們安全!不然王師上前,定叫爾等與李資謙陪葬!”
這頭目喊完,城墻上竟然半晌沒有動靜,反倒是一顆顆大好頭顱從垛口處探將出來。忐忑的觀察著城下的這支王師。
“是降是戰,說句話!”小頭目回頭看了一眼,生怕武松不耐煩等,當下狐假虎威的對城上發出最后通牒。
“真、真是天兵嗎?”城上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問道。
“還能有假!?”小頭目冷笑道。
“大人莫怪。實在是恁的清州方言說得太好了,我們才擔心有詐!”城上一個漢子伸頭道,“我們都是本城的居民。不得已被逼上前線,但是手上沒沾半點血債,還請大人明察!”
這小頭目見對方還敢討價還價,正待要罵,忽聽背后傳來一個聲音道:“告訴他們,王師自會區別對待戰兵和民壯,叫他們繳械投降,自動下城,莫要耽誤時間!”
小頭目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武松發話了,但還是很討好的回過身來點頭示意,然后照本宣科的把武松的話轉換成清州方言。
城頭上一陣猶豫,終還是依言投降,空著手排隊從登城馬道上下來,武松是個精細人,只從這些人的氣質上,就斷定他們沒有說謊,當下略估了估這批民壯的數量,下令道:“叫輔兵第四營就地看守!其他人隨我繼續執行清掃任務!”
這一路走來,倒是沒費多少工夫,只不過武松身邊的人卻是越來越少了,饒是他早有準備,連兩千多輔兵都全數帶出來了,可眼下五營輔兵已留其四。他也不知前面是個甚么情況,剩下的人夠不夠堅持到最后完成任務?
其實,不光武松一個人心里沒底,就是其他四個軍,都和他面臨的問題差不多。眼看這城里的潰兵好像抓不完一般,簡直是越抓越多,掃完一伙又來一堆。這還是昨夜已經有不少人逃出城去之后的水準,不然的話,五支步軍可能真要由戰斗部隊客串州衙牢子了。
就連城內都是這種情況,城外更是可想而知了。要知道經過半宿的動蕩,逃走的人肯定比留下的人要多得多,所以即便此時已經日上三竿,城外的騎兵還是沒有入城的跡象。倒是三軍之主王倫,帶著身邊五百精騎,率先入城抵近指揮。
“史將軍,辛苦了!”徑至王城之下的王倫,見到了帶兵等候在此的史文恭。
“元帥,真是太可惜了,竟叫李資謙這廝跑了!”史文恭面帶慚色,不住嘆息。
“擒賊先擒王么,這話在大多數時候都是真理。不過現在,這廝已經不重要了!”王倫笑了笑,安撫著史文恭的情緒,“沒了手底下這二十多萬口吃軍餉的貨,他李資謙還有甚么本錢跟我軍叫板?你昨晚在城中這么一鬧,已是奇功一件了!君不見潰兵太多,就連我的親軍都放出去捉俘虜了?李資謙這廝,有他不多,沒他不少。”
說來李資謙的出走和史文恭還真有因果的關系,要不是史文恭攪風攪雨,搞得城內草木皆兵,人人自危,李家軍怎么會裹挾李資謙潛逃?如果李資謙不逃,只怕這空空如也的王城,眼下定有一場血戰。
高麗人歷來有兩條保命絕招,一者“召喚老大術”,二者“堅壁清野計”。第一條就不說了,眼下正好就是老大要辦他,他去招誰?而另一個老大自己都快扛不住要掛了,哪里有心情和精力管它?
眼下他能夠抵擋梁山軍這么多天,無非是依靠第二招“堅壁清野計”。此時他們自己棄了烏龜殼,“赤條條”的逃出城去,還能夠稱之為威脅嗎?怪不得王倫不惜一切代價,連夜在城外各處路口要道層層設防,就連自己親軍都派了出去,為的就是要將這二十多萬潰兵一網打盡,使得漢江之南再無戰事。
“你再堅持一下,帶著手下人當一回押獄節級。就以城中的軍營和校場為牢獄,接收各軍押送來的俘虜!”王倫在史文恭面前顯得并不嚴肅,連下命令都是以開玩笑的形式。
“領命!”沒有寒暄,沒有客套,面對王倫,史文恭只有“服從”二字。要說在別人面前他還鬧鬧氣性,說兩句氣死人不償命的大實話,但是到了王倫面前,這條大漢好似完全沒了脾氣。畢竟從凌州到這異國高麗,他已經徹底明白,所謂明主,無過此人。
“去吧!”王倫笑著拍了拍史文恭的肩膀,史文恭拱手而別,只不過走了兩句又轉回來,道:“末將請留一千士卒,供焦將軍驅使!”
王倫還當是什么大事,一聽是這事,不由會心一笑,只是還沒說話,便聽焦挺道:“我可使喚不慣棒子!”
這明顯就是怪史文恭小看人了。
要說別人不知道這五百人的本事,焦挺還能不知道?要知道這五百騎士,可是精銳中的精銳,別說遭遇小股高麗潰兵了,就是堂堂正正與大宋西軍對陣,焦挺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畢竟他們的騎術、戰術源于韓世忠,而近身格斗的功夫,則是他焦挺親自傳授的。所以這隊人馬,上馬能當騎兵使,下馬能作侍衛用,可謂是親軍中的親軍。
史文恭見焦挺反應不小,當系也不解釋,只是換了個說法,道:“這王城闊大,也可用來羈押俘虜,不若末將就帶人駐扎此間?”要說這個建議也有先例,當初王倫在開京,就是用王俁的王宮充作牢房,關押了當時的開京八衛。史文恭雖然沒有親歷那場戰役,但是這些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史將軍怕還不清楚,此間被元帥和聞軍師定下將有大用,用來關押俘虜,大為不妥!”
跟隨焦挺一同護衛王倫入城的騎將呂方上前給史文恭作著解釋。作為崇拜呂布的使戟青年,多半對史文恭有一種天然親近感。
“大用?”
史文恭見說一愣,不大明白呂方所指,不過他這人向來在政治上遲鈍,當下也沒往深里想,只是見呂方說得慎重,便絕了這個念頭。正當他準備告辭之時,腦海中突然閃現出昨夜親眼所見的奇怪一幕,想了想覺得應該稟告給王倫知曉,當下又折返回來,道:
“對了,有件事要稟告元帥知曉,昨夜末將倒是遇上一件稀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