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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零章 大仁國的黃昏

  南關高聳,夕陽西墜。

  天邊似血的殘陽,看起來和尋常的黃昏并沒有什么兩樣,只不過夕陽之下,那座雄踞漢江北岸的王城,再也難尋昔日的喧囂。

  應該說,此前的半年,是這座城市有史以來最為繁華的時段。那時開京初廢了,從舊都轉移的所有資源,以及無數卷著細軟攀附新朝的新貴,隨著大仁國之主李資謙入主此地,給這座被選作王城的城市帶來了畸形的繁榮。

  那時每天都有數不清的諸色人等涌入城池,無數的投機者都想在新朝為自己或為家族謀一個希望。沒發跡的想發跡,已經發跡了的,都想保住既得利益。

  同樣在那時,幾乎是從早到黑,一眼望不到頭的錢、糧車隊從十多座城門魚貫而入,在充實著李資謙的府庫同時,也滋長著他的野心。

  盡管在史文恭的離間計實施后,此時全國最大的豪強和其他豪強之間爆發了一次嚴重的信任危機,甚至在不少地區還發生了刀兵相見的場面。

  但正因為李資謙預先準備得十分充分,外加上宋軍的身影漸漸露出水面,這些人最終不得不又重新聚集在這座城市,唯這個已經讓他們有些害怕的人馬首是瞻。

  沒辦法,誰叫南來的宋人更為可怕呢?李資謙固然不是好好先生,起碼還能夠討價還價。宋人則是已經毫不猶豫的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占半島人口絕對數量的賤民身上,余光也不曾分給他們絲毫。

  所以宋軍北上的路途中,抵抗得最為激烈的就是他們這些分散于各地的大豪強。當然了,孤注一擲從來都不是他們這些家大業大之人的風格,所以狙擊宋軍歸狙擊宋軍,此時放在其他籃子里的雞蛋(逃到王京城中的地方豪強和他們所能控制的人口),加起來都不下十萬,人數快趕上李資謙的基本盤(新軍)不說,甚至都快跟登陸的宋軍人數持平了。

  若是放在平時,這么多不受直接控制的私兵聚集在王京,李資謙要能睡上安穩覺才怪。可是眼下的大環境乃是宋國以泰山壓卵之勢逼來,所有矛盾都退居成為次要矛盾,故而促使他做出了全盤接受這批潰兵的決定,畢竟大家同坐一條船,船翻了誰都沒有好下場。

  更何況他還有第二手甚至第三手準備,引入邊軍便是其中最為得意的妙招。

  其實,從前李資謙在邊軍中,采取的是優中選優的辦法,并沒有選擇廣泛撒網。作為一個外戚兼文官,選擇這樣的做法,主要考慮到動靜不大,不會引起當時國主王俁的過度反彈,同樣也能通過這個在邊軍中影響力非常之人達到自己的目的。

  可有些事是成也蕭何敗蕭何,誰能料到拓俊京這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镴槍頭,一戰而把他李資謙的鋪墊賠了個底兒盡,其他就是還有些小魚小蝦,關鍵時刻也影響不了整支邊軍的政治取向。

  就是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他李資謙還是派出得力之人,使出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原想在一邊看熱鬧的邊軍。李資謙所下的血本,最終換來邊軍六萬余人開赴京城,成為他手上除新建京軍和豪強聯軍以外的另一股重要力量。

  三管齊下,李資謙心里終于有了些底氣。

  要知道王京規模雖然不如城基周二萬九千七百步的開京,但算起來周長也在兩萬步以上,憑他現在的實力,從簡單的數字上看,至少每一步城墻的距離上,都可以動員十五名守卒防守。

  兵力雄厚到這個份上,還是打的防守方大占優勢的守城戰,他若再沒點底氣,也不配作個曾在史上留名的野心家了。

  當然,李資謙手下也有將領曾提出建議棄守王京,采取當初韓安仁在慶尚道和全羅道使用過的戰術,那就是把每一座能夠利用起來的城池,都變成宋軍前進道路上的屠宰場和傷心地。總有一天,他們會走不下去。

  但是李資謙最終否決了這一提議,原因很簡單,就是這種仗他的人打不了。韓安仁之所以能夠得逞,是學著宋人廢除了奴隸身上帶了千百年的枷鎖,所以才換來奴隸們的死志。他憑甚么要求自己的手下,能像這些得到解放的奴隸般爆發?

  此時城中十萬從交州道、楊廣道、慶尚道逃回的豪強勢力,不正是證明了這種戰術的不可復制性?連他們這些土著都不愿意和故土一起殉國,何談指望別人?

  更重要的是,對大仁國來說,王京實在丟不得。不說李資謙全部的家底都在這里了,就是即便往北撤退,又能怎么撤?西京被一幫妖人占據,東界、北界又不是自己的鐵桿嫡系,若是一個不慎,落到別人的掌控里,死倒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這張老臉可是真沒地方擺。

  更何況之前,他的老臉已經被宋國那個乳臭未干的元帥給抽腫了。要說一個小兒憑借大宋的國力打垮高麗還沒有甚么,但最不可饒恕的是,他居然還班門弄斧使出詭計,讓自己墮入歧途。

  鬼知道此人有甚么秘法,連自己稱王之秘都算準了!而且,大仁國建立以后一南一北兩大威脅,竟然也全是此人臨走之前給安插下來的!

  鬧了半晌,他李資謙,大為國的妖人弓奇,保王派韓安仁,三方斗了個你死我活,竟然才發現自己是頭上被根看不見的引線所牽引的傀儡,全部按照這乳臭未干的小子算好的路數去走。

  不知道成為俘虜的“高麗良心”韓安仁,和西京城里瑟瑟發抖的弓奇會怎么想,反正被人玩弄人與股掌之間的感受,對于久居上位的李資謙來說,比要他死還難受。

  所以,他要報復!

  所以,他發誓要讓王倫付出狂妄的代價!

  這一切,就從王京城下開始。

  目下,這位高麗土著中最有權勢的人,便傲立于王京南關的城樓上,親自等候大軍凱旋的消息。

  此時的他已經不滿足于守株待兔了!

  既然守城有余,他當然不介意出手給宋軍找找麻煩,況且他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目的,那就是要讓所有搖擺不定的人看看,投降做叛軍,將會有一個甚么樣的下場。

  “王上,妙清和尚帶來了!”

  侍衛官的通報聲,打斷了李資謙的遐思,只見他回頭看了一眼候在城樓處的僧人,發話道:“帶他過來吧,記住,要叫高僧!”

  侍衛官領命而去,李資謙手按城墻,面朝遠方,不再言語。直到大為國師妙清過來行了禮,李資謙才淡淡笑著轉身,道:“高僧此來,還住得慣否?“

  “多蒙國主關切,然小僧非為享受而來!”

  這和尚一開口,陪同他一起而來的王京接待官員不覺暗暗有些諷刺,半月前還掐得你死我活的政治對手,此時卻云淡風輕的在這城樓上相會,不得不說,世事總是那么難以預料。

  “大為國能有你這么一個忠心耿耿的大才輔佐,實乃天幸啊!”

  正視對手的國號,是兩國停手的根本條件。李資謙不想在言語上觸及對方的底線,雖然他此時擁兵三十余萬,占據了絕對優勢,但他還是不愿意自己在硬抗宋軍時,弓奇在背后搗亂。他現在就一個念想:耗垮宋軍,像他四拒大遼的前輩們那樣。

  “國主謬贊了!”妙清本來是個相當激進的人物,性格也比較好強。不過借著兩國停戰的春風,他主動要求前來南京觀戰并打探宋軍底細,一路表現得卻是十分低調。因為他知道,兩國永遠不可能和睦下去,暫時的停戰,只是為了對抗共同的敵人。所以他面對李資謙的時候,總是顯得低調而言簡意賅,

  “不知國主喚小僧前來,有何吩咐?”

  “沒事,只是想找個人隨便聊聊!高僧也知道,我朝中文武百官雖不缺,獨獨缺一個如國師般能給人分憂的肱骨之臣!”

  李資謙此時算是有感而發,環繞在他周圍的文臣武將并不算少,但是能像妙清這樣獨當一面的,還屬鳳毛麟角,欲求一人而不可得。說來痛心,當年他頗為看好的一文一武(拓俊京、金富軾),此時全都在宋人的大牢里陪韓安仁吃牢飯。

  一絲諷刺的笑意出現在妙清的嘴角,但被他霎時間給掩飾下來,李資謙打的甚么主意他心里明白得很,他作為使者剛到王京的第一天,便被他領著去看仁國軍威。聽說三十多萬精壯被集中在這王京城里,妙清當時就低調的反諷了一句:“不知田間還有農夫否。”

  低調歸低調,但是這種無窮盡的騷擾他覺得還是能避則避,相信李資謙也不敢對他怎么樣,畢竟他的大兒子李之美,此時還在西京城里做客哩。

  見妙清遇上這個話題,又沉默下來,李資謙哈哈一笑,并沒有繼續撩撥這個大為國師,正想說些別的甚么,恰巧此時城外一陣煙塵飛起,五七騎駿馬朝城樓飛馳而來,李資謙見狀大喜,指著南來的騎士道:

  “今日有我兩萬勁旅,在對岸奮力殺敵!本王叫你過來,便是想和你共同分享這個好消息!”

  妙清十分驚訝,李資謙敢于和宋人野戰,肯定是掌握了原來高麗邊軍的精兵。看他這種志得意滿的狀態,只怕此戰有勝無敗!

  可怕!

  以此人現下的實力,兵力高達宋軍的三倍,而且失去鬼神護佑的宋人,還能有攻打開京城時恰逢地陷的運氣嗎?

  不妙!

  若是李資謙真輕易把宋人給趕走了,那么大為國的末日,只怕就要來了。李之美這種籌碼換得他妙清的安全還算靠譜,其他的事情只怕就難說了,畢竟李資謙又不是只有一個兒子。

  如何是好?

  就在妙清由小見大,陷入混亂中時,城下的騎士已經下馬,氣喘吁吁的上了城樓,一見了李資謙的面就哭訴道:“王上,我軍沒有接應到邊軍主力!有斥候冒死渡河偵查,發現…發現…”

  “發現什么!?”李資謙聽他的語氣,已經有些感覺不妙了,此時原本被他特意叫來的妙清卻顯得無比礙眼了。

  妙清絲毫沒有告退的覺悟,反而不冷不熱的望著來將,目光中透著一絲火熱,來將無奈道:“小將派出三位勇士冒死偵查,只發現宋軍在打掃戰場,沒有發現我軍身影!”

  聽到這個消息,李資謙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定格了,再也不顧上旁邊看笑話的妙清,此時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問號:兩萬精銳邊騎難道真被五千開京出來的叛軍給打敗了?

  要知道,他真的已經很注意了!知道對方前鋒是自己國內出的叛徒,才敢派邊軍主動出擊的!可這個結果…真恨不得讓他從這座雄關上跳下去,好不用在直面人生這些鳥事。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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