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還是暈暈沉沉的,雖然意識是恢復了,但是肢體卻還動不了,韓存保只記得剛剛高聲給高俅示警,呼延家的狗崽子就對自己下了毒手,一鞭子下來,世界只剩一片黑暗。∷∞∷∞,
當發現四肢動不了,不是因為身體還沒恢復,而是自己被捆得粽子一般,被人當做戰利品而固定在馬背上時,這種屈辱直叫出身名門的韓存保腦袋都要爆開了!
想他是誰?
他祖父乃兩朝顧命定策元勛韓琦,跺跺腳就能在大宋官場引發地震的人物,自毋庸多言。而他的伯父韓忠彥(韓琦大兒子),亦不曾給家門丟臉,在地方上做過知州、知府,在中央又做過禮部、戶部、吏部的尚書,后入中樞,做到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封儀國公。
托這兩位的福,韓存保在年富力強之時,已經坐上了一鎮節度使的位置(和呼延灼、關勝這些剛剛跨入將軍門檻的后起之秀相比,韓存保早已經是大軍區正職了),可謂是武將的巔峰,若再往上,眼睛就盯著童貫、高俅這些軍中大佬屁股下的位置了。
是以,在十節度中,就屬他的日子過得最為瀟灑。畢竟他祖父出將入相,伯父又在宰臣的位置上執政多年,文官、軍界都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此時的他,好比漢時四世三公的袁家,門生故吏遍于天下,只不過,比起袁紹這個公子哥兒,韓存保可要爭氣多了。
且不說帶兵打仗的水準,但憑個人武藝,也能叫呼延灼這等有真材實料的五虎級別將領暗暗叫苦(并不是說韓存保就有五虎將之上的水準,只是他恰好“克”呼延灼,應該說此人對使用雙兵器的武將還是很有心得的,但換了槍術在呼延灼之上的另外兩位馬軍五虎將:盧俊義、唐斌,只怕結局又會是另外一番模樣)。
這些說明,此人是個肯下苦功。能沉下去的人。不過再能吃苦,因為出身的原因,很多從底層爬起之人撞過的墻,受到的刁難和苦楚,他因為有韓家這棵參天大樹,能避免的都避免了,導致他發現自己如獵物一般,被人丟在馬背上時,如何還能控制情緒,頓時怒不可遏。
如果嘴巴沒有被堵住。他一定會罵出聲來,可惜,呼延家這崽兒考慮得很周全,讓他毫無發泄的機會。
“干!”韓存保在心中罵了句粗口,暗想道:“這伙叛賊遇上呼延灼后突發內訌,先是死了百余人,后來又被呼延灼放走了五七百不愿追隨他落草之人。如此算來,憑他區區兩千多重騎,能對戰局有甚么影響?官軍又無步軍。都是輕騎來去如風,只要高俅不是蠢豬,派出三兩千輕騎,拖也拖死這伙人。如此,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時的屈辱,我且忍他一忍!”
只可惜。他這一忍,差點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都統有令,本將自此刻起。負責看管韓存保,爾等五十騎皆聽從我的調遣,現在脫離大隊,前往梁山龐頭領處會合!”
當這員血跡斑斑的武將出現在隊伍前面時,帶隊的軍官急忙在馬上致意,這位雖不是他的直屬上司,卻也在呼延都統離任前擔任過指揮使的職務,屬于老上司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既然他來傳令,眾人都沒無二話,立即放慢馬速,漸漸脫隊。
“雷指揮使,方才梁山用的是甚么玩意,炸出來的動靜那般大,我們隔著這老遠,馬匹都受驚不已,看來,這回高俅這廝可慘了!”
只聽這軍官的言語中,對高俅這位三衙太尉絲毫沒有應有的尊敬。要知道,軍隊不比地方,領導有沒有權威不是看你名字后面的官職,還得看你這人能不能讓人服氣。明顯高俅在這件事情上存在明顯的失誤,最終的后果,就是失去了這三千重騎的軍心。
原來,他當初要呼延灼過來替他打仗,看重的就是這支重甲騎兵,可陰差陽錯把呼延灼給辦了后,不知他是貴人多忘事,還是忙住給隔三差五溜出來“體察民情”的官家放風,總之是把這支三千人的隊伍給忘記了。
三千重騎,光每日人吃馬嚼的后勤補給,就是天文數字。此時失去直屬長官的這支隊伍在東京郊縣進不能進,退不能退,連補又斷了,處境十分尷尬。最后還是隊伍中的軍官們,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想辦法去京城四處求告,將這支隊伍的處境上達高官顯貴,直到這時,高俅才記起來,呼延灼帶出來的隊伍還“晾”在郊縣。
到了這個地步,高俅索性是一不做,二不休,在接下來的三兩個月里,陸續派出百余名軍官,加入這支重騎兵隊伍。他的心思路人皆知,那意圖就是控制隊伍。可他沒有意識到,這一百多人,就是一百多顆定時炸彈,將接管派和原有軍官之間的矛盾激發到。也許。在沒有外力干預下,這種整合過程雖然痛苦,但好歹也能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自愈,可關鍵是,高俅在還沒有完全收服這支隊伍時,便把他們帶上征途,目標還是這伙人的老上司現在的落腳地。
其間所起著推波助瀾作用的,是梁山軍諦聽營,在弄清楚征討軍所有番號之后,石秀便主動要求對這支重騎兵下功夫,王倫當然是樂見其成,請呼延灼出謀劃策、密切配合,以至于在這支隊伍開至京東的數月時間里,馬不停蹄的進行著秘密工作。
“我也不知,反正聽說東京甲仗庫的‘轟天雷’凌振上了山,落了草,這些東西,應該是他搞出來的吧?”雷指揮使回道。
那軍官顯然沒有大人物的城府,聞言吐出舌頭道:“誰知道如今梁山泊如此鳥強了!一口竟然吃下我們十幾萬大軍?虧得有呼延將軍提攜,不然,我們要是一條道走到黑,處境只怕也和這些人一般,淪為魚肉矣!”
韓存保聽得越來越不對勁,甚么叫“一口吃下十幾萬大軍?”官軍難道大敗了?想到這里,韓存保不由掙扎起來,那騎士一時不防。居然叫韓存保從奔馳的戰馬上摔了下去,嚇得大叫:“躲開,莫要把這廝踏死了!”
重騎行軍的速度本來就不怎么快,大伙兒也都是老練的騎手,外加此時五十騎的隊伍也很好調整,韓存保除了摔得有些疼之外,還好沒有其他傷勢,那騎手轉回,跳下馬朝韓存保大罵道:“你這廝們,還當做相公的時候?想死的話早說!”
普通士兵只知這人是高高在上的節度使。誰又知他真正身份?因為高俅的原因,和呼延灼被陷害的往事,大伙對官軍上層早失去了信心,此時尋了個機會,便拿來出氣。
“不得無禮!”雷指揮使卻是知道內幕的人,暗道此人是相州韓家之后,背景深厚,能不得罪,最好不要得罪。
只見他折回之后。喝住士卒,親自下馬,將韓存保扶起,韓存保見他態度友善。直“唔唔”叫喚,雷指揮使知道他的意思,嘆了口氣,將他嘴里堵著的物事取出。韓存保第一件事就是吐了口口水,罵道:“哪個鱉孫,用甚么污物堵本帥的嘴!”
“韓節度。小將不敢再堵你的嘴,只是還請大人莫要讓小將為難!”臨時反正,這伙重騎的身份意識還比較紊亂,一會兒因為義憤,敵視高俅并他的走狗,一會又因半輩子養成的尊卑意識,對韓存保這等人又硬不起來。是以只好模棱兩可的和稀泥。
“扶著我!我要上馬!”韓存保那派頭是天生的,此時雖身為俘虜,依舊敢使喚守衛。
“韓節度,恁這是要干甚么?”雷指揮使問道。
“不是要你私放我!本帥還沒蠢到這種地步,呼延灼能叫你來看著我,你必然是他心腹不假了!我也不作其它想頭,起碼讓老子看看眼下的局勢罷!”韓存保說到最后怒了,想他身為官軍指揮層高官,在這場少有的騎兵決戰中的經歷居然是:暈過去,它開始,醒過來,它結束。這種結果,如何能叫心高氣傲的韓存保接受。
雷指揮使有些為難,但在與韓存保憤怒的眼神對視時,還是退讓了,低頭想了想,叫過一個大個兒,出言道:“讓韓節度騎在你脖子上…”
“拉屎?”哪知那大個子卻是個急性子,不自覺接口道,頓時頭上挨了雷指揮使一馬鞭,只聽他喝道:“自作聰明!站直了!你們幾個,過來幫忙!”
韓存保見狀謝過這雷指揮使,在眾人的幫助下,穩穩踩到了這人肩上,看了只是片刻,頓時破口大罵道:“干!這仗高俅他娘怎么打的?手下三萬騎兵,被人家不到一半的兵力追著打,這打的哪門子仗?真他娘的憋氣!”
“報!現發現一伙騎兵,百十來騎,身份不明,正朝我們靠近!”邊上騎士忽然間的示警讓雷指揮使緊張起來,問道:“是不是梁山人馬?”
“梁山人馬跟咱們禁軍穿得一樣,這伙人又沒有舉旗,急切間分不出來啊!”那騎士回道。
雷指揮使心想,官軍除了剛才派出對付重騎的三千輕騎,其他建制全部亂作一團,被梁山軍沖得七零八落,這伙人有沒有可能是梁山人馬?畢竟剛才重騎碾壓高俅的場面,起碼告知了每個梁山人,重騎是友軍,沒有威脅。
最終雷指揮使還是把韓存保這個爹請了下來,命令屬下全部開動起來,失去速度的騎兵那是待宰的羔羊,無論如何,雷指揮使要為自己的任務復雜。
“嗖嗖…”一陣箭雨襲來,雷指揮使見狀大罵,“狗日的是官軍!”這種對于自己身份來說,其實是很尷尬的字眼,在這種危急時刻,已經引不起喜劇效果了,這五十來人都是緊急避箭,其實在重騎兵最不愿意遇上的敵人里面,輕騎兵絕對是名列前茅的兵種,畢竟這廝們打又不肯真打,追又追不上,甩又甩不掉,還喜歡放冷箭,真是頭疼至極。
眼看這百余輕騎咬上五十來騎重甲騎兵,韓存保看到了一絲逃生希望,雖然這些鳥人的箭雨根本不長眼睛,剛剛還差點射到自己的身上。
“都統,雷指揮使的隊伍遇上麻煩了!”還是老部下用得順手,在呼延灼全部精力都用來打垮官軍臨時組織的反擊隊伍時,裨將的提醒讓他回過神來。
“哪怕是高俅跑了,韓存保這廝都不能讓他走了!”呼延灼下令道,“你親自帶上一百弟兄,把馬身上的盔甲都給我砍了,減輕重量,前去解圍。記住,不要顧忌傷亡,你們損失多少馬匹,我便給你們補充多少,而且都是上好的北地好馬!”
主將都這么說了,做下屬的還能說甚么,只見這裨將二話不說,脫隊召集人馬去了。看著從前的老部下重新回歸到自己身邊,呼延灼感覺到揚眉吐氣的日子就要來了。
在這一系列好事的刺激下,自打上山后的郁郁之氣,完全一掃而空。當然,這里的郁郁之氣不是說誰給他受氣了,而是在其他頭領在異域紛紛建下奇功的情況下,他還帶著一隊新人,在那里練習如何走路,叫人如何不郁悶?
別人建功都是殲敵多少多少,繳獲多少多少,唯獨自己想立功,還得親自出去與人單挑,哪知人背時,喝涼水都塞牙,居然遇上韓存保這個煞星,差點當著自己兩千多新兵的面就下不來臺了。
不過他現在最要感謝的人,就是韓存保了,要不是他逼自己一把,自己如何會遇上自己的老部隊?說實話,他也沒指望能陣前招降的,畢竟是關系所有人的身家大事,雖然石秀的工作做得很是到位,但給出的建議也只是請以數倍兵力(輕騎)圍之,然后迫降。
真是否極泰來啊!呼延灼興奮的想道,絲毫不去理會高俅派來牽制自己的力量,他現在和潰兵形成了犬牙交錯的狀態,敵人反倒成了自己最好的掩護。當然了,自己能吸引住對方也有好處,等林沖或楊志騰出手來,就該是這伙人的末日了。
“寨主,戰場上亂成一鍋粥了,咱們該怎么辦?”
戰場邊緣處,一隊游騎正在游離,為首一員頭領,正是奉命前去接應呼延灼的龐萬春,他并沒有隨著呼延灼沖鋒,因為手下皆非重騎兵,一起行動反而會耽誤對方,是以只在邊緣游離。
“甚么寨主?再在弟兄們面前這般叫,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咱們梁山泊只有一個寨主,就是王倫哥哥,以后叫我龐都統便是!”龐萬春說到前面時還十分嚴肅,說到后來自己的官銜時,禁不住笑出聲來。
“寨…都統,咱們從江南過來,整日里除了訓練就是訓練,甚么時候才能立功啊!也好顯顯咱們四明山的威風!”一聽這人口氣,便知這是龐萬春從四明山帶過來為數不多的騎手之一。
“看到那邊帥字旗沒有!咱們要么不玩,要玩就玩一盤大的!”龐萬春嘿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