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萬禁軍都教頭的位置,不是什么人都能來坐一坐的。—.{2}{3}{w}{x}].哪怕你馬屁功夫出神入化登峰造極,最起碼還得有一手拿出來便能夠服眾的硬本事。
奸臣的顯著特點是“奸”,而不是“蠢”。不然在其還沒有成為遺臭萬年的人物之前,就會在仕途這條人世間最為艱險的道路上,被良臣以及其他擁有相同氣息的同類狙擊、淘汰下來。
故而他們用人雖不按套路出牌,但并不代表就會亂來一氣。就拿高俅來說,陸謙縱然拿稱兄道弟的林沖向其獻上投名狀,卻還頂著一個虞候的頭銜,直到死時也沒能取代林沖所遺下的位置,被后來者王文斌填了坑。
而丘岳,就是這樣一個擁有硬扎本事的人。
除了硬實力過關,他天生儀表堂堂,心思又遠比一班同僚活躍,慣會揣摩上司心意不說,在高俅面前從來沒有自己的觀點。貼切的說,“迎合”二字完全是他深入骨髓的條件反射。
是以他得到了比前任王進多得多的耀眼頭銜,除了都教頭的本職,還兼任了左義衛親軍指揮使,護駕將軍,前程可謂如日中天。可以說,只要高俅在位一天,丘教頭便是東京禁軍里炙手可熱的風頭人物。
可惜,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其實丘岳勝不過全盛時期的王進也在大家意料之中,想那王進是甚么人?禁軍多少代教頭中不世出的人才!就是豹子頭林沖這樣的當世俊杰,也只能屈居其下,而毫無怨言。
丘岳此前所依仗的,就是眼前這個王進,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八面威風的王教頭了。他也是知道內幕的人,深知王進在沙門島上被折磨了幾年,吊著一條性命被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能活下來就算是命硬了。憑什么敢再在陣前逞勇?
可惜,丘岳錯了。
全場下來,這個人哪里像是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的架勢?
反觀丘岳,只在前三十回合里面有攻有守,還算不倒架子,只是后來便越來越保守,除了小心翼翼的謹守門戶外,那桿三停刀攻出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哪里有御校場上指點萬千軍馬的沉穩與霸氣?直讓他這兩年里提拔起來的一干軍官深感憋屈。
就是這樣被壓著打,丘岳好歹又堅持了百十回合。那桿敗敵無數的偃月樣三停刀,在王進燦爛的槍花前,徹底淪為笨拙的近防武器,要不是擔心無法跟身后的恩主交待,丘岳在試探出王進現存的實力之后,老早便逃之夭夭了。
能入庸人之眼的只有勝敗高低之分,唯有高手才能透過現象看到其中所深藏的深遠意義。同樣是教師出身的欒廷玉便對丘岳的選擇點頭不已,直拿這等閑難得一見的戰例教導最私斗的徒弟:
“遇上這種超一流高手,你想都不要去想如何取勝。最重要的是全身而退。你看這丘岳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人,面對王教頭卻守多于攻,保守得很!他乃現任八十萬禁軍都教頭,都不怕在部下和上司面前丟臉。這就很難得了!不逞一時的血氣之勇,對我輩帶兵打仗的人來說,實為金科玉律!”
“大好男兒偏偏給奸臣做狗,這廝有沒有血氣還兩說哩!”
山士奇小聲嘀咕一句。他當然知道師父話里的意思,無非是針對自己有些魯莽的個性說事。作為習武之人,場上的局勢他也看明白。原來這三停刀分量甚重,一擊不成,空門必現,對方要是庸手還好說,偏偏是王進這等為武而生之人,在他面前漏破綻,無疑自尋死路,當下無不感慨道:
“虧得天下只有一個王進,還是俺家寨主夾袋里的人物!要是高俅學得寨主心胸,此番帶著王教頭和林教頭來剿滅我等,嘖嘖…我是不敢想!”
欒廷玉素來嚴肅的一個人,聽到山士奇這番滑稽話也不覺失聲而笑,半晌才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界之大,寨主都不敢說一網打盡天下英雄!你要知道,咱們山寨的路走得越遠,遇上的強敵就會越多!”
山士奇聽到師父這番充滿哲理的話,很是敬佩的望向欒廷玉,滿眼都是崇拜。哪知這種眼神卻讓欒廷玉有些傷感,從前也有三個后生,如他這般,看過自己。
卻說這對師徒唏噓之時,正是高俅丟盡顏面的時刻:丘岳實在扛不住了,賣個破綻,伏鞍便逃,哪知卻叫王進眼尖手快,一槍扎碎了他盔甲后的護心鏡,丘岳最后的意識就是緊抱坐騎,希望它能帶他回家。
“高俅賊子!吾王進就在此間立著,不躲不避,你再來害我吶!看老天還站不站在你那官賊那邊!”
王進心中壓抑多年的憤怒,配合著陣前八十萬禁軍都教頭丘岳的生死不明的身軀,氣勢無比懾人,就連高俅都為之一顫,為掩飾心中的怯意,回顧左右大吼道:“還不去把丘教頭給搶回來!”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是啊,丘教頭說不定還沒死呢!倒不是大家盼著丘岳不好,實在是他的落馬對于官軍來說,震撼太大,完全顧不上想這茬。可以說剛才韓存保發威打跑呼延灼而鼓噪起來的士氣,在這場失利面前,丟了個干干凈凈。
大人物都沒有動,過來搶人的都是些愣頭青小角色,臨近王進跟前時,只見王進輕輕把槍一舉,這幾個就嚇得不敢上前了,懦弱的叫著:“王教頭!”
王進面色緩和了些,手上的槍尖不再對人,只是出言告誡道:“冤有頭,債有主。既然與你們無關,就不要硬往里面攙和!”
眾人你看我,我看他,既沒一個人敢上前,也沒人敢退后。就這般僵持中,梁山陣中跑出五七個大漢,為首一個黑漢子提著兩把板斧,不搶丘岳,反向這些騎虎難下之人砍來,那些人心里忌憚著神一般的王進,卻哪里把個步卒放在眼里?反有心思活躍的暗道,這人看架勢怕是個頭目之類,捉了跟王進換人不好?
說干就干,一騎官軍要來刺這楞頭沖上來的黑漢子,哪知這人甚是熟絡的躲過這一槍,順手就是一斧,砍斷馬腿,頓時叫上面的官軍跌落下來,等待他的是一柄喪門巨劍,沒來得及哀嚎一聲,便成血淋淋的兩半。
乖乖!王進可怕,好歹只是功夫驚人,哪里有如面前這兩個殺神般血腥?紛紛借著這一變故,回馬而逃,那黑漢子兩條腿如何追得上四條腿?只好在后面破口大罵,他身邊那使喪門劍的漢子卻沒隨著他罵,只是對王進抱拳道:“恭喜教頭哥哥身體復原!”
王進抱拳還禮,想了想,還是出言道:“兩位大哥是不見血腥不還師啊…”
那黑漢子正氣憤憤的轉來,聽到王進的言語,咧嘴笑道:“教頭真知俺鐵牛!平時在山上都快憋出病來,此時上了陣不殺個痛快,怎對得住俺這雙板斧?”
“我哪里是在贊你!”王進暗嘆一聲,無奈的搖了搖頭,李逵全副精神都放在不遠處的林沖身上,哪里注意到王進的反應?反而大大咧咧問道:“王教頭,你是個眼睛毒的,那老兒還能扛林哥哥幾個回合?你給個明白話,免得俺哥幾個來回的跑!”
戰場之上,一而再責人殺戮太過聽起來有些像吃飽了撐的矯情,王進也知道自己和李逵也沒有那種可以影響對方的默契,當下不再做兒女狀,把目光投向和林沖鏖戰的王煥身上,看了一回,卻看出深深的遺憾來。
原來這桿白蠟桿的新槍,在林沖手上,端的是游刃有余,指哪打哪,人槍結合簡直珠聯璧合。在這百多回合的惡戰,老將王煥已然是頭冒熱氣,氣喘吁吁。而林沖卻是越戰越勇,酣暢淋漓的在這位分量十足的對手身上,全方位無死角的檢驗著家門絕技。
看到這里,王進心熱起來。其實,王倫也給自己留了一根上好桿子,只可惜,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遠沒有恢復到能夠將白蠟桿使得如林沖這般水準的地步,故而聽說高俅老賊親臨,才臨時取了一桿鐵槍對付。
“你這是甚么臉色兒?”李逵敏感起來,感覺還是很準的,他見王進一臉沉重,還以為王煥要翻身,當即就要重演砍馬腿的故伎,提著板斧上前去給林沖助戰。王進見狀連忙將他叫住,道:“不出意外,王煥難以脫身。至于甚么時候分勝負,我也看不出來,這得取決于林教頭試槍的興致了!”
“又在耗人?林哥哥身上萬般都好,就是陣上太磨嘰了,是個人都能玩上半晌!俺不喜歡,不陪了!鮑旭,扛著丘岳這廝走!”
李逵一聲招呼,鮑旭便招呼那三五個親兵,抬著昏迷不醒的丘岳往回便走,光他那一桿三停刀,便叫兩個人費力的抬著,鮑旭不信邪,罵了一聲:“裝模作樣!真個恁般重?”說完,便見他上前單手去接那刀。
要說鮑旭也是慣使重劍的,雙臂氣力不小,是以有單手接刀的底氣,哪知等兩個親兵把力都卸了,大刀的分量全砸在鮑旭手上,他才體會到這個能熟練運用此刀的俘虜的不易與分量,不覺又下意識望了王進一眼,這回目光中沒了客套,全剩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