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凝霜,蕭蕭落葉,秋日綿綿,意味深長。
話說一個原本政通人和的大好鄆州,這幾日卻被鬧得人心惶惶,雞犬不寧。到處都是氣勢洶洶的官軍出沒,無論是繁華的州城,遠到鄉間僻壤,都可以見到這些無頭蒼蠅四處亂撞。
據消息靈通者漏出一絲風聲,這是剛剛開至州城駐扎的征討大軍,在大肆搜捕梁山強人潛伏下的細作。
此時知州衙門內,一個愁眉不展的中年文士與心腹幕賓對坐,相視無語。
好半晌,師爺抱怨的聲音打破了府衙的平靜:“相公,這張嵇仲端的好手段,一招禍水東流害得咱們鄆州不淺!明明梁山泊屬于濟州管下,偏朝廷屢次征討梁山,落腳之處全選在我們鄆州,真是見鬼!”
這位新任鄆州知州的中年人,看上去四十左右的年齡,正是年富力強大展宏圖之時,哪知卻接替了戶部尚書候蒙胞弟候發的職務,叫朝廷派到這強盜窩子邊上為官。此時他聽到師爺怪罪張叔夜,搖了搖頭道:
“這事卻不怪嵇仲,上月他便來密信,曾與我說知端倪!”
看得出來這位知州對跟前的幕賓很是信賴,不過即便如此,他也守口如瓶,沒有說出張叔夜信上的具體內容。
師爺知道規矩,也不多問,不過他能坐穩這個位置,自有他的本事,對著恩主大發感慨:
“那豈不是說,咱們這位清明的父母官,要對庇護百姓的王倫動手了?他滿腦子里面裝的濟世匡時之策,自己施展不出來,那梁山泊全部替他實現了,如今他卻要圖那王倫,真是世事難預料吶!”
這知州聞言默然不語,半晌才道:“朝廷取士。出了偏頗!似王倫這樣的人,居然放他流落江湖,終究弄出此等的尷尬事來朝廷在民間威望反不如強人,簡直滑天下之大稽!袞袞諸公啊!”
“那位若是匡時宰相,我大宋也不會盜賊四起了!那廂田虎剛稱偽帝,這里便鬧出個天降石碣,嘿嘿,此起彼伏,倒是熱鬧得緊!”
師爺的生存哲學就是緊追恩主,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這位恩主原本是要去京兆府上任知府的,哪知朝中大佬輕輕一句話,便叫吏部那些風派人物將他“發配”到這鄆州,還拿甚么馬上要升格為東平府的鬼話來消遣人。別說升格為府了,就是把鄆州列為大宋第五京,你吏部發文去官場上問問,看誰愿意過來?當然,鄆城縣的宗老知縣除外,他一向是偏向虎山行的。
“以我感覺。那王倫不像這等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的無腦之人!”那知州凝眉深思,不確定道:“天意甚么我是不信的,只怕是他手下有人想拍馬屁,結果拍到馬蹄上。惹來這場官司!”
“相公說的是!看來是有人想推王倫一把,這伙強人其志非小吶!”師爺附議道:“只是高太尉的大軍一到,城里百姓沒有活路了。今日大早便有一伙百姓抬尸到城門口哭鬧,說是耽誤梁山義診。致使病人損命,要找當朝太尉要個說法!”
“甚么時候的事?”這知州聞言驚得站了起來,追問道:“那百姓現在何處?”
“找高俅要說法的人。有幾個有好下場的?這人已經叫高俅手下人捉起來的!”師爺嘆息道。
“備轎!本官要面見高俅!”那知州和師爺閑話時倒沒有官威,但是涉及到自己這一畝三分地里的事情,好似一個護崽的老母雞。
師爺見知州已經往門外走去,搖了搖頭,追上去勸道:“相公,這高…”他話還沒說完,高俅的大駕已至州衙,師爺暗罵一聲,跟隨知州上前相見。
“陳知州,你來得正好,本帥需要的糧草籌備得如何了?”高俅一見面,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
那陳知州聞言一愣,驚訝道:“庫中五萬石糧草,早已備好,只等大軍領取!”
“區區五萬石,夠我十二萬大軍吃幾天的?”高俅表情頗為不屑一顧,此人的背景他心中明鏡一般,他的座師致仕三年有余,這人最后卻誰的大腿也沒抱上。高俅原本還想發善心收他做夾袋里的人物,好擴展他在文官里的影響力,哪知此人偏偏不識抬舉,怪不得被“發配”到這鄆州為官,不是沒有因果的。
“朝廷征討梁山泊,不是下官這鄆州一地之事,太尉可擬鈞旨,下發周圍州府,請他們押解軍糧相助!”那知州不亢不卑道,保持了一個無根文官在得寵武臣面前的最后尊嚴。
“陳文昭,你在教本帥做事麼?”高俅冷哼一聲,下了最后通牒:“三日之內,不辦齊二十萬石糧食來見,你自己看著辦!別逼得本帥自己動手!”高俅說完,衙門也不進,便轉身走了。和在興仁府不同,他的營轅卻設在城內一家巨富那富麗堂皇的別院之中。真應了那句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的老話。
“軍糧的事情,下官盡力去籌集,確保大軍的糧草供應!”陳文昭攔住拂袖而去的高俅,道:“聽聞太尉今日捉拿了一伙戴孝的百姓,下官身為鄆州知州,還請太尉將人交給下官處置!”
其實說起來,這伙百姓無足輕重,若是其他知州要人,高俅說不定就與了。但是陳文昭以這種語氣跟他要人,讓他敏銳的意識到,這個人跟自己尿不到一個壺里不說,只怕還要尿到自己身上。
“來人,將那伙替梁山賊寇張目之人交給陳知州!”高俅眼珠一轉,出人意料的下了命令。
左右不敢怠慢,連忙傳令去了。高俅一反常態,居然朝陳文昭露了個笑臉,這才笑呵呵的出衙門而去。
陳文昭和師爺對視一眼,眼神中說不出的復雜。高俅此舉明顯是在將軍,剛才軍糧不濟,事出有因,自己直言相告,鬧到朝廷上。也說不得便是自己的罪責。但這些百姓打著梁山的旗號在城門口找高俅要說法,自己若是都放了,正好中了高俅的奸計,上書參上自己一本,這個私通或者同情梁山的印象,怕是在官家心中埋下根了。
“相公,怎么辦?”師爺望著高俅的背影,心中叫苦連連。這位恩相官聲甚么的都好,就是上面沒人,如今高俅要弄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這事你不要管了,你這便著手籌集軍糧,不要給高俅留下把柄!不要搞強征,多跟城中富戶說些好話,實在不行,我再出面!”陳文昭開言道,臉上卻沒有多少頹意。
三日時間轉眼即逝,高俅所在的別院中,忽聽一陣怒吼聲傳來。只見高俅手下一個幕僚正對著鄆州官吏大發脾氣:
“五萬五千石!?你當打發要飯的!?叫你們陳知州來見我家太尉,把話說清楚!別以為把那些刁民監押起來就算糊弄過去了!朝廷養你們是替國家分憂的,不是用來吃干飯的!”
那官員唯唯諾諾,流著一頭的冷汗出去了。雖說在鄆州。陳文昭就是天,可這位天老爺要是想跟東京來的三衙太尉掰腕子,無疑是螳臂當車。神仙打架,歷來是小鬼遭殃!對他們這些夾在中間兩頭為難的人來說。這種事簡直是無妄之災。
那幕僚見鄆州官員走了,臉上的怒氣瞬間消失,好似剛才都似裝出來的一般。只見他立馬回頭對高俅行禮。佞笑道:“該走的過場都走了,咱們可以按計劃動手了!到時候朝中即便有人攻訐恩相,咱們也有話說!”
高俅對自己這個幕僚很是滿意,夸贊了他幾句,許愿道:“你那兄弟孫高,我早有抬舉他的意思,等這番平了梁山賊寇,自有他的好處!”
孫靜見高俅市恩,連忙上前道謝,高俅又云山霧罩點了其自身的前途幾句,吊起孫靜的胃口,便不再說,只是著人請來隨軍的十數位大將。待諸將參見已畢,各自歸位,只聽高俅道:
“諸位將軍,我大軍來此時日不短了,數次派人搦戰,梁山賊人卻半面也不肯露,看來此戰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成功的!眼下鄆州知州籌集軍糧不利,這人我自要與他理會,先不說他!我意就地在這水泊周圍自行籌糧,那位將軍愿替本帥分憂?”
高俅話音一落,只見八十萬禁軍都教頭丘岳出列道:“小將愿替太尉分憂!”
高俅愜意的發出一個鼻音,贊賞的看了丘岳一眼,繼續問道:“還有那位將軍愿意替國家分憂!”
周昂緊隨其后,在高俅面前表態道:“小將愿往!”
高俅這時卻沒有剛才那般興致高,只是目光深邃的望向王文斌,這人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從在興仁府時便態度,此時更是畏畏縮縮,怕是有想法啊!
“王教頭!想甚么這般出神?”
高俅一聲不急不緩的問話,把王文斌逼到絕路之上,相對于九節度來說,他們都是高俅的鐵桿,這個時候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足以叫高俅心中起隙,暗嘆口氣,忽語氣果斷道:“小將愿隨兩位將軍同往!”
高俅目含深意的望了王文斌一眼,直叫后者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高俅也沒有甚么表示,只是將目光落在麾下那九個節度使身上,這幾人一時你看我,我看他,都不說話,唯有一員老將上前直言道:“當日太尉不是在興仁府籌過糧草?鬧得滿城百姓雞犬不寧,難道還要在這鄆州再演一次?太尉是陛下重臣,還須給朝廷留些顏面!”
又是王煥!
想高俅屢屢叫他沖撞,若依著他的性子,老早辦了此人。但想著大敵當前,自己還要用他,是以此時并為作色,只是道:
“老將軍是軍中宿將,豈能不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我這一十二萬大軍,每日人吃馬嚼,得耗費多少糧草?想本帥重新由江南調撥的大批船隊未至,而梁山賊人又畏縮在賊穴,也不知要駐扎多少時候。本帥若無遠慮,難道等著坐吃山空?”
“太尉此言差矣!籌集軍糧有籌集軍糧的辦法,難道只有掠奪百姓一途不曾?太尉可以…”
又一個來教自己該怎么辦事的蠢貨!高俅在心里暗罵了一聲,這幫蠢材真是一腦殼屎尿屁,難道一點都看不出自己的高策?(雖然是孫靜提出的,但高俅采用了便是高俅的)想他和百姓又無冤無仇,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復此事,想那梁山打的甚么旗號?也不好生用屁股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