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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零章 世事滄桑多磨難

  年過六旬的龐毅愈老彌堅,手上那支弓箭覷準賊將感覺正好,只待一箭飛出,取他性命。可就在此時,忽聞頭重關門外人喧馬嘶,混亂不堪,龐毅心里一緊,不覺手上略慢了慢,只聽“嘣”的一聲響,那支勁矢離弦而去,再看時,卻從目標腦門邊上掠過,直驚得差一點便步入鬼門關的朱仝急出了一身冷汗。

  “后面怎么回事?”龐毅一箭不中,也不再補,當即回頭,問向已經轉身觀望的黨世英。

  黨世英此時也是一頭霧水,回頭道:“不對啊!明知我等在這里奪寨,劉統制怎會輕易放賊人上岸?龐都監,莫非你這青州還有別處賊穴?”

  “老夫再是不濟,對這青州的草草木木還是有數的!除了這二龍山一窩子,別處絕無其他賊人巢穴!”龐毅聞言臉上漲得通紅,黨世英這句話顯然刺激到他那根敏感的神經。

  “附近數州也沒有?”只因情況緊急,黨世英此時也顧不上照拂龐毅的面子,只是追問道。

  “河北臨近的幾州倒是有小股匪盜活動,但我軍發兵二龍山時間極短,且不說他們沒有營救之理,即便這廝們想來,縱然長了翅膀也撲不贏吶!”龐毅眉頭緊皺道。

  “那就是劉統制那邊出了問題!關外有我軍七營傷兵,|長|風|文學若被賊人所乘,本將回去怎么跟劉統制交待?”

  黨世英反應極快,帶著親兵便下關去了,龐毅一愣,旋即望著黨世英的背影,憤憤道:“跟劉夢龍交待甚么?本都監帶來的三營人馬也在外面,若有差池,看他怎么跟我交待!”

  只見龐毅放出這句狠話,頓時拽開大步。追趕黨世英而去。倒不是這兩將不顧正在前面血戰的黨世雄死活,實際情況是,即便最后關隘攻不下,也不致命,以黨世雄的兵力,就算占不得便宜,也吃不了虧。倒是頭關之外這股來歷不明的兵馬讓人擔憂,因為兩人明顯已經感受到,大批馬匹奔馳的蹄聲。

  且說這兩將帶著親兵下了關,正好在甕城中遇上前來報訊的軍官。那軍官一見兩人,也來不及行禮,直道:“壞事了!不知哪里撞出來的一隊騎兵,約有四五百之數,甚是驍勇,正在陣中馳騁,只因我軍沒有結寨,又毫無防備,此刻傷亡慘重!”

  龐毅不由和黨世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驚惶之意,作為久經戰事的宿將,他們已經嗅到一絲死亡的味道。眼下的局勢明擺著,青州軍的三個步營在攻打頭關的時候已經打殘了。而黨世英手下又是水兵,擺到陸地上攻打城池已經是超水平發揮了,怎么還能指望他們跟騎兵一較高下?

  說實話也不怪龐毅和黨氏兄弟松懈,實在是在自家的國土上作戰。梁山援軍又有劉夢龍對付,是以他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寨內的守軍身上。要怪的話,只能怪這個對手太不按套路和常理出牌。出現的時機地點簡直匪夷所思,仿佛天降一般,兩人至此腦海中都顯現出一個古人的身影來:飛將軍。

  “快閉關門!”

  此時兩人異口同聲的吶喊,直叫傳訊的軍官整個人愣住,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苦苦哀求道:“兩位將軍,弟兄們此時全在外頭啊!你們可不能棄之不顧,他們、他們都是劉統制手把手帶出來的啊!”

  “關門!”龐毅還是這句話,見那軍官雙眼含怒,龐毅厲聲道:“軍令如山倒,劉夢龍就是這般教你們的?”

  那軍官臉上的怒氣越來越重,正要抗命,好在此時黨世英出面轉圜,“照龐都監說的辦,命城外士卒從耬車上返城!”

  那軍官聞言,這才好受了些,當下感激的望了黨世英一眼,回身傳令去了。這當口黨世英和龐毅也來不及商量甚么,一前一后登城察看戰情。

  對于毫無防備的官軍來說,城關之外的平原上,簡直上演了一場醒不來的噩夢。只見這隊優勢巨大的騎兵來回沖突,盡情“獵殺”著平地上膽顫心驚的輕步兵。此時城外成建制的單位,無非黨氏兄弟還沒有派上用場的五個水兵營,人數加起來也有兩千多人,可惜并沒有配備神臂弓。此時他們所能依靠的,無非是手上的兵刃,外加“抱團取暖”的慣性。當然,在呼嘯而過的騎兵碾壓下能保持這種慣性而不是四散而逃,已經足以讓他們躋身大宋精兵行列了,當然了,有個大前提,那就是這仗之后他們還活著。

  這隊騎兵的領頭人解珍雖是獵戶出身,不過卻在關勝營中“進修”過,對于騎兵的一些戰術要領還是知道,關勝那句“勿擊堂堂之陣”的告誡他一直記在心里,此時在他的帶領下,山地營的馬隊并不從正面沖擊有組織的水兵行列,而是專挑那種兩營之間的空隙突入,但凡只要對手行列中出現一個細微的漏洞,獵手出身的解珍總能敏銳的抓住時機,帶著身后的猛士將這個敵人的錯誤無限擴大。

  一陣呼嘯便是一條血路,這些輕裝水軍再如何抗揍,卻哪里經受過這種煉獄?終于,在解珍的第五次重新集結沖鋒時,被殺懵了的水兵開始潰敗,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潰兵的行列,直往關卡前面的樓車上搶去。

  “林沖!肯定是林沖來了!”龐毅神咬著牙望著城下馳騁的馬隊,忽然罵出聲來:“直娘賊!劉夢龍你自作孽也罷了,偏生把你爺我也拉下水來!”

  黨世英見說眉頭緊皺,心道要不是你們慕容彥達出面,誰吃撐了才來剿殺甚么二龍山,要知道這次帶的可全部都是水兵啊!這么大的人情你不承情也就罷了,何必惡語傷人?

  只可惜他也探知了龐毅的德性,這人是個順毛驢,越逆著他越嗆,當下按住肝火,道:“老將軍稍安勿躁,好歹只是一隊騎兵,怎么也無法攻城。咱們守著這關口,他們也進不來…”

  黨世英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僵住,他突然悲哀的發覺自己有種烏鴉嘴的潛質,只見遠處煙塵滾滾,一隊步兵急行軍而來,看人數怕不下兩三千人?

  原來縻貹一路上收攏從二龍山小路上逃下的潰兵,滾雪球一般的聚攏了七八百人,這些人陣前逃生原本就心中懷愧,此時得了梁山本部援軍撐腰。各個憋著一股勁,要回來營救拿性命換取自己逃生的弟兄。

  情況急轉直下,城上的龐毅卻是越看越氣,眼看就要到手的勝利,反弄成叫賊人反包圍的局面,心中那股無名業火嗖嗖往上竄,當即破口大罵起豬隊友劉夢龍這個冤大頭來。黨世英苦勸不住,脾氣也上來了,索性撇開龐毅。帶著親兵往城關的另一頭而去。

  “還愣著干甚么!給我燒樓車!”說來也是滑稽,這兩座龐毅精心打造的攻城利器,現在卻成為他的最大威脅。

  剛剛上城的軍士多是龐毅的青州軍,此時得了主將軍令。哪里管金陵水師的死活?便見他們到處搜尋火種,點燃火把,也不顧樓車上那些掩護他們成功撤退的友軍,死命朝緊挨著城墻的兩架樓車上拋去。

  金陵水軍們還從未遇上這樣不講胃口的友軍。說關城門便關城門,說燒樓車便燒樓車,絲毫不考慮他們這些在城外的人死活。虧得還是他們拿性命掩護了青州軍的撤退!

  這時反倒是賊人的馬隊沒有再繼續追殺殘兵,反而紛紛止住戰馬,舉弓壓制城頭上過河拆橋的青州軍。見此乾坤顛倒的一幕,僵在樓車上的金陵水軍此時別提心情有多復雜了,不少人回頭望著讓他們初嘗慘敗滋味的對手,一時間百感交集。

  “降者免死!梁山好漢優待俘虜!”解珍的一聲大喊,叫馬隊的弟兄紛紛回神,不少人在和對手的對視中,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老子當年也是官軍,現在上梁山了,過得挺好!老子要是死了,有一百貫前安家費,你們死了,值幾個錢?都把刀槍放下,梁山好漢絕不殺害俘虜!”

  也不知是前禁軍士卒的現身說法起了作用,還是梁山泊仁義大名傳遍大江南北,總之此時的戰場上出現了奇怪的一幕,只見兩架樓車上,有一人帶頭往城墻方向吐了一口口水,卻被怒不可遏的龐毅一箭射死,情況突然變得不可收拾起來,不少金陵水兵憤憤朝城墻上吐著口水,旋即將手上兵刃拋下,一個跟著一個的走下樓車來,頗有秩序。

  “繳械不殺,原地蹲好!梁山說話算話!”

  解珍見樓車空下來了,命令兩個小隊下馬,前去搶車。城上自然不愿意眼睜睜看著樓車被他們拉到安全地帶,龐毅也不放箭了,一個接一個的親手往外拋著火把。

  就這般拉鋸了良久,縻貹率領的大隊人馬已經兵臨城下,縻貹當即吩咐解珍帶著馬隊和二龍山的嘍啰看守俘虜,他則和解寶,各帶七八百步軍,擁著解珍拖回的樓車,吹響了反攻的號角。

  此時頭關上人雖不少,隱約加起來倒也有兩營之數,無奈都是驚惶萬狀的潰兵,此時勉強保持沒有潰散便是好的,哪里能指望他們跟城下這些誓死要救朱仝的猛士血戰一場?

  但見在盾手保護下的縻貹沖上關頭,龐毅怒喝一聲,認準了縻貹,挺著一把大刀就要來廝并他,縻貹原本沒將這老將放在眼里,只想速戰速決,一斧頭解決了他,好去營救朱仝。哪知乍一上手,忽覺這老賊的刀法勢大而力沉,不由心中大喜,叫道:“孩兒們搶城,我來解決這廝!”

  縻貹說完,全身心投入到和守城將領忘我的搏殺中去。說來龐毅這口刀還真不是蓋的,居然力扛了縻貹百余回合,縻貹暗暗稱奇,不由起了愛才的心思,當下斧斧緊逼,直叫龐毅忙于遮攔,這時不防縻貹突出一腳,直中龐毅小腹,龐毅一個不穩,往后直退,哪知忽地一腳踏空,居然側翻下城壁,往關外栽下。

  縻貹見狀大叫一聲“可惜”,還以為此人摔死了,哪知青州軍初次攻城時的尸體還未清理,龐毅正好摔在尸體堆中,勉強撿了一條性命,只是傷得也不輕,從口中吐出兩口血來,不住叫喚道:“劉夢龍誤我也!”

  這時不防從他后面冒出個黝黑大漢來,上前二話不說,一腳踏上龐毅的胸脯,怒道:“放冷箭的狗賊,你也有今日!”

  龐毅見是那個先前被自己射傷手臂的大漢,不禁驚愕道:“你…你怎從城外過來?”其實他只要靜下心來,自然能想到其中緣由,這么大一座山,終不可能只有一條進出之路。可惜眼前的巨變已經讓他無法冷靜下來,當下只是駭怪萬分。

  雷橫哪里是有問必答的知心人,握著他那桿樸刀便朝龐毅脖間砍去,哪知一刀下去,這把卷了刃的樸刀反卡在龐毅脖間,雷橫鐵匠出身,力大無窮,猛的往上一帶,痛苦萬分的龐毅這才斷氣。可憐自命不凡的龐都監,竟以這樣一種方式斷送在雷橫手上,說來讓人唏噓。

  縻貹哪里知道城下發生的這一幕,此時關頭上的官軍不是投降,便已伏尸當場,唯有解寶正和黨世英單挑,縻貹見狀叫手下指揮使先帶人搶第二關,他上前略看了看,解寶此時有些吃力,勉強只是遮攔,縻貹見狀大喊一聲:“小解讓開!”,解寶聽到縻貹這聲喊,就地一滾,避開黨世英那致命一刀,好在縻貹的大斧已經緊緊接上。

  雖然都是獵戶出身,但解寶和縻貹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的人物,黨世英先前面對解寶還能放開手腳,此時在縻貹的進逼下,只覺壓力倍增。縻貹吸取了剛才對陣龐毅的教訓,沒有再把對手往城墻邊上逼,而是選擇磕掉對手兵器的方式,來結束這場廝殺。

  “綁了!”縻貹一直記得王倫跟他說過的話:對禁軍中的人,不必趕盡殺絕,你只記得一點,他們好歹都是自己同胞。

  “小解在此收押降兵!”縻貹隨后吩咐一聲,提著大斧便往城下奔去,這時先行奪關的弟兄已經順利的踩著土袋直上了二重關的城墻,仗打到這個份上,自然不會再有多少抵抗,沒費多少周折,第二道關口再次被打開,就在一天之內,迎來它的第二次失陷。

  此時黨世雄的處境頓時尷尬了,甚么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簡直是一刻河東一刻河西嘛!小半個時辰前他還勝券在握,主動跟兄長請命,要一鼓作氣拿下這伙賊人。哪知堅實的后方瞬間就變成了一場煉獄,黨世雄看了看自己身邊手足無措的水兵,終是下令道:“逃,往山里逃!”

  朱仝很想帶著最后這八十多個殘兵阻他們一阻,可惜強弩之末,不能入魯縞。沖風之衰,不能起毛羽。朱仝忽然感覺自己身上的力量突然被什么東西吸干了似得,此時連多站一會兒,都成了沉重的負擔。

  看來這種情況不止出現在朱仝一個人身上,此時只聽刀槍落地之聲不絕于耳,這八十余名透支得厲害的弟兄,紛紛癱坐在地上,互相倚靠著,就像剛才戰場上那樣。

  提著斧頭從土袋上冒頭的那員大將,朱仝覺得眼熟,他忽然想起當年在東溪村時,就是這人發力,克制住了晁保正垂死一擊,叫王倫笑到了最后。

  都說世事無常,可以前許多年的怪事加起來都沒有這兩年的多!誰又能料到晁保正跟那王倫反成了割頭不換的兄弟?而那孝義黑三郎居然要謀害十多年交情的兄長兼大哥?而自己,也為了這個實際上并沒有多深干系的梁山泊,差點在此損命。

  “這個江湖呵,已不是從前的江湖了。我老了,跟不上趟了,也許,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朱仝覺得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重,漸漸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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