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高麗精銳士卒在四千余張神臂弓的打擊下,不,應該說是屠殺下,傷亡超過九成。加上之前全軍覆沒的三千騎兵,高麗六衛之首、隱隱占據京軍三成實力的左右衛,此時已經名存實亡。
羞于一提的是,對面城墻上的宋人損失難上三位數,這絕對是高麗建國近二百年的歷史中,極其少有的奇恥大辱。縱然是當年威鎮寰宇的大遼鐵騎,也不曾在一次戰斗中,取得過如此輝煌的戰績。
高麗武臣第一號人物,鷹揚軍上將軍再也穩不住陣腳,此時也顧不上被稱作高麗圣地的禮成港,全然拋掉投鼠忌器的顧慮,直將壓陣的大殺器投入戰場。
只見數十架壓倉保底的大型攻城武器被推了上來,在他一聲爆喝之下,三五人都合抱不住的巨大石彈,“颼颼”的劃破了充斥著血腥味的空氣,一枚接著一枚的撞向禮成城墻。
感受著身下的城壁微微顫動,陳達抹著滿臉的石屑,趴在地上大罵道:“罵了隔壁的!神機營搞甚么?怎么還不爆了這廝們!甚么鳥轟天雷,莫不是個銀樣镴槍頭?居然欺瞞住了哥哥!怪不得石碣上面沒他的名字,連老天爺也不鳥他,根本就跟我們不是一條心!”
此時楊春和他一般狼狽,“呸呸”的吐著嘴中土渣,在一響接著一響的巨大轟鳴聲中,大聲道:“莫要這般說!往日在水泊荒島上屢屢傳出的巨響又不是假的,聽說就是凌振在那里搞甚么實驗,此時還不爆了這廝們,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趴下,都趴下!”陳達聲嘶力竭大喊道,原來目睹同袍慘死在敵人的石彈下,不少人冒頭舉弩還擊,盡管神臂弓的射程有限。他們卻只想發泄心中的怒火,陳達見狀躬起身子,扯過一個還擊的士卒,怒罵道:“該低頭時就低頭,逞什么能耐!都給老子保護好自己活下去,待會再跟這廝們算總賬!”
“老陳,這么挨打不是個事,要不要帶著弟兄們撤下去?這廝們的石彈只敢往城墻上招呼,半顆不敢入城,怕是有甚么顧忌!咱們下去了。他就打不到了!”楊春匍匐到陳達身邊,大聲道。
陳達聞言心中一動,也覺得現在形勢太過被動,不過等他舉目觀察一番后,縮頭道:“咱們四個營的人上城,沒見一個違令撤退的,若就我們撤了,還不叫他們三營笑掉大牙?老子丟不起這個臉,大郎也丟不起這個臉。咱們少華山出來的漢子更丟不起這個臉!若是沒有哥哥和大郎的軍令,老子就是死在這里,也不下去!”
楊春不是個怕死的人,聞言也不再勸。只是憤憤一拳砸在城墻上,罵道:“凌振啊凌振,你把老子閃得好苦!”
正在這時,塵土彌漫的城墻上。有幾個傳令兵彎著腰飛快在城墻上疾馳,也顧不得腳下踩到那個弟兄身上,只是高聲大喊道:“傳哥哥將令。各營火速下城!”
陳達聞言一個激靈爬起身子來,大叫道:“三營的,跟老子撤,一個跟一個,不要亂!”
楊春也爬起身來,伸手往身邊兄弟身上亂拍,叫道:“沒事的帶上受傷的,不要丟下弟兄!”
“走、走,快走!”陳達不愧是領兵將領,只見他只是催促弟兄下城,自己卻沒有當先撤退的意思,忽見己方身側的二營沒有動靜,大叫道:“糟糕!莫非石勇這個破鑼嗓子沒接到軍令?”
正催促弟兄們撤退的楊春聞言望那段城壁上望去,只見二營左手邊一段城墻已經被石彈打塌了,和另一邊的六營完全隔絕,只剩和自己這邊的一條路還能走,他們千余人都趴在城墻上一動不動,隱隱還有哭聲傳來,楊春心里“咯噔”一下,道:“莫非石勇…點子不濟?老陳你帶弟兄們先走,我去通知二營撤退!”
陳達很想攔住楊春,派傳令兵去通知二營,這種拿命換命的軍令他一時難以出口,正躊躇時,楊春已經動了,陳達見狀狠狠跺了跺腳,把牙一咬,喝道:“都跟老子撤!”
“班主!城上亂了,亂了!”
高麗人的中軍,一群將軍興奮高呼,一反剛才的哭喪氣氛。
此時的禮成城墻,便如一條被耗子啃得坑坑洼洼的法式面包,中間被石彈撞開了許多缺口,雖然地基猶在,會阻擋住騎兵前進的步伐,不過對步兵來說,卻根本不成問題。
班主面色凝重的從登高車上下來,立馬被眾將環繞,除了抱頭蹲地的左右衛上將軍,其他衛所的主將都是紛紛請令道:“大遼長于野戰,宋人利在守城,此時沒有了城墻做屏障,在我高麗健兒面前,這些宋人還不是待宰的羔羊!班主,下令罷!趁著他們灰頭土臉的,咱們一鼓作氣,替左右衛報了血仇!”
班主此時也是躇躊滿志,若是能剿滅一直萬人編制的宋軍,將來還不成為高麗人的大英雄,當即抽出佩刀,下令道:“投石車掩護神虎衛、興威衛下轄保勝軍奪城!此次務必奪取東門,放精勇軍進城!”
這兩個衛的上將軍和大將軍都是躬身領命,旋即信心滿滿的下去準備去了,這兩衛下轄的保勝軍加起來有十二領,總共一萬二千人,只要殺入城中,打開東門,放自家一萬三千騎兵入城,還怕這些宋人翻天了?
高麗人的這一次攻城,不再似剛才左右衛那一萬人散得很開,而是有針對性的往三五處城墻的缺口處殺去。
呼嘯而過的石彈依舊不曾停歇,后勁十足的往殘破的城壁上砸去,因為高麗人生怕宋軍又集結在城墻缺陷部,再來一次勢不可擋的大屠殺,導致他們的步兵再次踏入鬼門關。
只見幾領合成一個大隊,朝著各自的目標急速奔襲,每隊前面的尖兵全都高舉著獸牌,甚至不少人把隨軍車仗上能拆下來的木板全都帶上,擋在身子前面,其實也怪不得他們太過小心,實在因為剛才那一幕實在太駭人了,大伙兒腳下尸山血海中的同胞尸體就是最好的警示。
況且此時城墻上偶爾還會有零星的神臂弓射來,想必是些沒有及時撤下的宋兵還在做最后的抵抗,對于一萬多沖鋒的步兵來說,這種傷害雖然無關痛癢,不過卻極大的蠶食著高麗人靠傳言而強催出來的士氣:“宋人文弱,拙于近戰!”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眼看高麗人離城墻缺口越來越近,投石車依舊死命投石,即便偶有巨石落入高麗人自己的沖鋒隊伍中,高麗的將軍們也咬著牙命令投石車繼續攻擊。最后直到了十步之遙這個距離上,咆哮的投石車才啞然失聲,足以見高麗人對宋軍神臂弓的忌憚。
“進去了,進去了!”在登高車上觀戰的高麗將軍們振臂高呼,好像已經看到了戰斗的結束,英勇的高麗健兒全殲來犯宋人仿佛已是不爭的事實。陣前摩拳擦掌的高麗騎兵已經是耐不住性子,埋怨步軍怎么還不開門。
不知高麗人知不知曉甚么叫做冰火兩重天,和戰場外的火熱氣氛形成鮮明對比,沖入城內的高麗人一個個都被眼前的情況驚呆,只如掉入冰窟窿里一般。
原來攻入城中的高麗人正前方民居小巷中,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宋軍步卒,給這伙高麗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只見巷口一個八尺巨漢,每只手都拿著一根奇異鐵棍?(實為水磨鋼撾),惡狠狠的盯著己方看,那種鋒利的眼神,仿佛要生吞了自己似得。
這還不算,又有眼尖的高麗人發現,在連接東門的那條大道上,赫然聳立著成千上萬的騎兵,看他們以逸待勞、精神抖擻的模樣,似乎根本沒有受到投石機的任何傷害。
帶隊的神虎衛大將軍恨不得此時化作一只蝴蝶,飛回陣前通知班主下令投石機再次開射,不要管甚么開國圣地,只管一股腦兒砸下來。可惜他不能,他只是一具凡胎,一具感覺到大限將至的凡胎。
就在這一瞬間,兩人呈現出奇異的對持,到底還是高麗人反應要略快一著,只見那神虎衛大將軍一聲爆喝:“逃啊!”頓時便見高麗攻城部隊的前隊立馬變做后隊,與后面不知端倪還傻傻往里面硬擠的同袍發生了激烈沖突,不少人剎不住腳,被擠翻在地,繼而接受被同伴無情踩踏的悲催命運。
不過高麗人到底在逃跑上是有天賦的,根本不用前面人過多解釋,后軍此時終于恢復往日靈性,啥也不問,轉身便跑。還在城外沒有入城的興威衛上將軍見此一幕,十分默契的奪過一面旗幟,站在城墻之下朝后方大軍逆風亂舞,仿佛示意“向我屁股后面開炮!”
好似上天也要遂他的意,就在他放下旗幟準備逃跑的那一刻,陡然間只聽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襲來,頓時讓這位隔著上百丈距離的興威衛上將軍耳膜劇痛,短暫的嗡嗡聲過后,他只覺整個世界安靜了,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響。
可恨的是他眼睛還能看見事物。
之所以謂之“可恨”,是因為他此時目睹之慘狀,絕對是他這輩子、下輩子,甚至幾輩子都不愿意再次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