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天氣恬淡而舒緩,東京城外,也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此時守城的官軍發現兩條大漢在城門口站了多時了,憑他們的直覺,這兩人像是軍中同行,而且是級別不低的將官之類。
只是這京師之地,高級將官多如牛毛,守城的軍士都是見過世面的,此時也是見怪不怪了。更何況近幾日,朝廷又少有的要派遣兩路大軍,征伐一北一東兩處強寇,京城內外更是各地軍官云集。若是換在平日,守城的軍官說甚么也要上前套個近乎,但是此時,卻生怕殷勤太過,被人家“賞識”了,若是帶在身邊,前去討賊,那不是自找麻煩么?田虎且不說了,那梁山泊豈是好惹的?
是以眾人此時都是遠遠的看著熱鬧,沒人上前打攪,反正這兩人都是一身便服,眾軍士也樂得裝個糊涂,省得一番參見。
那屹立在城門口的兩人看著眉目見頗有些神似,又都是英武過人,一看便不是酒囊飯袋,浪度年華之輩,此時兩人直挺挺站在城門口,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
“叔父,那來的數騎是不是韓、彭二位將軍?”兩人之中,年輕那位眼神要好些,指著裹扎在入城百姓中的數騎騎士身上。
那被喊做叔父的漢子定睛一看,喜道:“通兒,卻不正是他倆位?”
那被喊作“通兒”的后生見狀大喜,尋了個高地揮手高呼。來人甚是驚覺,聽到動靜,對視一眼,飛起馬來,就在這繁鬧的入城大道上左穿右插,雖然引得行路百姓一陣驚呼。居然沒有蹭到半個路人,可見騎術之精。
“小將見過呼延將軍!”兩人奔至城門,眼見舉薦他們的伯樂親自在城門口相候。都是跳下馬來,抱拳行禮。兩人所帶心腹軍士連忙上前牽馬。那名喚通兒的后生也轉頭過來。打量兩人所乘駿馬。
“兩位將軍別來無恙?”呼延將軍上前扶起兩人,呵呵笑道。
“托將軍的福,在州郡還過得去,州官也頗信賴我二人,附近也沒甚小賊敢討野火!”兩人亦笑道,看其神色,應該和眼前之人交情不淺。
“你們如今做到團練使的高位,都是你們自己造化。跟我有甚么關系!我們呼延家的老本,叫我們這幾個不肖子孫,吃得差不多了!”呼延將軍嘆了口氣,欣慰中帶著一絲落寞道。
“叔父莫要灰心,趁著替小叔爺報仇的機會,就勢破了那梁山泊,重振我祖呼延太保的聲譽,豈不是好!”那通兒聞言高聲道。
“這位小兄弟是?”此時問話的這個漢子,七尺以上長短,面圓耳大。唇闊口方,威風凜凜,相貌堂堂。
呼延將軍見是穎州團練使彭玘發問。而陳州團練使韓滔也笑意盎然的望著自家侄子,介紹道:“這是我兄長嫡子呼延通,向來在西邊從軍,此番高太尉在御教場試他武藝,一見之冇下,甚是喜愛,昨日才授的實職指揮使!”
韓滔和彭玘見這呼延家的后生年紀輕輕就做到了指揮使的位置,將來前途必定不可限量,當下都是拱手作賀。呼延通出身西軍。原本不大看得上內地同僚,但這兩人是叔父故交。倒也另眼相看,聞言笑著回禮。略略寒暄幾句,轉頭對叔父說起正事:
“賊人中有個乃是我昔日軍中的兄長,因送王教頭母親上梁山,被賊首王倫巧言令色強留在了山上,叔父,此番能不能網開一面…”
“王教頭母親?那個王教頭?”韓滔和彭玘都是土生土長的東京人氏,聞言頗為詫異道。
“自然是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想我西軍之外,能有幾個這般的豪杰!”呼延通到底還是年紀輕,三言兩語便漏了鋒芒。
韓滔和彭玘對視一眼,搖頭笑道:“你們西軍吶,豪杰確實不少,但是小人亦是不少!老哥,你這侄子,說話有點意思!”
聽到這話,這時呼延將軍臉上才又顯現一絲笑意,道:“這孩子,鋒芒畢露,不是好事!這兩天又得了殿帥府幾位太尉的夸贊,愈發不知自己姓甚么了!”
呼延通叫叔父這么一說,臉上有些掛不住,對韓滔和彭玘道:“兩位將軍說小侄無妨,只是不可中傷我西軍數十萬將士!”
韓滔見說笑了起來,道:“賢侄,王教頭是怎么落難的,你真不知?”這一句話只說得呼延通啞口無言。
“好了,通兒!”呼延將軍知道自己這個侄兒心氣,當下搖了搖頭,對癥下藥道:“你那軍中同袍是誰?”
呼延通一聽,果然不使氣了,道:“此人姓韓名五,夏賊陣前多立戰功,只因童貫奪了他的功勞…”
呼延將軍不等呼延通說完,打斷侄兒的話:“不可直呼上官名諱!好了,此事我知道了,到時候臨機處置罷!”
“叫兩位將軍見笑了!我們呼延家祖傳的嘴拙,卻在這個孩子身上格外應驗!”呼延將軍自嘲道。
見呼延通被他叔父堵得無話可說,韓滔和彭玘聞言都勸道:“我輩武人,甚么時候需要靠耍嘴皮才能封妻蔭子了?照我們看,軍人就該有點脾性,小兄弟直是直了點,但無壞心!”
“你們這般夸他,小心他蹦到天上去!”呼延將軍搖頭一笑,說起正事:“兩位兵馬,都在何處?”
“奉樞密院軍令,小弟輕裝抵京,覲見太尉。此時軍馬都在后面,約有二營馬軍,二營步軍,共計兩千余人!”韓滔當先答道,他說完之后彭玘也道:“我和韓將軍一般,也是先行出發,路上巧遇韓將軍,故而做了一路,兵馬亦是四個指揮,馬步各兩營!”
呼延將軍聞言點點頭,對二人交底道:“朝廷也從我手下調了三千騎兵,三千步軍,加上兩位人馬。馬、步共計一萬人,擇日便要開拔,等見過太尉。二位隨我去甲仗庫遴選兵器、甲胄!”
“怎么?就我們三州兵馬?東京兵馬一人不遣?”韓滔和彭玘大吃一驚,這一萬人馬夠甚么用?朝廷不知道梁山實力。不代表他們帶兵打仗的人不知道,上回關勝、宣贊帶了兩萬人去,結果雙雙戰死,大軍十不存一,眼下高俅不是派自己去送死么?
“二位不知,此時風口浪尖之上,太尉能派上我三州人馬實屬難得!”呼延將軍嘆了口氣道:
“田虎這廝盜了朝廷的傳國玉璽,不久前在河東起事建國。僭號大晉!朝廷震怒,派遣御前大將酆美、畢勝為正副主帥,親領五千東京禁軍伐賊,另命睢州兵馬都監段鵬舉、鄭州兵馬都監陳翥、唐州兵馬都監韓天麟、許州兵馬都監李明四人陣前聽命,各領手下一萬人馬助戰,總計四萬五千人,就在東京會合,不日征討河東。另有上黨太原節度使徐京,帶本部人馬先行擊賊!”
韓滔和彭玘見說,面面相覷。這時呼延將軍又道:“韓將軍,原本朝廷是要派遣你們陳州吳秉彝都監去河東協助剿賊的,是我事先在高太尉面前保舉了你。是以高太尉才請官家改了旨意!他要知道被我攔了他一回立功的機會,指不定怎么恨我呢!”
“甚么立功?呼延將軍你這分明是救了他啊!”韓滔聞言嘆息一聲。呼延通忍不住問道:“此話怎講?”
“酆冇美、畢勝有幾斤幾兩,我不知道,但這幾州的都監,我和彭兄也略知一二,說他們是無能之輩倒是冤枉他們了,可真要指望他們全力除賊,卻也是難!我看,這四萬五千人能有年前關勝那一路人馬的實力。此行倒還能盼他一盼,不然…”韓滔說了一半。不肯再說了,只是自嘲一笑。道:
“打著燈籠,不能只照別人。說實話我們此行亦是兇險,到時候只能依仗兄長的三千鐵甲重騎,希望不要重蹈關勝的覆轍!”
“這一萬人馬,并不要我們抹平梁山!”這時呼延將軍忽然道出實情,韓滔和彭玘納悶的對視一眼,只聽呼延灼道:“此番只要剿殺他一兩萬人,捉上五七個重要的頭領,咱們就算圓滿了,到時候樞密院自有班師文書下達!”
原來如此,韓、彭二人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眼前這位如此淡定。確實,一萬人馬想要移除梁山勢力無疑癡人說夢,但是目的改變了,只要求盡量殺戮對方的有生力量,憑借領兵將領臨場發揮與運籌帷幄,倒還不算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兩人放下心來,都是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太尉這是為了報仇啊!”
呼延將軍不置可否的冷笑一聲,他的叔父呼延慶(隔的是輩分,歲數倒是相差沒有幾歲)就是死在梁山手上,此番高俅要報仇,他們呼延家亦要報仇!管他梁山泊實力多么雄厚,也要叫他看看大宋開國功臣家族的底蘊。
“太尉該等急了,叔父、兩位將軍,咱們速速覲見去罷!照我看,下午還來得及去選馬!”這時呼延通催促道。
呼延將軍想想也是,熱情的在前面引路,但韓滔、彭玘都是東京人氏,對太尉府比這叔侄二人還要熟悉些,當下四將帶著隨從,沒用多久就到了高俅府上,門人把隨從攔在府外,四人沒有異議,隨人走到院子深處,韓滔抬頭一看,只見四個大字躍入眼簾:白虎節堂。
彭玘想起江湖上傳頌的一首詩,此時也沒外人,不禁念出聲道:“男兒臉刻黃金印,一笑心輕白虎堂!”
他一念完,另外三人不禁面色古怪,心中都知道這句詩說的是林沖的故事,正不知該不該附和,又或該提醒彭玘閉嘴,這時忽聽一個威嚴的聲音下令道:
“統統給我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