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助和劉敏在城門前爭吵的一幕,只被當時剛剛進城的一小部分人撞到,此時大多數人,都是概不知情。只因昨兒一夜連抄了曾頭市三千戶番子的興奮勁還沒過去,大家伙兒心中忍不住正偷著樂哩。
唯有劉敏心中煩亂不堪,一股說不出的煩惱困擾著他,讓這位智者心神不寧。他倒不是擔心得罪李固,從而影響到自己在房山的地位,畢竟自己一片忠心,盟主他是看得到的。李助雖是軍師,自己卻也并不怕他。但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心中一直平靜不下來,禁不住突突直跳。
沉浸在喜悅中的人是不會注意到別人身上那點小不快的,縱然心事重重的劉敏就在一旁,但對志得意滿的群盜卻幾乎沒有什么威懾力。等待分錢的時刻對賊兵來說,可謂一生中最為放松的時間,大伙兒隊不成隊,已經是三五成群,湊在一起吹牛打屁了。
“老三,怎么樣,昨夜撈了多少?”
看來三五成群還算是講規矩的,此時已經有人開始忍不住四竄起來,拉著熟人便開始炫耀,這不一個刀疤臉竄到幾個熟人中間,開口詢問道。
“九哥,咋一夜不見,身軀怎么變得這般沉重了?看你抬腳落地的架勢,還以為鬧地震哩!”匪盜之間看似十分親熱,但是輕易不肯與他人交底,這老三也是個積年老盜,此時并不回答對方的問題,反而將話題扯到對方身上。
“能跟你狗鼻子三哥比么?”刀疤臉見說卻也不惱,只是嬉皮笑臉回道。這卻不是罵人,只因這人有個特長,就是到了別人家里,不出一盞茶的工夫,定然能將對方家里埋藏錢物的地方猜個不離十。只因他老喜歡在翻箱倒柜前吸鼻子,故而人稱狗鼻子,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是以慢慢這個綽號擴散開來,連王慶都知道這個人,直把他當個寶。
“這次有你三哥出馬。淘的都是曾頭市上有數的富戶,我們這些沒用的人,只能分些窮鬼的宅子抄抄…”刀疤面露苦相,跟熟人抱怨道。
“得了罷,這曾頭市上有窮鬼么?他娘的最窮的都恨不得比咱們宋人的小地主還殷實,家里藏的不是黃的就是白的,連他娘牲畜欄里,都是養的肥壯的牛羊!老子落草十幾年,頭一次遇上這樣的莊子!”狗鼻子當眾吐了口唾沫,又道:“老九。你敢說你身上沒點油水,卻跑到我們這里顯擺?”
刀疤臉原本就是過來顯擺來了,此時被狗鼻子一說,卻把他快到嗓子眼的話堵回肚里,刀疤臉見太過無趣。當下敷衍一聲就要走,卻被眾人七手八腳拉住,道:“你他娘的真沒勁,走個甚么?我們又不搶你的!要是被二龍山那伙慫人撞上,說不定要吃你的大戶!”
“老子怕他?”刀疤臉扯著嗓子道:“這伙鳥人見了梁山像見了親爹,梁山泊叫他們去死,他們立馬磨刀!老子昨晚要不是因為這些人耽誤了半夜。哪里才是現在這般模樣?”
這句話引起眾人的共鳴,有個大嗓門道:“我就說分開抄家分開抄家,偏偏李軍師說甚么互相監督,娘的叫伙外人來監督我們,他到底是我們房山的軍師,還是二龍山的軍…”
狗鼻子見狀不妙。急忙捂住此人嘴巴,罵道:“你他娘吃撐了,編排軍師?要說等老子走了再說,別害老子行不!”
大嗓門悻悻無言,心虛的四處張望一番。見沒有引起多大關注,這才放心,道:“不說軍師,老子說二龍山總行了罷!”
“不消說了!我聽咱們劉以敬劉頭領說,這伙人多是梁山從前俘虜的官軍,不知怎么后來到了二龍山了,他們怕梁山是怕到骨子里了,說他們作甚?”狗鼻子不屑一顧道。
“誰不怕啊!”刀疤臉忽道,“九千個腦袋,齊齊割了下來,換你怕不怕!”
眾人聞言默然不語,只聽狗鼻子怪聲怪氣道:“后生兇猛啊!我們這些老前輩,干脆下山算了,回去買上百畝良田,娶上三房渾家,沒事敬敬佛,拜拜仙,好生過日子!這個江湖,遲早是他們的!”
狗鼻子這話,眾人卻沒有當作笑話聽,反而勾起他們心中的一直壓抑的某種。刀疤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子里發出一股干澀的聲音:“那咱們跑罷?還傻待在這里干啥,臺子上那點錢落在你我頭上,又能有多少?”
狗鼻子見說一陣心動,正要說話,只聽校場之上突然人聲鼎沸起來,原來梁山軍入場了,刀疤臉一看情形不對,下意識道:“只是分錢么,怎么來這么多人?”
狗鼻子聞言抬頭四顧,只見兩千余馬軍堵住校場大門,另有兩千余步軍在四個頭領的帶領下,直往堆放戰利品點將臺邊開進。
劉敏等了半天,沒等到李助和王倫出現,心跳得越來越快。可惜自己是聯軍在此的最高負責人,又躲不過這個照面,只好擠出一臉蒼白的笑容,和劉以敬一起上前迎住梁山四個頭領,劉以敬道:“不知哪位好漢主事,小弟好做移交!”
臨時被王倫派來觀摩的孫安和廣惠都望向欒廷玉這對師徒,只聽山士奇叫道:“有簿子么?”
劉以敬一聽只覺好笑,暗道大家都是道上混的,又不是賬房先生,做甚么賬嘛,偏這些人多事!可是想歸想,話卻過濾成了:“昨夜來得匆忙,一直沒來得及記賬!”
“干!繳獲不記賬,曉得漏出去多少?你們懂不懂甚么叫做規矩?”山士奇罵道。
劉以敬一聽就火了,他可是房山上堂堂正正的頭領,又不是一般嘍啰,怎可以被人呼來喝去?當下正要跟山士奇針尖對麥芒,卻被劉敏攔住,賠笑道:“忙活一宿,火氣有些大,幾位頭領息怒!這便接收物資罷!”
“士奇,好生跟人說話!”欒廷玉適時的叫住徒弟,這時吳用也帶著劉唐趕了過來,先跟四個頭領見了禮,便規規矩矩的站在一邊不說話。劉唐見王倫不在此間,跟這四人也不太熟,是以也沒出聲。
“吳軍師稍等,等我們清點完數目,自有二龍山的三成!士奇,去點十萬貫錢給劉頭領,好叫他們早些下去休息!”
欒廷玉不慌不忙的一句話,叫劉敏聽來只如晴天霹靂,整個人愣在當場,大豆也似的冷汗爬滿他的額頭。報…應?此時他心中腦海全都被這兩個字填滿。
只見他忽然打了個激靈,強聚精神,強擠出一臉笑容道:
“就不麻煩梁山的弟兄們了,此次繳獲是五百多萬貫,還有其他牛羊牲畜,我們只要錢,不如先折算二百萬貫我們帶走,以后多退少補?”
“我師父說了,拿上十萬貫滾!”山士奇見他開口兩百萬貫,還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蹦了牙。
“十萬貫?真當我們是要飯的了?”劉以敬怒不可遏道。
“你們不是嗎?”山士奇奇怪的望了劉敏和劉以敬一眼,很是納悶道。
被人逼到這個份上,劉以敬再忍不住,當下就要拔刀,哪知山士奇比他更快,一腳踢到他肚腹之上,頓時整個人被踢飛。
劉敏知道根子出在哪里,對眼前這一切恍若未聞,直沉浸在悔恨之中。吳用回頭和劉唐對視一眼,目光中多是鄙夷。
坐在一邊打盹的杜壆被衛鶴搖醒,見狀帶著酆泰一起趕了過來,詢問道:“這位好漢,好好說話,怎么動起手來?”
劉以敬見來了幫手,頓時來勁了,坐在地上叫苦道:“杜老大,他們…他們黑吃黑,想十萬貫就打發我們走!”
杜壆聞言皺眉道:“別胡說!王首領為人這里誰不知道,豈容得你詆毀!”
酆泰見狀也道:“嚷嚷嚷…嚷個俅,人家要黑吃黑,早砍了你腦袋去!還留你大喊大叫!”
劉以敬被酆泰罵了,此時形勢比人強,卻是敢怒不敢言,杜壆見狀拱手道:“不知出了甚么事情?”
廣惠和孫安見過酆泰,知道這三位身份,只聽孫安笑道:“事情很簡單,起初三家平分是我家寨主提出來的,哪知貴方劉敏頭領很不同意。現在劉敏頭領想通了要三家平分,但我家寨主也是很不同意。”
孫安的話雖然有點繞,但是木蘭三杰此時都聽得明明白白,杜壆和衛鶴都是搖頭,酆泰脾氣最爆,忍不住指著劉敏罵道:“麻痹的你這廝吃飽沒事做吧!天天琢磨坑人!這事要是叫王盟主知道了,你等著七天后給他過頭七罷!”
劉敏此時被千夫所指,悔意像潮水一般涌來,不禁在心底痛罵起自己來!要說他平時挺能忍的,怎么這當口偏忍不住鬧起幺蛾子來?酆泰這個諢人算是說對了一句,要是盟主知道一兩百萬貫變十萬,還不得生生心疼死去?
只是事已至此,該有壯士斷腕的勇氣,劉敏到底不是一般角色,此時強忍了這口氣,道:“十萬貫就十萬貫!以敬,起來!領了錢走!”
“慢著!”目光一直劉以敬身上轉悠的廣惠忽然大喝一聲,盯著劉敏道:“劉智伯啊劉智伯,你還真打得一手好算盤,一面豪取一面私吞!你當佛爺是個雛兒,看不出你們這兩千來人各個身上的夾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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