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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七章 我不是可以教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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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異地,生死未卜的這個夜晚是很難得熬的。

  好在眾多族人深夜到訪,大家熱熱鬧鬧,你一言我一語說些開心的話來,反叫高貞乾心中好像也沒那么難受了。送走樸實的同胞和盡職的徐市城總都頭李云后,高貞乾回到柔軟舒適的臥榻之上,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睡得很沉,原本心事重重的高貞乾居然沒有做夢,他舒適的伸展了一下四肢,雙眼打量起這間寬闊舒適的客房來,想起昨日剛進城時對著城樓的那一嘆,不禁自嘲式的笑了幾聲,宋國人不愧是天朝上國,修的城門比自家王宮還要氣派,而自己一直住的地方跟這官府的一間普通客房比起來,更是羞得一提。

  不說別的,只說這家具上隨便擺放的一個不起眼的瓷瓶兒,聽那李都頭說,在高麗國就能賣出不菲的價格來。

  高貞乾好歹也是一國世子,到底見識過一些世面,他走進跟前,想看看這瓶子和高麗賜下的御瓶有甚么區別,剛伸手端起瓷瓶,忽聽門外衙役的聲音響起:“兩位醫官早!”

  “世子起來沒有?”門外接著傳來馬大夫的詢問聲。

  “起了,起了!兩位快請進!”耽羅人民風淳樸,沒有鎖門的習慣,高貞乾連忙放下瓷瓶,轉身迎接兩位救命恩人,哪知被手不小心一帶,那瓶兒沒放穩,隨即一聲脆響,一件美輪美奐的瓷器頓時化為碎片。

  在主人家做客,蒙人家好吃好喝的招待,還請著御醫診治自己疾病,卻打爛人家價值不菲的寶物,高貞乾心中慚愧不安,急忙回身補救,奈何望著一地碎片,卻無力回天。正惶恐與沮喪之間,卻聽進門的牟介笑道:“碎碎平安,好兆頭啊!”

  尋常對話高貞乾還能對付,面對這些歇語,卻完全聽不明白是甚么意思。馬大夫見狀笑著跟高貞乾解釋了一邊,他這才恍然,心頭也好受多了,忙賠禮道:“小國野人,沒見過甚么世面,叫御醫見笑了!打爛的寶物。一定照價賠償,等待會小人尋了族人,這便請他們先墊上…”

  “世子貴人,這些瑣事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牟介聞言心中涌上一絲不快,直脾氣上來了,故而說話的語氣有些冷。在這位耿直的老大夫眼中,高貞乾這種見外的表現讓付出真摯情感的他極為不適。由小看大,如果這人一直這般貌似講禮實則見外的表現,豈不叫寨主的一番雙贏妙策落到水里?

  高貞乾聞言一怔。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吶吶道:“御醫莫要誤會,貞乾…”

  “世子,我家這位御醫。對人最是誠心實意,跟他提錢,卻不是侮辱了他?你若跟他見外,他真見起外來。放上萬兩黃金在他眼前,他也懶得抬眼一看的!”馬大夫打起圓場道。

  “世子是我家元帥的貴客,大家能在這萬里海疆外冇相見。都是今生的緣分,元帥甚是看重世子,世子又何必看輕自己,處事小心翼翼?打碎一個花瓶看似小事,但是世子耿耿于懷,豈不是把我們這場緣分當做買賣?情誼和金錢哪能相提并論?前者是人與人之間該惜之又惜的珍貴緣分,后者卻在生分中透著距離!”

  牟介心冷是小,怕此人分不出輕重才是大,想著此時話既然已經說破,干脆說個透徹,只聽他繼續直言不諱道:

  “各人生來都有自己的命數,我牟介只是個酸郎中,也辦不成甚么大事,不能像我家元帥那般開創基業,為萬民謀福!但世子你就不同,其實你和我家元帥是一樣的人,此時身負耽羅三千百姓的福祉,若是謹小慎微,毫無自信,怎當得住身上這副擔子?又憑甚么叫人信任于你?”

  高貞乾從小到大,哪里聽人跟他說過這般道理?老國主是個古板的人,不喜歡身邊人太有個性,是絕不會跟自己兒子說這種話的。亦師亦友的趙暹倒是跟高貞乾無話不談,但是這種當頭棒喝一般的言語,礙于身份,也是說不出口的。

  牟介的當頭一棒叫高貞乾眼冒金星,心中巨震,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在經歷了太多的震撼以后,面對大宋國這個龐然大物之時,整個人已經變得頗為謹慎,就像這位御醫所言,自己已經全無自信,謹小慎微。而這樣一種狀態的惡果就是和對方產生疏離感,逐漸生分。

  當兩個必須要打交道的人已經談不上情誼時,有的是太多現實而殘酷的手段來填補真空。

  高貞乾不是雛兒,當初高麗人冒然廢除自己國家的行為就銘刻在腦海之中,那屈辱的一幕,時刻不曾相忘。

  而此時大宋的王元帥既然肯替自己復國,又認可自己族人的血統,這種花多少代價也換不來的好感,簡直如上天對耽羅的恩賜一般!如果因為自己的不自信與見外,最后錯失這個改變全族命運的機會,他一定會悔恨終身的。

  “我聽趙暹說,宋人有句話,叫做‘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貞乾生在荒島,既無處讀書,也從來都沒有人這么教過我,今日得御醫教誨,恨不早遇恩公,如御醫不棄,小人愿拜恩公為師,早晚聆聽教導!”高貞乾跪倒在地,十分虔誠道。

  馬大夫見狀暗暗驚訝,憑牟介幾句話便能點透一些關竅,心中只覺這個番國世子倒是個可造之材。更是對他拜師之舉,頗為贊嘆。

  “我不是可以教你的人,世子拜錯人了!”牟介見他顯然是聽出自己話里的意思,面上和緩了許多,只是卻搖頭拒絕了他這一個要求。

  高貞乾大驚,作揖道:“恩公莫非是嫌我愚鈍,不肯收我為徒?”

  “你是耽羅世子,將來的國主,跟我學什么,按方抓藥,懸壺濟世?”牟介嘆了一聲,道:“我剛才說了,你跟我家元帥才是一類人,都是身負重任,都有遠大前程,放著真人不拜,尋我這糟老頭子,卻不是又做了傻事?”

  馬大夫見狀詫異的望了牟介一眼,想起師父安道全對這位御醫的印象,聽說他往常除了談些醫道,很少說題外話,怎么此時跟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番國王子說上這么多心里話?

  “元帥是上國貴人,貞乾還是覺得恩公親近些!恩公說起做人的道理來,叫貞乾心中一片敞亮,從來沒有人對貞乾說過這般貼心的話!”高貞乾并沒有見異思遷,只是苦苦哀求,要請牟介收他為徒。

  牟介看得出來他不是故作姿態,心中略微感動,此時更加堅定心中想法,出言道:“你既然如此信賴于我,就聽我一句,若是我和馬大夫此番成功將你醫好,你也不必謝我,我們只不過是奉命行事,你最該謝和最該拜的那個人,卻不是我們!”

  牟介說完將頭一扭,出門而去,馬大夫見狀道:“世子好生休息,等趙壯士回來,我們再商議病情!”

  高貞乾點頭不迭,連忙趕出來相送,馬大夫囑咐了幾聲后,轉身追著牟介身影而去,高貞乾久立不語,望著牟介離去的背影暗暗感動。

  從濟州島原住民所在地的最東端,來到徐市城所在的最西端,有兩種走法。一種是翻山越嶺,經過島上巨大的休眠火山,需花費三五七日不等的時冇間。另一種則是走水路,沿著島嶼邊緣,自東往西而來,這個法子不但輕省許多,更節約時間,是以趙暹離開沒兩日,就帶著大夫吩咐的東西及時趕回來了。

  牟介看了高麗人開的方子,沒有怎么說話,便將方子遞給馬大夫,自己查檢藥渣去了,馬大夫接過方子一看,皺眉道:“君臣佐使,四者不可缺一,這大夫開的君、臣、使三方,都還中正,怎奈獨獨佐藥的分量如此之微?”

  大夫的話,病人和病人家屬自然分外留神,見大宋御醫提出質疑,趙暹忍不住問道:“可是這方子有誤?”

  牟介見狀放下手上的藥渣,起身寬慰趙暹道:“此方雖有缺失,但不是讓世子病入膏肓的禍根,三人對六面真論起來,只能說算用藥的缺失!但是…”說到這里,牟介搖頭道:

  “但是世子現在這個病情,卻叫這個方子泄露了天機!佐藥何用?為的就是消除或減緩君、臣之藥的毒性或烈性,若無外物參合,這個方子倒也不會出甚么大問題,關鍵是世子體內久成藥物殺伐之地,造成他現在元氣大傷的局面,那么事先這個佐藥的缺失,是否有意留了后手?”

  趙暹驚駭的望了高貞乾一眼,卻見這位世子異常平靜,十分信賴的望著御醫,并不開言。

  這時馬大夫出言道:“小可出身大名,因是河北重鎮,藥市上多有北邊來的人參,小可在方子里也用過不少,唯獨發現它與藜蘆相反,服人參一兩,入藜蘆一錢,其功盡廢矣,莫非世子吃的藥里多了藜蘆?”

  “人參、芍藥與沙參,一見藜蘆便殺人!”牟介嘆了口氣,憐憫的望著高貞乾,搖頭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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