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之卷:和羞走第一百零一章丑中之美 那望云舒聽林封謹越說越是有些不對勁,并且還在拉扯話題,頓時站出來幫腔道:
“顧先生一代大家,平生積累幾十年,感悟自然是循序漸進,他創造的名聯名句多不勝數!撰出此聯水到渠成!而寫這風雨一聯的人必然是才華橫溢,那敢問你之前還有什么名作,最近又有什么名篇問世,總不能就作了這一聯,便江郎才盡了吧?”
“哈哈哈。”林封謹仰天大笑,笑得望云舒和顧一鳴兩人都很是有些心虛了,這才一字一句的道:
“既然顧先生不敢回答我剛剛的問題,那么,此聯在面世之前,其實還有一篇心路跋涉的詞,一首承前啟后的詩,依照次序是,一詞,一詩,一聯,先有了詩詞的鋪墊,最后才有了對聯的頓悟,不知道你老人家是不是可以拿出來給大家賞鑒一下??”
林封謹這句話一說出來,眾人嘩然,尤其是東林書院當中的師生,他們說實話,覺得風雨一聯確實是仿佛自天外飛來,憑空出現,實在是簡明扼要的闡述了他們的道!他們的宗旨!那非得是達到了極高的境界才能夠作得出來。
可是此前林封謹卻是都沒有任何鋪墊的文章,詩詞問世,這真的是十分突兀,就仿佛本來是冷兵器戰場上面,突然出來了一架阿帕奇直升機大殺四方那樣,毫無征兆,充滿了違和的感覺。
這時候林封謹一說出來,他們頓時就產生了“果然如此”的道理,立即都不顧失禮的交頭接耳起來。
顧一鳴和望云舒兩人臉色頓時大變,到了現在,他們如何還不知道上了林封謹早就精心設計好的陷阱當中?尤其是顧一鳴想到自己即將身敗名裂的下場,渾身上下都在微微顫抖。
林封謹又詢問了一聲,卻見這兩人還是臉色變幻,裝死狗也似的沒聽到,估計腦子里面在緊張無比的籌劃著思考的辦法。林封謹此時肯定是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痛打落水狗才是最快意的事情啊,便對旁邊帶隊的大儒周敦頤拱手道:
“周先生,想來是學生的嗓門不夠大,顧先生和這位望士子貌似耳朵不大好聽不清楚我的話,都不肯答話,麻煩您老人家幫我問一問?”
林封謹的話說出來,這里本來就是東林書院的主場。旁邊圍觀的人都是發出了哄笑聲,周敦頤面上呵斥林封謹道:
“不得無禮!”
但心中還是十分快活的,便咳嗽了一聲對面前的兩人道:
“顧兄大才,想必可以好好教訓一下這狂悖無知的畜生了?”
顧一鳴此時已經勢必不能裝聾作啞了,他忽然長嘆了一聲,似老了十歲似的道:
“我拿不出來。”
他自認拿不出來。也是毫無辦法的事情,說實話,風雨一聯確實屬于神作,要想在這倉促當中找到和它呼應的一首詩和一首詞,并且還是在場的所有士子大儒沒有聽過的,這難度那簡直不是一般的大了!
顧一鳴顯然已經毫無斗志,但那望云舒忽然抬起了眼睛。眼睛里面卻全是血絲,充滿了怨毒的光芒看著林封謹道:
“是,顧先生拿不出來,因為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但你拿得出來么?”
林封謹笑吟吟的道:
“我拿不拿得出來,那是我的事,我問你,要是我拿得出來。你是不是就承認你和這個姓顧的是欺世盜名,沽名釣譽的無恥之徒?”
“胡說八道!”望云舒下意識的說出來這句話以后,他忽然就意識到了一件事,搞不好林封謹也只是推斷出來這一聯前面必然有因果,他一樣也拿不出來,倘若自己矢口否認,林封謹立即就借坡下驢。順水推舟,可以故作高深,合情合理的不拿出來后面的詩詞。
而林封謹先前的一番作為,已經令自己兩人處于十分被動的局面。倘若自己一軟,那么肯定就是滿盤皆輸!
一念及此,望云舒一咬牙,便道:
“行文之道在于心境,在于靈思,顧先生積累多年,厚積薄發這才撰下此聯,要什么詩詞來鋪墊?再說,你口口聲聲說什么有詩詞呼應,那你拿出來啊?拿都沒有拿出來,空口說白話,那誰都能講得天花亂墜。”
林封謹笑了笑道:
“我不是拿不出來,我怕我拿出來了以后,望兄馬上就站出來說是某某高人幾年前沒有問世的作品,那你們弄出來的這場鬧劇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此時大儒鄭玄忽然冷冷的道:
“你放心拿出來就是,我東林書院雖然不護短,但也不會坐視旁人隨意污蔑本門子弟的。今日與會的都是讀書種子,風流人物,孰是孰非都被看在眼里,在這么多諸子圣像的面前,須知舉頭三尺有神明,難道你還怕沒有公道?”
此老不說話,一說話便是一錘定音,林封謹得了這句話,哈哈一笑道:
“拿紙筆來!”
說完了以后,林封謹便1接過了紙筆,刷刷刷的一揮而就!
他首先寫下來的是一首詞,前面的題跋是:十三歲破家,隨父跋涉千里茍活求食,商旅路途漫漫,有老叟幼童乞食于山道上,睹民生之艱,過潼關有所得。
接下來便是正文: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開始寫的時候,周敦頤順手就施展出來了一個水鏡術,將林封謹寫的東西投射了出去,就類似于幻燈片那樣的放了出來,慣例的,首先吸引住所有人的,還是林封謹的那一手字。
林封謹雖然經過了書院的強化突擊培訓,但他那一手字也頂多就只能說是筆跡清楚罷了,和漂亮完全都掛不上鉤,而他此時寫出來的這首詞的字體,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丑。
不過多看兩眼以后,這種丑卻是有一種非常獨特的味道在里面,仿佛是死蛇掛樹,僵蠶臥匾,丑雖然丑,別有一種殘缺而畸形的美感在里面。可能這種說法相當抽象,舉一點實際例子出來就知道了。
西方的著名雕像維納斯,一挖掘出來就是斷臂的,試問一個殘廢的女人有什么美的?讓你娶她當老婆都要三思吧?可是說實話,就是這殘缺之美,才觸動人心,曾經有很多大藝術家想要將維納斯的斷臂續上,但沒有一個人成功,因為這殘缺的美,已經深入人心成為了維納斯的獨特風格。
又比如說蘇州園林當中的盆景,這些盆景按照自然生長出來的規律,是決計不可能長成那樣的,卻是被人工強行扭曲成那樣,算是格外的畸形吧,可是哪怕是在這種殘酷的扭曲面前,人們卻會欣賞這種畸形的美。
還有最典型的怪癖,那就是裹腳,古人對三寸金蓮的追捧狂熱,是現代人難以想象的…
而且林封謹寫的這一首詞倘若將一個一個字單獨拆分出來看的話,那簡直就若頑童涂鴉,可是從整體上來說,卻是互相支撐,渾然一體,就像是一個美女,她的五官可能獨立出來看可能額頭太寬,眉毛太濃,鼻子不挺,嘴唇太厚,但綜合到一起來,五官互補,反而就會形成一種獨特的氣質!
林封謹此時所寫的字,雖然還沒有大成,但能夠來到這里的人可以說都是才高八斗,博學之士,已經看得出來一絲這種殘缺而畸形的美的獨特風格,還有那種追求整篇風格的統一意境,由一個一個的丑字拼湊出來的美感,這真的是已經是難能可貴。
更重要的是,這卻表示林封謹正在掙扎著朝著一種旁人都沒有想過,嘗試過的道路上面邁進!單說這種創新力,就是絕大多數人都不具備的東西,已經不能用普通的才華來形容了,那可以說是一旦成功,就是開宗立派的宗師大家,單從書法這一點來說,配合林封謹的年齡,已經可以說是難得的奇才!!!
將字看完以后,又來看這首詞的內在含義,一時間四下里都是鴉雀無聲,東林書院此時的士子師生便表露出來了天下第一書院的矜持,都不作評價了,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只是冷笑著目光灼灼的看著其余書院的人,看他們有什么話說!
而其余的書院則是紛紛將目光投向了法治書院這邊,卻都是混合了嘲諷,嘆息,惋惜,同情等等復雜情緒。
良久,同為儒道一脈的橫渠書院的大儒呂均只說了一句話:
真是奇才。
他的這句話說出來,很多人都是暗自點頭,也仿佛是宣告了對顧一鳴兩人的最后判決。
林封謹此時看著已經是面若死灰色的顧一鳴,笑了笑道:
“這一首小詞,不是顧先生的舊作吧?”
顧一鳴不說話,也不和他目光相接,將頭偏了開去。林封謹又高聲詢問道:
“各位先賢前輩,師兄師弟,可有人覺得這首詞之前在什么地方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