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國投資者來說尤為不幸的是,在克魯格先生這種橫征暴斂的政策下,威特沃特斯蘭德金礦已經成了德蘭士瓦政府可以任意掏取的零用錢口袋。”
——塞西爾-羅得斯,1893年,南非礦業公司年報 大自然中最為人類喜愛的、黃澄澄、沉甸甸的財富——金子,往往都喜歡把自己藏在極端荒涼不毛的地區:美國西部崎嶇的巖壁,干旱的澳大利亞荒漠,冰天雪地的阿拉斯加,還有只生長著耐鹽堿雜草的西德蘭士瓦荒原。
1884年,倫敦協定簽字僅僅幾個月之后,在德蘭士瓦境內發生了一件對于南非歷史來說具有頭等重要意義的大事,使得英國人對墨跡未干的倫敦協定追悔莫及。在比勒陀利亞城和荒涼的瓦爾河谷之間的一個偏僻牧場上,兩個探礦專家發現了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威特沃特斯蘭德金礦(簡稱蘭德金礦,Rand,南非貨幣蘭特即以其命名)。這一帶的地下綿延著幾條碩大無比的金礦脈,最主要的一條含金礫巖層長達30公里,其黃金儲量超過地球上可開采的黃金儲量的40%。這一發現震驚了世界。世界各地的淘金者們聞訊蜂擁而至前往南非,試圖象在澳大利亞或者美國西部那樣,用自己的雙手、汗水和勤奮開采出金沙。就象金伯利城一樣,他們用帳篷和簡陋房屋搭建起了另外一座拓荒城——約翰內斯堡。
但是對這些滿懷希望的淘金者來說非常不幸的是,蘭德金礦的主體部分和金伯利鉆石礦一樣,品位比較低,而且很多礦脈埋藏在地下幾百米甚至上千米的深處。那些淺露在地表上的富礦很快被開采枯竭,剩下的礦脈只有采用大規模的爆破采礦,現代化機械選礦,以及先進的氰化法來淘金,才有利可圖。這就需要從國外,尤其是英國,進口大量的機械、炸藥和其他化工產品(這一點對后來英國人和德蘭士瓦人之間經濟沖突的發展很重要)。因為受到上述自然條件的限制,眾多小采礦公司和淘金者沒有這樣的經濟實力,紛紛破產。而塞西爾·羅得斯和其他幾家南非礦業寡頭則抓住這個機會,組建了南非礦業共同體,吸引英、法、美、德等國資本,迅速壟斷了蘭德金礦的生產。
其時正值資本主義國家紛紛采用金本位制度,對黃金的需求量猛增。南非的黃金源源不斷地涌入倫敦、安特衛普、巴黎和阿姆斯特丹的金庫,然后被鑄造成金幣。從金礦的巨額利潤中獲取的稅收,還有金礦所需要的機械、炸藥、工人食品等消耗物資的進口關稅,給德蘭士瓦共和國帶來了每年上百萬英鎊的巨額收入,布爾人那種落后、保守的農牧場經濟體系受到了空前的沖擊,礦業迅速取代農牧業,成為德蘭士瓦共和國的經濟基礎。
第二次布爾戰爭前雙方的勢力范圍 從暴窮一下子走向暴富的德蘭士瓦政府,馬上恢復了過去那種擴張領土的野心。考慮到德蘭士瓦的面積和法國差不多,但是人口只有區區五萬(白人),外人想當然地會認為,布爾人應該滿足于那無垠無盡的廣袤土地。但是貪得無厭的某些布爾人顯然并不滿足。德蘭士瓦人、奧蘭治人、開普殖民地的南非荷蘭人開始共同念叨一個“從好望角到贊比西河”的大南非布爾聯邦計劃。克魯格總統曾經在首都的一次集會上向他的公民們大聲嚷嚷說,他的國家被關在了“Kraal”(牛欄)里面。為了獲得出海口,德蘭士瓦重新揀起了槍桿子,用心險惡地向四周的黑人王國伸出了試探的觸角。但是精明的英國人不愿意看見德蘭士瓦成為擁有海岸線的國家,所以每一次都搶先一步與那些黑人王國簽訂保護協定,或者給予支援,斬斷克魯格那貪得無厭的爪子。
不過,這時候的德蘭士瓦共和國已經靠蘭德金礦賺得盆滿缽滿,羽翼已經強壯豐滿,不再是當年那個窮得叮當響、靠揀食英國和澳大利亞羊毛商余瀝為生的農業國了。面對不懷好意的英國人,德蘭士瓦政府不肯在爭斗中善罷甘休。為了同利用英國資本修筑的東西開普鐵路(西開普鐵路連接開普敦和金伯利,東開普鐵路從伊麗莎白港通往比勒陀利亞)競爭,德蘭士瓦投資興建了從比勒陀利亞到葡屬莫桑比克首府洛倫索馬貴斯(今莫桑比克首都馬普托)的鐵路。在蘭德金礦和商品關稅上,克魯格政府利用國家政權與英國斗法,以攫取金礦利潤的最大份額。由于極端保守的布爾富翁更愿意購置土地,對金礦的投資甚少,所以蘭德金礦絕大部分為英國人的投資。因此,德蘭士瓦政府得以放手對蘭德金礦征收苛重的直接稅和利潤稅。金礦的稅收竟達德蘭士瓦歲入的八分之七。此外,德蘭士瓦還頒發各種特許權,壟斷炸藥經營,恣意提高從開普殖民地向德蘭士瓦進口或轉口的商品關稅率,僅進口稅每年就攫得100萬英鎊以上。對炸藥的壟斷經營則使政府每年獲利60萬英鎊。
在外交方面,克魯格也不愿意再繼續受英國人的挾制,于是把尋求支援的目光轉向了海外,尤其是人稱“小威廉”的德皇威廉二世身上。在德國首相霍亨洛厄親王的撮合下,雄心勃勃的克魯格和同樣雄心勃勃的威廉建立了密切的個人交往。這兩位先生脾氣相投,都好大喜功,都喜歡窮兵黷武,在南部非洲都有一個雄心勃勃的針對英國人的征服計劃。從1890年起,德國開始向德蘭士瓦提供外交和軍事支援,而英國人對此則滿腹狐疑,憂心忡忡。
斯蒂芬·約翰內斯·保羅·克魯格(1825-1904).早年參加了老比勒陀烏斯的開拓活動。英國合并德蘭士瓦之前曾任該國副總統,后領導復興運動,率領德蘭士瓦布爾人發動反英起義。重新建國后任總統達17年之久。1900年流亡歐洲。1904年在瑞士日內瓦去世,安葬于比勒陀利亞。今日南非最大的克魯格國家公園即以他的名字命名 由于蘭德金礦的大開采,礦業巨頭、投資家、金融家和大量的歐洲人、印度人和黑人外來工人涌入了德蘭士瓦。動作遲緩、性格保守的布爾農民受到了沖擊,他們那種平穩、安寧(和貧困)的生活被這些外來者徹底擾亂了。布爾人認為,他們為了建立這個國家,長途遠征,辛勤工作,奮勇戰斗,做出了所有的貢獻,所以對這些不邀而至、企圖分享他們國家財富果實和政治權力的外人(被布爾人稱為“Uitlander”,意思為外僑)深以為恨。雖然蘭德金礦帶來的旺盛的需求使得他們的牛肉、蔬菜、毛紡品在市場上賣得都挺不錯,但是出于前面所說的那種南非荷蘭人頑固、保守、狹隘的民族性格,這些布爾老農并不歡迎那些不講荷蘭語,不喜歡吃豬肉、不去加爾文改革教會教堂作禮拜的家伙成為他們的鄰居,享有同樣的政治權利,生怕他們在將來人口比例占優勢時,選出個外僑當德蘭士瓦的總統。
在這些人的鼓噪下,以克魯格總統為首,一些缺乏遠見又蠻橫的布爾政客下決心不讓德蘭士瓦的外僑過上好日子。德蘭士瓦政府對外資金礦課以重稅,在財政支出方面,德蘭士瓦政府部門又表現出了和他們出名吝嗇的荷蘭遠親一樣的脾氣。英國礦主、約翰內斯堡教育委員會主席、德蘭士瓦外僑的發言人羅賓遜爵士有一次曾經悲哀地指出,在德蘭士瓦政府每年六萬三千英鎊的教育支出中,撥給外僑學校的只有六百五十英鎊。約翰內斯堡的市政建設也是破破爛爛,沒有上下水系統,沒有照明系統,貪污橫行,整個城市骯臟不堪,疾病橫行,和整潔優美的比勒陀利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1890年,自負的德蘭士瓦政府又再次申明,定居在約翰內斯堡的外國僑民雖然需要繳納全額的賦稅,但是仍然沒有權利參加總統和立法會(Volksraad)的選舉,除非在德蘭士瓦住滿十四年并歸化國籍。此外,所有的外僑都不能擔任政府公職,其子女不能上政府資助的學校,不論他們是英國人、新教徒,還是猶太人或者天主教徒。這些有大英帝國為之撐腰的外僑自然不能接受這種苛刻的待遇(也許更是因為對布爾人政府竟然把血統高貴的盎格魯-撒克遜人和猶太人、天主教徒同等看待而感到憤懣)。他們要求與布爾人同樣的、或者至少與他們“對社會財富做出的貢獻”相稱的政治權利,要求集會自由、教育平等、組建自己的當局、自己的陪審團、自己的市政和公用事業,遭到德蘭士瓦當局傲慢的拒絕,所以這些以英國人為主的外僑集團也視布爾人的政府為寇仇,轉身向英國南非高級專員大人申訴冤情。
外僑的政治權益、德蘭士瓦同英屬南非殖民地之間的貿易戰和關稅壁壘、德蘭士瓦對國內英資礦業公司的高額稅收和經濟限制,所有這一切問題導致雙方的積怨越來越深,最后終于在1895年年底爆發了一次武裝沖突。
就在1895年,兩個臭味相投的帝國主義者走上了英國和非洲的政治舞臺:公開宣稱要在南非推行殖民政策的約瑟夫·張伯倫(JosephChamberlain)成為英國殖民大臣;同德蘭士瓦政府齷齪不斷的塞西爾·羅得斯就任好望角殖民地總理。這兩個人的上臺,使得那些約翰內斯堡的外僑們似乎看到了從好望角和倫敦傳來的曙光,準備用武力來獲得他們用口舌之爭得不到的東西。德蘭士瓦的國會、海關、稅收、鐵道、銀行、…都統統得罪過羅得斯的公司,所以他本人對克魯格政府的態度如何可想而知。該年12月28日,羅得斯的好友,南非公司的高級職員詹森博士(Dr.Jameson)帶領500名南非公司的警察,扛著幾挺機關槍,企圖遠征德蘭士瓦,推翻克魯格政權。張伯倫得知這個行動后,權衡了襲擊一個合法國家政權的利弊得失,下令詹森停止冒險,但是因為通訊手段的落后,他的指令晚了一步,詹森的隊伍已經挺進了德蘭士瓦境內。
約瑟夫·張伯倫(1836-1937),伯明翰工廠主,后成為伯明翰市長。他是一個狂熱的帝國主義者,原參加自由黨,但是反對自由黨給予愛爾蘭自治和拋棄海外殖民地的主張。布爾戰爭時期任殖民大臣,1906年后因病不再參加政治活動。長子奧斯丁獲諾貝爾**,次子尼維爾就是二戰前英國有名的綏靖首相 克魯格總統早已洞悉英國人陰謀,做了充分的準備。當時他的助手一再要求將約翰內斯堡的暴動者立即逮捕,克魯格總是回答“別忙,等烏龜露出頭再說。”現在烏龜果然伸出頭來了,全世界都看清楚了這是一只英國烏龜。詹森和他的冒險隊伍進入德蘭士瓦境內之后就被南非人牽著鼻子,在約翰內斯堡附近的山峰與丘陵之間打轉轉,耍了他們三天,直到1896年1月2日,詹森武裝在克魯格斯多普被南非部隊包圍,除134人被擊斃外,其余的人,包括詹森在內全部被俘虜。在約翰內斯堡準備里應外合發動的“外僑改革委員會”此時方大夢初醒,連忙舉事,但是也被南非不費吹灰之力地壓下去了,六十四名“改革委員會”的首腦也被德蘭士瓦一網打盡。
詹森和他的同伙被移交給英國,以“企圖對友邦進行軍事遠征”的罪名判處十五個月監禁,而且不久就以他病得活不了幾個月為理由開釋出獄(事實上詹森大人又健康地活了二十一年)。約翰內斯堡“外僑改革委員會”的四個頭頭,包括羅得斯的弟弟弗蘭克-羅得斯上校,則被德蘭士瓦法庭判處死刑。后來在張伯倫的強烈抗議下,被判死刑的四人改為十五年監禁,每人罰款兩萬五千英鎊。其他六十四人也被判處罰款。后來克魯格用這筆高達二十一萬二千英鎊的巨額罰款,在外僑最集中的約翰內斯堡地區修筑了兩座巨大的裝甲炮臺。德蘭士瓦政府還給英國送去了一張1,677,938英鎊3先令3便士的帳單,聲稱這是對英國造成的“精神的和道德的損害”的罰款。不過英國政府連帳單上3先令3便士的零頭也不曾支付過。
一敗涂地的詹森襲擊事件成了轟動歐洲的政治丑聞。塞西爾·羅得斯在獲悉他導演的這場可笑又可悲的戲劇最后一幕如何結束之前,就提出辭去開普殖民地的總理職務,而老奸巨滑的張伯倫則一口咬定他事先毫不知情。德皇威廉二世眼見英國在南非的冒險行動以鬧劇收場,在首相和外交大臣的慫恿下,幸災樂禍地給克魯格總統拍了封電報,祝賀他“…在未向友邦求助的情況下,憑借自己的力量抗擊侵略,擊敗了入侵貴國的武裝集團,重建和平,維護國家的獨立”德國人利用這個事件大做文章,拉攏法國和俄國,試圖結成大陸同盟對英國施加壓力,讓英國在海外殖民地的瓜分中作出讓步。一艘游弋在印度洋的德國巡洋艦還試圖派出一支分隊在葡屬莫桑比克登陸,借道去比勒陀利亞“支援”克魯格,不過這些人被莫桑比克的葡萄牙官員客氣地擋了回去。維多利亞女王出于威廉“對帝國內部事務的一種無禮和不當的干涉行為”的憤懣,親自寫信申斥了這個自大狂妄的德國外孫一番。德皇的電報使英德關系急遽惡化,也使得在法紹達事件后變得更加尚武好戰的英國決定和布爾人來一次總清算,用戰爭機器碾碎德蘭士瓦共和國和它的附庸——奧蘭治自由邦,一勞永逸地解決南非問題。
法紹達事件FashodaIncident:1898年9月25日,在英國人“2C計劃”和法國人“2S計劃”的交叉點——東蘇丹(今蘇丹)南部尼羅河盆地的法紹達村,由基欽納率領的英軍部隊同兩個月前到達并占領這里的的法軍馬爾尚部隊相遇。為了實現“2C計劃”,英國一直認為尼羅河流域是它的勢力范圍,決不允許其他國家染指。所以基欽納警告法軍部隊說“法國軍隊在法紹達和尼羅河谷地的出現被看成是對埃及政府和大不列顛權力的直接侵犯”,命令法軍退出法紹達。法國不甘放棄隨尼羅河盆地的打通而即將實現的“2S計劃”,準備利用外交談判拖延時間。但是英國的回答則是命令海軍艦隊準備戰斗,預備役艦隊也開始處于戰備狀態,英、法戰爭一觸即發。法國政府擔心一旦同英國發生戰爭,德國可能趁虛而入,只得讓步,于11月3日撤離法紹達。“2S計劃”破滅之后,法國被迫將征服目標轉到其他地區。1899年3月,英、法達成協議,法國承認英國獨占尼羅河盆地的權利,英國承認法國在中蘇丹(今乍得、中非一帶)和西蘇丹(今馬里和尼日爾一帶)的權益。這件事情被整個法國視為奇恥大辱,并導致英、法之間的敵意。一年之后流亡歐洲尋求支援的保羅·克魯格在巴黎受到法國民眾“如同迎接民族英雄凱旋歸來”般的熱烈歡迎,就是當時英法兩國關系及法國民意的一個絕好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