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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 偷聽

  香蘭是個細心人,想著一桌上都是正經主子一處吃飯,自己呆在這兒名不正言不順,便只管看她們入席,再找個由頭下去。見眾人落座,有幾個媳婦并小丫頭子端熱水過來請眾人凈手,便上前去領輝哥兒的手,道:“我帶著哥兒去找奶娘喂飯。”說著便要走。

  林東綺是個靈敏的,已明白香蘭的意思,忙起身去拉她胳膊,笑道:“你只管坐下來跟我們一同吃,有丫鬟領輝哥兒去。”

  香蘭遲疑道:“這…”

  林東紈也站了起來,一面打發老媽媽帶輝哥兒下去,一面笑道:“就是,就是,快過來坐,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見外了。”同林東綺左右扯著將香蘭拉回到座位上。

  林東綺笑著打趣道:“你成天都跟大哥在一張桌子上吃,眼界高了,難不成瞧不上我們姊妹?”

  香蘭心知是林東綺為她解圍,心中一暖,遂笑道:“這怎么能呢。”

  林東紈親手給香蘭斟了一杯果子露,推到她面前,笑說:“先吃一杯開開胃。”又去張羅小丫頭子端熱水過來給香蘭凈手。靈清上前將香蘭手上的鐲子卸了,用帕子托著,待香蘭凈手后又幫她戴上。林東紈又一疊聲贊香蘭的鐲子好看:“這玉水頭足,金鐲子上的花紋好看,不知從哪兒打的?是萬寶樓還是翠珠齋?趕明兒個我也按這個樣子打一副去。”

  譚氏坐一旁,臉上掛著笑,慢騰騰的把手擦凈了。心里暗自詫異。她初嫁入林家。自然小心翼翼討好。因長輩俱不在跟前,林東紈、林東綺姐妹便是她平日里竭力交好的。前者嫁入魯家,如今魯家雖聲勢漸衰,可“百年之蟲,死而不僵”,仍有一股子底氣在,更勿論林東紈乃是林錦軒一胞所生的,偶一歸來探望尹姨娘。林錦軒也待她極親厚;后者身為簪纓之家嫡出女兒,嫁給鎮國公前程無量的二公子,在京城貴婦小姐中又極有口碑,如此出身高貴,容貌秀美,賢名遠播,又嫁了貴婿的,簡直是譚氏心底里最向往的人生。因她極羨慕,便也十分樂意與林東綺結交。

  只是紈、綺二人待她不溫不火的,譚氏只道因自己初來。還不熟悉罷了。卻不成想,今日林東紈頭一遭見香蘭。竟也對她百般熱絡,話里話外透著殷勤討好。

  眾人凈過手,又有三四丫鬟捧著大漆捧盒進來,小鵑、雪凝將菜從捧盒里取了放在桌上,桌上不久便碗盤森列,各色菜肴不一而足,大多清淡素凈。

  席間寂靜,只聞碗筷碰擊之聲。

  待用過飯,丫鬟仆婦撤下殘席,奉上香茶漱口,眾人移步到東邊的屋里,丫鬟重新擺了點心果品,說笑一回,不過說些閑散話,林東紈生得一張伶俐嘴,眾人的話有七成都讓她講了:誰家園子蓋得好,哪個戲班子唱得佳,誰家夫妻不和,誰家新納了小妾,誰家二房三房妯娌鬧別扭。這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原本無趣,可她偏講得繪聲繪色,跌宕起伏。

  香蘭聽林東紈說這些,時不時也能聽到幾個熟悉家族的人名,但十幾年滄桑已過,頗有物是人非之感。又見林東紈說得眉飛色舞,覺著她再配一方醒木,落在書案上“啪啪”一拍,真是個地道的說書女先兒。

  屋中正說著熱鬧,林錦樓從外走進來,進屋只見靜悄悄的。原來主子自顧自說笑,丫鬟們也各自散了,或去吃飯,或去午睡,或去罩房里說話兒玩笑,只剩下畫扇搬了個小杌子坐在門口守著,手上做一色針線。

  林錦樓見屋里沒人便轉出來,聽到東邊屋里傳來說笑聲便走過去,他在前頭吃酒,身上染了一塊污,回來換衣裳的,他本想喚香蘭,可走到門前聽見笑聲便改了主意,暗想香蘭平日里也寂寞,好容易來幾個年紀相仿的跟她說說話兒,他一進去,難免屋里人不自在,掃了興。畫扇見林錦樓來,慌忙站起來,伸手就要撩簾子,見林錦樓一擺手,便乖乖閉了嘴,縮到一旁站著。

  林錦樓豎起耳朵,往屋內聽了聽。

  如今林東紈正在說一樁戴家的事。這戴家早年祖輩做過朝中二品大員,后家中也出過幾輩人才,因太子之事受了牽連,傷了元氣,蟄伏了十幾年,直到三年前,圣上方才重新眷顧,提了戴家老爺戴慶進了翰林院,極受內閣閣老趙晉器重。有道是“升官發財死老婆”,戴慶剛時來運轉便死了原配,過一年又續娶了一房新太太,家中又欣欣向榮起來。

  香蘭吃口茶,微微抬頭一掃,只見林東綺正聚精會神的聽著林東紈說話兒:“…可那肚子是在戴家太太的喪期里有的,已經五個多月,是戴三爺在戴家三奶奶眼皮子底下偷的丫頭,那丫頭也機靈,先托詞回家藏了幾個月,那肚子比旁人要大得多,許是個雙生子,眼見要藏不住,那丫頭她娘帶著她回戴家來。戴三奶奶要賞她一碗落胎藥,誰知那丫頭仗著自己是老太太身邊得意的,挺著肚子讓老太太做主。戴三奶奶那樣的脾氣性情你們都曉得,將要氣炸了肺,提著裙子追到老太太房里,當著老太太的面,把那丫頭抓了個滿臉花,哎喲喲!還有說把人眼珠子給摳掉的,嘖嘖嘖,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林東綺一驚,撫了撫胳膊道:“大姐姐快別說了,怪瘆人的。后來怎么樣了?”

  “怎么樣?還能怎么樣?戴家老太太當場就暈過去了,那丫頭嚇得摔在地上小產。戴老爺說要狠狠整治三兒媳婦,嘖,要說戴三奶奶真有兩下子,知道他公公新續娶了一房,如今新婚燕爾的正在興頭上,轉回頭討好了新婆婆。這枕頭風一吹,也就輕拿輕放了,沒兩天又耀武揚威的,如今戴家的那些丫頭們算是給她壓服了。”林東紈說著,捧起一盞茶潤了潤口,道:“那丫鬟給送莊子上去了,聽說好端端一個整齊的女孩兒,如今破了相,也不知以后該怎么的,戴三爺只打發人送了四十兩銀子,便再沒管過。”

  譚氏哼一聲道:“阿彌陀佛,該!那丫頭是報應。戴家也不占理,哪有在母親喪期就偷丫頭的,傳出去戴家斯文掃地。戴三奶奶縱有不妥,也是戴家縱容,難不成老太太身邊的就能隨便爬主子床,偷女主人的漢子了?”

  林錦樓聽無非是些婆婆媽媽,十分不耐煩,轉回身想走,不成想聽見香蘭說道:“戴三爺不是什么好東西,那女孩兒到底是個奴才丫頭,主子硬要她如何,她能怎樣。可憐那女孩兒毀了一生,死了一雙孩子,那男人還逍遙快活。”

  林錦樓聽了這話,提起的腳又放下來。

  譚氏冷笑道:“有道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世間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那丫頭若沒那個意,戴三爺又豈會得手?況她又是老太太的丫鬟,比別的丫鬟得臉,戴三爺難不成還能強奸?聽說那戴三爺是個貌若潘安的風流人兒,這樣有身家又有相貌的,才讓那丫頭動了臟心思。”

  香蘭亦冷笑道:“若按這個說法,凡是有身家有相貌的,都該是丫頭們上趕著巴結爬主子床了?”

  譚氏提了嗓子高聲道:“那丫頭要真被迫的,三貞九烈,如此百般不情愿就該直接抹脖子,有了種就該一碗藥墜了,何必遮遮掩掩的藏起來,莫了又挺了肚子回來惡心人!這樣怕死又矯情的小賤蹄子,戴三奶奶打得真是痛快。”

  香蘭緩緩道:“倘若她被主人強迫,失節便已十分可憐,日后體面姻緣便不能再指望了,這事原也不是她的錯,外人又何苦相逼,一定要取她性命?她不死,興許她有爹娘要養,難不成因為她眷戀人世,就落百般不是了?她有了身孕,肚子里孩子血脈相連,又如何忍心把孩子打掉。她定然掙扎了許久,最終不能狠心,又被家里人覺察,方才回到戴家了。”

  林東紈不知內情,林東綺卻是略知曉香蘭與林錦樓間的事,知道方才那話戳了香蘭的心病,見譚氏面紅耳赤的仍要爭辯,便笑著岔開道:“好了好了,都是外人的事,咱們何必說這些。”拉著香蘭的手,說,“我記得你原來最會畫花樣子,最近可有什么新鮮的?快畫一幅山水給我,我想做件大氅,回頭繡在大氅上。”

  香蘭從善如流,順著梯子下來,笑道:“昨兒剛來京城,畫好的全在金陵,趕明兒個我就給二姑奶奶花幾幅,想要什么樣的只管告訴我。”

  林東紈湊趣兒道:“還有我,還有我,原來你還有這個好處,日后尋花樣子可找著地方了。我要百蝶牡丹的,幫我畫兩幅。”

  林東綺又笑道:“你慢慢畫,別趕,也不急著要。”

  香蘭笑著應了,余光看了譚氏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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