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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會客

  屋中,暖月等人團團圍著香蘭說話,見她興致不高,知她早晨吃了林家幾位哥兒、姐兒的排頭,許是悶在心里不舒坦,便識趣的告退了。汀蘭磨磨蹭蹭的,走到門口又折回來,來到香蘭跟前,陪著笑道:“聽春菱說,你穿的裙子缺根桃紅的絡子,我得了閑兒打了幾根,系衣服上也好,系腰上也好,還有幾個小的,穿上玉石、珠子就能當扇墜子,你瞧瞧看喜不喜歡。”說著拿出一個小布袋子,都倒在床上。

  香蘭一瞧,果見幾根絡子,打得極精致,有桃紅的,有松花的,有嬌綠的,有大紅的,顏色不一,活計十分鮮亮。

  香蘭抬頭,見汀蘭滿面討好,心下就明白了,暗道:“當初我被趙月嬋關了發賣,汀蘭來給我送吃的,我求她給宋柯傳個消息,她因害怕便拒絕了,這一遭我又回到林家,她是怕我記恨罷了。其實她當初肯來送吃的給我,我便已承了她天大的情,日后感激不盡的,都是在這世上討生活的人,誰能沒個難處,她又何必這般呢。”她抬起頭,見汀蘭眼眶發青,脂粉都遮不住,知道她這兩天必然點燈熬油的打這幾根絡子,心里不忍,便不大想收,可知道若自己不收下,汀蘭只怕更胡思亂想。打起精神笑道:“都是極好的東西,這么點子小事還想著我,倒讓我心里不安了。”指著一條松花色的,道:“這條好看得緊,一會兒我就絡在荷包上。”

  汀蘭見香蘭笑著說喜歡,不似作偽。待她仍然親熱。不由松了口氣。笑道:“若是絡荷包上,我就再做幾條穗子,垂著才好看。”

  香蘭見左右無人,便壓低聲音道:“姐姐不必這樣忙的,當初我剛進府,姐姐就多有照顧提點,后來趙月嬋要賣我,姐姐還冒險給我送吃的......我心里都有數。”說著握了握汀蘭的手。

  汀蘭登時會意。心里有些愧,還有些暖,道:“好香蘭,你是個厚道人,這樣說真讓我不知該說什么了…”

  一語未了,有個穿著絳紅掐牙背心的體面丫鬟端著個八角捧盒進來,笑道:“二姑娘打發我來給香蘭姑娘送點子東西。”

  香蘭認得她是林東綺身邊的大丫鬟踏莎,連忙起身道謝。踏莎打開捧盒,只見里頭是兩瓶兒新茶,一盤子時鮮果子。另還有一小碟兒點心,都是尋常見的東西。但勝在新鮮。香蘭明白,這東西不在乎貴賤,林東綺這般做是為了給她長臉,為著還她當日的人情。香蘭苦笑,心道:“原先我在林家無依無靠,只盼著能有人能當個靠山,能過得輕松些,結果雪中送炭的少,作踐傾軋得多。如今我無意在此,反倒一個個來給我長臉,可又有什么用呢。”不過到底感激林東綺,正愁沒東西還禮,忽想起抽屜里有兩匣宮粉,便取出來遞與踏莎道:“正好你來,請拿回去給二姑娘用,代我好好謝她。”

  踏莎一見便笑道:“喲,這可是揚州進貢宮里的玉簪粉,可是難尋覓,先前我們姑娘有一匣,用盡了就再尋不著了,想不到今兒個這一遭來得巧,能見著這稀罕物。”對香蘭道了謝,春菱又給她抓了一把錢,方才走了。

  一時無事。

  卻說林錦樓說自此后天天回知春館住,將一干人等忙得人仰馬翻,先是將書房里林錦樓的衣服和被褥都搬回來,又把房里的簾子、椅搭、桌圍、床褥都換成顏色鮮亮的。蓮心、暖月的人捧著幾色窗簾、床單等請香蘭過目。

  香蘭一瞧,見不是緙絲的就是織錦,還有二色金,均是昂貴之物,便問道:“這些東西給我看做什么?”

  蓮心笑道:“大爺說屋里瞧著沉悶,讓換些艷麗的,讓姑娘拿主意。”

  香蘭一怔。今日林錦樓問她與宋柯之事,她沒忍住便刺了一句,本以為林錦樓會再打她一巴掌,誰想他氣呼呼的走了,如今又讓她來挑簾子的顏色。真是笑話,她又不是知春館當家作主的人,讓她挑,豈不是逾越了?她抬頭看見蓮心殷勤討好的笑,便嘆口氣,懶得再想林錦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便隨手指了個縷金線的梔子色柿蒂紋錦,道:“這個罷。”

  蓮心一疊聲命人掛起來。

  暖月湊趣兒說:“這個選得好,清淡爽眼,瞧著干凈,金線閃閃亮亮仿佛會動似的。”

  如霜笑道:“可不是,寓意也好,自古男婚女嫁都有柿蒂圖案的東西,取堅實牢固、人丁興旺的意思呢。”說著看了香蘭一眼,那幾人知道香蘭好性兒,也不怕趣著她,便都吃吃笑了起來。

  香蘭一聽這樣的話臉就紅了,低下頭,心里也煩惱起來,是了,倘若她不慎懷了林錦樓的孩子該如何?那豈不是更難脫身了?如今林錦樓妻位懸空,林家家規森嚴,應不允出現庶長子的罷?可也說不準,林錦樓是長子孫,至今膝下猶虛,林老太太和秦氏卯著勁兒給他房里塞人,不就是為了讓他早日開枝散葉么,前天她與林錦樓有了夫妻之事,可也未見有老嬤嬤來給她端避子湯…

  香蘭六神無主,蓮心以為她面皮薄,被人趣著有些惱了,便連忙帶著那幾個丫鬟出去了。

  誰知蓮心等人剛走,畫眉又來,站在門口請小鵑通傳。香蘭暗想:“畫眉是個心伶嘴俐,肚皮里陰狠的。當初她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糊弄嵐姨娘辦了無數蠢事,末了不但全身而退,還踩在青嵐的尸骨往上爬了一格,做了姨娘,連趙月嬋都沒奈何她,可見其手段。我本就不喜她品性,這種人就該離越遠越好。”便對春菱道:“今兒個一天奇怪,這屋里就跟走馬燈似的,莫非是把這地方當趕集的了?說我這會子累了,已經睡了。”

  春菱猶豫道:“這樣不妥罷…畫眉好歹是個姨娘,且還是有些頭臉的,你也知道,她的手段心計,這樣公然撅她面子,只怕她記恨,況也不太合禮數。”

  香蘭冷笑道:“她要不愿意就找林錦樓告狀去,林錦樓瞧我不順心就攆我出去。幾位哥兒姐兒都是祖宗,非得我伺候,難不成畫眉也是祖宗?再說她哪是什么好人,見了面也是口蜜腹劍,嘴上叫得親熱,心里恨不得弄死我,我也沒那個耐性跟她假情假意的敷衍。”

  春菱“撲哧”一笑道:“你說得倒痛快,嵐姨娘要是有你一半明白,也不至于這樣稀里糊涂死了。”說完又嘆了一聲,搖了搖頭,轉身出去回絕畫眉。

  香蘭靠在大引枕上只覺著鬧心,胡思亂想一番,不知不覺已到掌燈時分。

  只聽院子里一陣喧鬧,片刻,林錦樓推門走了進來。林錦樓鮮少正點歸家,這可驚壞了知春館里人,眾人忙不迭的團團圍住,伺候林錦樓擦臉換衣吃茶。

  林錦樓換了家常衣裳,走到東次間一瞧,只見香蘭仍趴在窗戶前頭,便咳嗽了一聲。香蘭也不轉身。

  林錦樓冷笑,在羅漢床一側坐下,長臂一伸,捏住香蘭的小下巴,把她的臉扳過來,道:“跟爺說說,這外頭有什么好看的西洋景兒?”

  香蘭閉緊嘴巴,也不說話,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春菱忙去給林錦樓上茶,輕聲說:“大爺,這是清火的涼茶。”

  林錦樓心想,老子是得清清火,要不遲早讓這倔驢給氣死,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都到這一步了還瞧不清自己身份吶,跟爺犯倔,成,爺看看咱們倆誰倔得過誰。松開手吩咐道:“擺飯罷。”

  小廚房早就預備下了,這廂聽了林錦樓吩咐,丫鬟們便端著托盤魚貫而入,炕桌上便擺滿了菜。一道干蒸劈曬雞、一道油炸燒骨、一道水晶蹄髈、還有一道清蒸鰣魚,另有肉松香蒜花卷、麻油涼拌熏肉絲等。如霜取來一小銀素兒酒,兩個粉白的葵花兒酒盅,兩雙牙箸兒,放在桌上。

  林錦樓意態悠然,舉起筷子便吃。香蘭偷偷瞄了林錦樓一眼。只見他穿著藍色的軟綢衣裳,彈墨散腿的褲兒,頭上的髻只用一根金玲瓏簪子綰了,盤腿坐在床上,背后靠著兩個枕頭。他這樣的家常打扮,在燭光下更顯得高大健壯,香蘭又想到前天晚上那一夜,心中惴惴不安,手心都冒出汗來。

  林錦樓顯是餓狠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蹄髈,去了一盤子排骨。香蘭靜靜垂著頭在一旁坐著,春菱著急的給她使眼色,讓她給林錦樓倒酒,見香蘭一動不動的,只得親自上前替林錦樓把酒滿上。

  林錦樓吃了一回,丫鬟們撤下空盤,上了些素淡的時鮮蔬菜。林錦樓揮退了左右,看了香蘭一會兒,開口道:“你吃點罷,打從前天就沒好好吃東西,光吃青菜,跟養兔子似的,今兒個看著下巴都有點尖。”說著給她夾了一筷子雞胸肉放在她跟前的金泥小碟兒里。

  香蘭心道,這林錦樓原來也會說兩句軟和的話。正暗自納罕,又聽林錦樓聲音平靜道:“吃點肉,回頭整個人瘦了,胸脯子都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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