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樓一腦門子官司,來鸞兒屋里不過是尋個睡覺的地兒,話也不說一句,徑直躺倒床上,扯過一條薄被便蓋在身上蒙頭就睡。
鸞兒見林錦樓臉上隱帶怒色,依稀猜出香蘭惹他心里不痛快,心頭暗喜,推了推林錦樓道:“你躺在這兒做什么?橫豎我是個不討喜沒人疼的,快去你鐘意的可人兒那里歇著,別瞧著我礙眼。”鸞兒見林錦樓躺著一動不動,心里也含著怒,冷笑道:“爺近來的脾氣大得很,動不動就甩臉子,可真是嚇壞我了。先前我砸爛只玉鐲子,大爺還說砸的好,今兒個巴巴熬了湯過去,竟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趕出去了。我知道爺是瞧著新歡爽目,把我們這樣爛草木一樣的人兒就扔到脖子后頭,既把她捧在手心里,大晚上的,又過來招我作甚?”
林錦樓聽了這話愈發不耐煩,怒斥道:“蠢婦,再多說一句就院子里跪著!”
鸞兒怔住了,林錦樓對她向來有幾分溫柔,縱然在正房里斥了她兩句,渾不似這般疾言厲色。她心頭萬分委屈,登時就紅了眼眶。
寸心聽了忙道:“姑娘是一時糊涂,說錯了話她方才還跟我長吁短嘆的,說大爺的好處呢,也是因為把大爺放在心上,這會子見大爺收用新人,就拈酸吃個小醋,大爺萬萬別惱她。”寸心是書染一手調教出的,伶俐妥帖,故而把她給了自己堂妹,這兩句話說得林錦樓面色稍緩。
誰知鸞兒冷笑道:“你可是個能說會道的奴才,偏我是個心直口快的。既不會說。也不會侍奉。這才讓男主子不到三個月就納了新人進來,燉了湯還給趕出來,大夜里進屋還每一句好氣兒,趕明兒個我就連掃地的丫頭都不如了!”
寸心聽了這話嚇了一跳,暗道:“我的小姑奶奶,好歹有些眼色罷!大爺先前對你好性兒,那是因著他心里高興,你又在新鮮頭上。如今不記著上回教訓,頂著跟大爺鬧,倘若遭了罰,豈不是連累到我?”眼見林錦樓眼光漸漸冰冷,寸心趕緊到床邊去拉鸞兒,口中道:“都是我的不是,好姑娘,大爺累了,我打一盆熱水來,姑娘伺候爺擦擦頭臉。”
鸞兒心里委屈跟什么似的。聽寸心這樣說,料定她不敢惹林錦樓。跟自己不是一條藤上的,益發惱了,冷笑幾聲道:“累了?不過是跟個小婦兒在一個被窩里亂滾,跟她生了閑氣就念起我這兒好了?哼,說著好聽,帶來當貼身丫頭呢,都伺候到床上去了。”又指著寸心罵道:“就知道和稀泥,打量說幾句好聽的,在大爺跟前顯弄自己,更現出自己好兒來是罷?”
話音未落,林錦樓便一腳將鸞兒從炕上踹了下去,鸞兒“哎”一聲便跌在地上,撞歪了椅子,將一只茶壺碰到地上摔了個稀碎。林錦樓冷冷道:“你比爺都有當主子的款兒,想來是林家廟小容不下你,明兒個讓你姐姐領你出去,你可是個大奶奶的品格兒,當個通房丫頭未免屈才!”
鸞兒聽了這話,委屈更添到十分,眼淚簌簌滑下來道:“大爺先前待我好得很,即便沒山盟海誓,可也念了不少牙疼咒,這還沒兩天有了新歡,我就變成那個討嫌的了,大半夜來我房里變著法兒的打法我,是也不是?”
林錦樓煩不勝煩,起身便下了床,邁步就要出去。寸心慌了,連忙跪在林錦樓跟前,不住磕頭道:“大爺息怒,大爺息怒。姑娘有口無心,還求大爺念在書染姐姐的臉面上饒她一回。”
林錦樓道:“書染是忠心耿耿,我也沒薄待了她。你那主子跟爺甩臉子鬧著不上算,干脆讓她走了,爺的耳根子落個清凈。”
鸞兒這才怕了,坐在地上哭道:“我何時說我要走了?糊涂的爺,我全心全意待你,你竟這樣絕情,一句半句話不對了便要趕我。”說著再收不住,哭得死去活來。
林錦樓臉色愈發的沉了。
此時書染忽然從里間小屋里掀簾子走了出來,忙跟著跪在林錦樓跟前,道:“方才還好好的,這是怎么了…都是我妹子不懂事,我替她給大爺賠不是。”說著便磕頭,又連連給鸞兒使眼色,讓她磕頭。原來因今日伺候香蘭周全,書染便在府里住下,睡在鸞兒房里。林錦樓趕鸞兒的時候,她在里頭的小屋兒里睡得正酣,不曾知道。可方才林錦樓進屋,她便聽見了動靜。開始她以為林錦樓又念起鸞兒的好處,大晚上過來留宿,便在屋里不吭聲,可后來鬧得實在不像了,她便趕忙出來,心里埋怨鸞兒不爭氣。
不看僧面看佛面,書染畢竟是在他跟前有些體面的老人兒了。林錦樓嘆了口氣,揮了揮手道:“罷了,這回就看在你臉上。”扭轉身回到床上。
書染知道林錦樓要睡了,忙上前整理床鋪,輕手輕腳放下幔帳,跟寸心把鸞兒拽到小屋兒里,自己吹熄了蠟燭,歪在一張竹榻上值夜。
一時無事。
第二日一早,鸞兒低眉順眼的伺候林錦樓梳洗穿衣,林錦樓早飯也在她房里用的,之后便離府往軍中去了。
知春館里的人不知內情,見林錦樓一早從鸞兒房里出來,不由十分詫異。鸞兒心聽書染悄悄說,林錦樓真個兒是負氣從正房走的,臨走還摔爛一個茗碗,便愈發得意起來。見畫眉身邊兒的丫鬟喜鵲探頭探腦的過來打聽,便掩口笑道:“大爺的心思誰能知道呢,我也以為自己是個不受待見的了,沒料到大爺有了新人,大晚上的還能想起我,后半夜宿在我這兒。倒不是我多得大爺的青眼,只是冷眼瞧著,大爺對那個叫香蘭的也不怎么看重。”
這話不多時便傳遍了。
小鵑聽說了,憤憤的告與香蘭。香蘭正歪在次間的床上,聽了這話臉上的神色都未變,只盯著窗臺上擺著的一盆蘭花出神。有一朵花兒似是到了花期,要謝了,蔫蔫的耷下來,旁邊幾朵還怒放正艷,襯得這朵便格外沒精神,風一吹,那花便掉落枝頭,染到泥中去了。
她忽然想起“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這一句,還有“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她兩世為人,際遇可謂大起大落,便如同一朵從枝上掉落的花兒,她每次拼盡全力,披荊斬棘掙扎著走出來,可這一遭,她實在太累了,累得連垂死掙扎的氣力都空了。
她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也清楚自己的斤兩。她既不是絕頂聰明,也并非才學驚艷,心慈手軟,脾氣倔烈,更有些不合時宜的毛病兒,除了對宋柯曾有非分之想,便再沒做過白日夢,所求不過是脫籍出府,自食其力,過平靜的日子。
宋柯與旁人訂了親,她只覺自己最美的夢境幻滅了,可她晚上哭宋柯,白天還能擦干了眼淚繼續過日子——兩世的情緣和羈絆豈是說忘便忘,何況她是個長情之人。她有時覺著老天爺對她忒殘酷了些,倘若與宋柯無緣,又何必再讓他二人相遇,既相遇,又何必讓她認出他。得而復失,只會愈加痛楚悵然罷了。
只是她沒料到,她會再落到林錦樓手里,伺候一個惡霸土匪一般的男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脫。而宋柯和顯國公家的小姐成親了,這樣很好,鄭小姐才貌雙全,娘家得力,與宋柯正好相配,日后宋柯當官做宰便有了靠山。她呢,已不是前世的沈嘉蘭了,對宋柯全然幫不上忙,不過仗著一張臉救了她爹的性命,茍且活著罷了。
門口忽傳來一陣說笑聲,不多時,有個叫芙蓉的小丫頭在多寶閣處探頭探腦。春菱問道:“縮手縮腳的,藏什么呢?”
芙蓉方出來道:“眉姨娘在門口想見姑娘,只是姐姐說今天姑娘身子不適,不想見人,我也不知怎么回絕。”
春菱扭頭看了看香蘭,見她仍盯著那盆花癡癡發呆,便壓低聲音道:“就跟她說姑娘睡了,不見客。”
芙蓉有些遲疑道:“我方才聽了一耳朵,眉姨娘跟書染姐姐在門口說,她打算跟鸚哥、鸞兒湊些銀子,置辦桌酒席,說是為了歡迎咱們姑娘,這會子來正要跟姑娘商量這檔子事。”
春菱皺了眉頭。若是因為此事,便不好回絕了。
小鵑將春菱拉到一旁,竊竊私語道:“那個畫眉不是個好鳥兒,香蘭心眼實,又有些傻氣,萬一被她算計了可不好,你若不好意思,我出去回絕她就是。”
春菱亦壓低聲音道:“畫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都有些賢名兒,何況她這回也是有名目的,只怕推脫了,有不三不四的該說閑話。昨兒個香蘭跟大爺鬧得這樣僵…”
她們幾人說話,香蘭全聽見了,卻仍坐著一動不動。按她往日的脾氣,遇上這等事,少不得打起精神應付一番,可今天,她有些痛快的想,管他什么主子奴才姨娘奶奶,全都隨他去罷!如今我就破罐子破摔,你們能拿我怎樣?(。。)
謝謝胖wanghua001的桃花扇,sudae、極元寶、damima、玉21玉21、悅悅愛悅悅、wqpaqm的平安符。近來劇情有點難寫,火候不太好把握,我得好好斟酌,速度有些慢,請見諒。</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