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偷眼望去,只見不遠處有丫頭婆子來回走動,忽見到小鵑腰間系著白布,拿了個大捧盒遙遙的走過來。香蘭心中一喜,張口欲喊,卻見小鵑捧著盒子拐到回廊上去了。香蘭不由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她在窗前站一陣,又恐讓別人發覺了,轉回去摸了個舊墊子,靠在墻上坐了下來。若是尋常女子,這一番變故只怕早已嚇得魂不附體。香蘭前世經歷大起大落,抄家流放,生離死別,加之心性堅韌,此刻卻振作起來,將身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摸了出來。
摸出十幾個銅錢,一小塊碎銀子,頭上的一根舊銀簪,最后把脖子上碧玉墜子摘了下來,這墜子正是宋柯送她的那只碧玉蛙,她原本放在匣子里,后來回家探望父母時本想交給爹娘,可心里一猶豫,鬼使神差的掛在了脖子上,已戴了好一陣子了。
香蘭用手輕輕摸著玉蛙,暗想道:“不知趙月嬋什么時候要把我發賣了,如今我臉上都是傷,怕也賣不出高價,更賣不到好地方。若是找不到人來救我,這些東西便要妥帖收著,興許買通了誰便能救我一命。”把東西仔細貼身藏好,便靠下來閉目養神,心里默默背誦經文。
也不知過了多久,香蘭縮在墊子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醒來時只覺饑腸轆轆,臉上也痛楚難當。從門縫往外一望,方知已過了正午,此時眾人已用過飯,院子里靜悄悄的。日頭白花花曬在地上。一個人都瞧不見。
香蘭默默嘆了口氣。走到水缸邊舀了一瓢涼水喝,低頭一照,只見臉腫得愈發厲害,雙頰已青紫得不成樣子了。正發愣的功夫,忽聽門口有人小聲喚道:“有人在里頭嗎?”說著從底下門縫里探進一條帕子,上頭有幾塊糕點。
香蘭連忙走過去,從門縫一瞧,只見汀蘭站在門口。一臉慌張。原來汀蘭昨晚上聽見動靜,知道香蘭被趙月嬋責打發賣。她憐憫香蘭處境,卻也懼怕主人淫威,念著和香蘭有幾分情義,便悄悄的送來些吃食。
香蘭猶如垂死之人見著一線光輝,連忙趴在門上,低聲哀求道:“汀蘭,汀蘭,我求你件事,我這兒有個玉佩。你拿著去…”
汀蘭卻已嚇破了膽,打斷道:“香蘭。我給你送吃的已是冒了天大的險,旁的便不能再管了,你好自為之,我得走了。”急急忙忙的跑遠了。
香蘭把頭重重撞在門上,心里那一簇剛燃起來的火猝然熄滅。她慢慢蹲下,把那糕拿起來,拈了一小塊兒放在嘴里含軟了才慢慢咽下,淚卻從眼眶里涌出來。她心里明白,汀蘭肯冒險送吃食給她已實屬不易,如今不相幫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心里仍止不住失望,淚流到嘴里,又苦又澀。
她當初入府是因為爹娘意欲讓她嫁給林府體面奴才的兒子,她萬不甘愿才進府謀取機會脫籍。可到了林家才發覺事事身不由己,身為奴才,又無依無靠,唯有割舍一身傲骨,事事忍氣吞聲。先是曹麗環百般欺凌,她百般設計才脫離虎口,到了嵐姨娘房里,本想過幾天太平日子,再尋個有根基的仆婦做靠山,熬幾年便能脫籍出府,誰知又變生不測。
她有時候覺著自己快熬不住,不如死了干凈,可咬牙之后,卻發覺自己竟能也能將這些苦楚都吞下去,卑微的抱著那一絲希望。
她抱著膝蓋仔細想了許久,忽想到這兩天春菱正犯咳嗽,每天吃了飯都要到小廚房煎藥吃。春菱圖近,每每都走到這處小房來。春菱與她并不算交好,甚至隱隱還有些敵意,可無論如何,她都要試一試。
香蘭縮在墻角里耐心等待,天色擦黑的時候,春菱果然從不遠處走了過來。香蘭心中一喜,趕忙湊到窗子前頭,把從柜里翻出的小炭塊從窗子丟出去,一連兩顆都砸到春菱身上。
春菱嚇了一跳,停住腳步往四周看。香蘭連忙又丟了一顆,正砸在春菱肩膀,見春菱朝這邊望過來,便小聲喊道:“春菱,春菱,你離進些,我是香蘭。”
春菱驚愕得睜大雙眼,遲疑的靠了上前,低聲道:“香蘭?迎霜她們說你病了,家去了…”靠到跟前,從破爛的窗紙中看到香蘭高高腫起的臉,不由大吃一驚,失聲道:“你…你這是…”
香蘭連忙示意她噤聲,流著淚道:“好姐姐,我被冤枉,被大奶奶關了,眼見就要發賣,還求你救我一救。”說著遞出那個碧玉蛙,道,“求你把它拿到臥云院,給宋大爺,讓他能把我買了去…我床下的匣子里有二兩銀子,還有根釵,你盡管拿去罷,只求你幫我這一回,你的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也忘不了!”
春菱遲疑道:“你說受了冤枉,什么冤枉?”
香蘭咬牙道:“我的冤枉是大爺要抬舉我,大奶奶便要將我賣了。”
這一句話春菱便明白了,心里一沉,只覺此時擔著莫大的干系。正猶豫間,又聽香蘭道:“好姐姐,我只求你把這玉佩交給宋柯大爺,讓他買了我,別讓大奶奶把我賣到窯子里…”說著便跪下來,春菱看不見她在屋中做什么,卻能聽得“怦怦”作響,香蘭顯見得正在磕頭。
春菱剛要說話,卻瞧見迎霜等人從不遠處走來,連忙攥著那玉蛙急忙忙走了。待回了房,春菱坐在床上,還覺著胸口一陣亂跳。
她確實不大喜歡香蘭。她自詡才干不差,一心要在丫鬟里拔個尖,秦氏房里能人太多,她熬不出頭,如今到了青嵐身邊,卻是被事事倚重。誰想憑空多出個香蘭,雖然不與她爭,可待人隨和。小丫頭子都喜歡她。又得了林錦樓的青眼。讓春菱多少有些吃味。可如今看了香蘭這番形容…春菱微微打個寒戰,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當丫鬟還是如她這般姿容平常的好。她到底不是心腸歹毒之輩,往日里對香蘭的嫉妒如今倒化成了可憐。就連她也不得不承認,香蘭為人和性子都是討喜的,謙和柔軟,不愛爭閑氣,也不搬弄是非長短。有什么事求到她,也總是幫著盡心盡力做好。
只是幫她去臥云院遞那玉蛙…春菱卻猶豫起來,她實在是懼怕趙月嬋,不想惹麻煩上身,可又想到香蘭流著淚哀求她“別讓大奶奶把我賣到窯子里”,心里一時搖擺不定。一夜都未曾好睡,第二日清晨,終一咬牙暗道:“香蘭真真兒是個可惡的,原先在房里便惡心我,如今又給我出了這樣的難題。我若不幫她這一遭,一輩子的良心怎能過得去!”攥著那玉蛙便去了臥云院。
進院子瞧見個丫頭正在澆花。便問道:“素菊呢?”那小丫頭認識春菱,知道春菱同林錦亭的通房丫頭素菊是當年一同進府的丫鬟,頗有些情義,便笑道:“三爺剛起床,素菊姐姐正伺候呢。”說著進屋把素菊叫了出來。
素菊笑道:“什么風兒把你刮來了。”
春菱迎上前笑著說:“我這回來可是有事求你。嵐姨娘剛沒,屋里事多,想求你得了閑兒幫我做些針線。”
素菊道:“這有什么難,你且等等,待三爺去書院讀書去,便細細跟我說。”
春菱忙道:“三爺去書院是跟宋大爺一同去么?”
素菊點點頭道:“可不是,宋大爺剛來,倆人正在屋里呢。”
此時卻見宋柯一邊走出來,一邊回頭道:“俢弘,你快些,我在外頭等你。”
春菱一見,立刻如獲至寶,推了素菊一把道:“你快進屋伺候去,我等你。”看素菊進了屋,便快步挪到宋柯身邊,將掌心中的玉蛙送到跟前,低聲說:“宋大爺,香蘭讓我給你送這個東西來,她說她被大奶奶冤枉,關了起來,這幾日就要被賣到窯子里,求你把她買了去。”
宋柯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把那玉墜拿在手里。他這些日子只聽說林錦樓看中了香蘭,一直想去要人,可林錦樓卻出門了,誰想今日卻得來這樣的消息。問道:“她被關在哪兒了?”
春菱道:“關在知春館的一間小房里…宋大爺,奴婢冒死來送信兒,你就當我不曾來過罷!”
宋柯忙道:“這個自然,我絕不能說出去。”春菱福了福便走開了。
宋柯凝神想了想,買出門招手把貼身小廝綠豆喚了過來,掏出一只對牌,吩咐道:“你去跟賬上說,我要支一百兩銀子。”說完沉吟片刻,道,“支三百兩罷,快去快回。”綠豆得了令,揣著對牌去了,暫且不提。
卻說畫眉,揣了那賬簿回家,一夜無事。第二天她爹就催她回林家,對她道:“沒事回來住一宿,也該回去了,雖說大爺不在,可你賴在家里,也讓府里人說閑話。眼見咱們家如今日子好了,你哥哥也在軍里頭受樓大爺照拂,你可得精心伺候著。”
畫眉冷笑道:“咱們家過得好了,你可別忘了這是你當初賣閨女得的好處。”
她爹一聽這話便縮著脖子不吭聲了。畫眉的本姓杜,她爹名喚杜愈,本是個七品把總,卻因貪污被彈劾,丟了烏紗,又牽連出草菅人命等案,傾盡家財保住了命,可全家被判成了軍戶。杜愈為了一家前程,把庶出的大女兒送給大官家做妾,后又被轉送給林錦樓,做了通房,這女孩兒便是畫眉了。
杜愈對畫眉到底含了愧,又因全家要指望她,被頂撞兩句也便裝聾作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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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文大概不是那種開很多金手指女主混得風生水起一切盡在掌握的文。快意恩仇,以牙還牙容易,可動心忍性卻很難。女主也不是策算無遺,通透智慧凌駕于眾人之上。大概與我寫《花間一夢》的女主相反,香蘭不強勢,她骨子里全是反抗,但是會忍耐,而且她少有算計,心地柔軟善良。雖然現在動不動就有人說“大宅門里不算計活不下去”,但是有個詞叫“仁者無敵”。善因善果,這人世間的事,并非全靠著算計和聰明就能達到目的的。咱是親媽啊女主的境遇。。。就當欲揚先抑吧,嘿嘿</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