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月嬋悄悄看了看秦氏臉色,口中編道:“也沒什么事,今晨我的丫頭在園子里撿到嵐姨娘抄的佛經,我好心好意,怕她尋不見著急,巴巴的親自送去,也想同她說說知心的話兒。沒說幾句發覺要下雨了,便要告辭。在臺階上,我又想問她幾句大爺的事,因是閨閣里的秘事,也不得讓丫頭們聽見,便讓她們都退了,誰知問了兩句,青嵐便臉紅,扭扭捏捏的不肯說,我再追問,她便往后退,竟然沒留神從臺階上跌了…唉,這說起來都是我的錯,我萬萬不該…”立刻面向大門跪倒在地,“咚咚”磕頭道:“老天垂憐,這一切種種都是我罪該萬死,求老天爺保佑我青嵐妹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兒平安無事,日后讓我上刀山下油鍋,折壽二十年,我都絕無二話。”
秦氏何等精明,這一番說辭她自然不信,心說:“趙月嬋倒是個油滑強辯的,一句‘閨閣秘事’便堵住我的嘴,讓我不好再追問下去。”口中淡淡道:“也罷,等青嵐產育之后,我便問問她,到底是怎樣的‘閨閣秘事’讓她慌成這樣,竟從臺階上跌了。”
趙月嬋心里一沉,心里恨不得青嵐此刻就死了,口中卻道:“我也盼著嵐姨娘能平安無事…”
一語未了,便看見銀蝶連滾帶爬的進屋,哭喊道:“回稟太太、大奶奶,嵐姨娘沒了!”
秦氏“噌”一下站了起來,趙月嬋先是吃了一驚,而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見秦氏在她身邊,便帕子掩住臉嚎哭道:“妹妹,我狠心的妹妹,你怎么帶著大爺的孩兒就這么去了!”哭得捶胸頓足,地動山搖,嘴角卻微微翹了起來,如不是秦氏在。恐怕已笑出了聲。
當下。秦氏到東廂里看見青嵐死狀,不由傷心落下淚來,眾人見秦氏垂淚,忙跟著扯開嗓子嚎哭。半晌秦氏才把淚收了,命料理后事。方才她急匆匆往東廂來,讓大雨淋濕了半邊身子,又急火攻心。悲情難以自抑,此刻讓風一吹便渾身發冷,頭如針扎一般疼。
紅箋見秦氏面色慘白,精神不濟,不由擔心,湊過來道:“斯人已逝。太太還要保重身子,若不肯回去歇著,好歹用點吃食。”
秦氏搖了搖頭道:“人剛沒,一大堆事還要操持,沒有得用的人,只能我出手料理罷了。何況…”何況青嵐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其中必有些蹊蹺,她還想查個明白。
紅箋勸了幾句。見勸不動秦氏。便走出去同跟著一起來的丫鬟薔薇道:“你回去給太太拿件披風過來,再跟老爺說嵐姨娘剛沒了。太太要料理后事,身子不好卻不肯回去歇著。咱們做丫鬟的勸不住,又怕太太身子有恙,來討老爺示下。”薔薇點頭去了。
不多時林長政親自到了,見薔薇拿了件披風披在秦氏肩上,便坐到一旁道:“這到底怎么回事?鬧得一團亂,怎么好端端的人說死就死了?還有你保重自己身子要緊,橫豎不過樓兒死了一個姨娘,大房媳婦是干什么吃的?何必勞你親手操持。”
秦氏道:“你有所不知,我冷眼瞧著這事跟趙氏脫不了干系。”壓低聲音道:“嵐姨娘就聽趙氏說了兩句話,就失足從臺階上摔下去了,你說怪不怪?趙氏為人如何你心里頭也清楚,精得跟什么似的,樓哥兒房里出的人命,后頭都隱隱約約有她的影子。”
林長政微皺了眉,想了一回道:“脫不了干系又能如何?趙家聲勢正壯,樓哥兒的岳丈聽說過了這一冬就要被提拔,再大的干系也不能讓他休妻罷?既如此,查得水落石出了又能怎樣?掰扯出來反倒弄得兩家臉面上不好看。不如敲打警示,再禁了她的足。橫豎你已奪了她管家的權,她一個婦人鎮日呆在內宅里,能翻出多大的風浪?”
秦氏道:“如今嵐姨娘死了,她還懷著林家的骨肉,出了這樣的事再不肅整,整個兒內宅還不反了營。況且,我也覺著對不住青嵐和她家里人…”
林長政挑高眉頭道:“對不住就多賠銀子,樓哥兒那里再物色,給他另尋一房小妾便是了…那個孽障,成日里眠花宿柳,不是個長情的,過段日子有了新歡,這個姨娘便不放在心上了。”
秦氏雖瞧不慣林錦樓,卻聽不得旁人說一句她大兒子不好,瞪了林長政一眼道:“瞎說!樓哥兒勤懇上進又能吃苦,怎么是孽障!”
林長政挑了眉頭道:“我怎么瞎說?他在外頭胡鬧我早就有耳聞,罵也罵了,打也打了,他到底不改,我也想著橫豎樓哥兒只做個武夫,平日里舞槍弄棒風吹日曬的也不容易,只要不捅大簍子,他在外頭胡天胡地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罷了。可他房里的事就沒消停過,前年死了個通房丫頭,今年死了個沒成型的胎兒,這眼見一尸兩命又死個小妾,接二連三的,要么就是這院子風水不好,回頭得請個高人過來拿拿邪。”
秦氏冷笑道:“知春堂里的邪就是那位大奶奶,用不著請哪一路的高人,給青嵐發了喪,我便要好好整治整治。”
林長政又擰了濃眉,怒道:“知春堂,知春堂,這名字就花里胡哨,聽著跟青樓勾欄似的,樓哥兒就是個沒正行的,非搞這些濃艷的字眼兒,趕明兒個把那匾給我砸了,換個端正大氣的來!”
秦氏見林長政要惱,便連忙道:“是是是,趕明兒個就換一個,回頭請人另題一個來。”
林長政揉了揉眉心,又將話轉回來道:“既如此,這事就這樣了結。那個姨娘是怎么死的,斷得再明白也沒用,搞不好還會生出好多是非出來,多賠銀子罷,回頭支出三千兩,咱們三房里再給添一千兩,喪事也大操大辦便罷了。”
秦氏嘆了口氣,心里有些被林長政說動。是了,查不查結局都一樣,眼下不能休了趙月嬋,林錦樓正看趙月嬋不順眼,若真查出來事故,林錦樓惱起來,家宅便又不安寧。只是可憐青嵐那里…罷了,只能多給她父母銀子了事。秦氏越想越頭痛欲裂,勉強道:“既如此,就請二房嫂子幫忙出手料理后事罷。”
林長政道:“也好。”大聲吩咐道:“紅箋呢?還不過來攙你們太太回去歇著!”
紅箋立時進來,攙了秦氏便走。薔薇自去二房請王氏主事。
林長政草草交代春菱幾句,便跟著甩袖子回去了。
此時已是申時三刻,早過了中午飯轍,東廂里人困馬乏,眼見嵐姨娘已死,秦氏也走了,二房太太王氏遲遲不來主事,丫頭婆子們忙前忙后的心便淡了。
春菱挑出幾件素凈精致的衣裳當做青嵐的裝裹,又揀了青嵐平日喜歡的釵環,留作給尸首梳頭之用,而后便將首飾、衣裳的箱籠封上,說去庫房要白布,溜出去便不見人了。
銀蝶說:“我頭疼得很,許是方才讓風給吹了,要去躺躺。”甩手進屋躺著,便再沒出來。
小鵑有些凄惶,在廊下拽著香蘭的袖子道:“嵐姨娘一死,東廂的丫頭不知道該往哪兒去。銀蝶家里是世仆,春菱是從太太房里出來的,這兩人總有個去處,我…”
香蘭安慰道:“你別慌,好歹在姨娘跟前伺候一場,回頭我去求吳媽媽給你找個好去處。”
小鵑道:“我哪兒也不去,我就跟著你罷。香蘭,如今你可要時來運轉,馬上要做主子了,大爺要抬舉你…”
話音未落聽見有人冷哼一聲,香蘭轉頭瞧見春菱扭著腰進屋,敲了小鵑腦袋一記,道:“沒輕沒重的,姨娘剛沒,你渾說什么鬼話呢!還不快進去幫著收拾。”也跟著進了屋,心里卻默默一嘆,人人都道她要“風光”了,可誰知道她心焦如焚,惶恐不安。
屋中有幾個婆子燒水、沖地,幾個膽大的自去給青嵐擦身換衣裳,誰知畫眉也在屋里幫著更換被褥,手腳麻利,不辭辛苦,博了一眾人的稱贊。
香蘭暗暗驚奇,心想:“畫眉是個精的,平日里這樣的事有多遠躲多遠,如今轉了性,倒不怕得罪了大奶奶。”
眾人忙亂一回。待屋子收拾妥當,香蘭想到青嵐平日待她親厚,不由又哭了一場,紅著眼眶給悄悄給青嵐誦了一遍《阿彌陀佛經》超度。
至晚間,靈堂已在東廂搭建起來,掛了一色素孝。
香蘭又累又餓,手腳都有些打顫。將晚碗吃了,又多喝了一碗粥,方才覺得好了。她往小廚房送碗筷回來,只見銀蝶正鬼鬼祟祟的翻她床上的枕頭被褥。香蘭用力咳嗽了一聲,冷聲道:“你在做什么?”
銀蝶嚇得一哆嗦,抬頭看見她,忙把手里的枕頭丟開,勉強笑道:“沒,沒什么,我丟了個耳墜子,隨便找找…”偷偷將一根八寶赤金紅寶石簪子塞進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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