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香蘭乘了小轎兒回了府。此時府中晚飯剛畢,園子也快落鎖了,各屋都掌起了燈,四處皆靜。香蘭揀了條陰涼僻靜的小路走,走到知春堂院子后門的時候,影影綽綽看見兩個人站在一塊奇石后說話,走得近一些,借著暮色一看,卻見那兩人竟是迎霜和銀蝶。
香蘭一驚,忙不迭加快腳步躲到拐角處,悄悄露頭一瞧,迎霜正跟銀蝶小聲交代著什么,銀蝶時不時的點點頭。末了,迎霜從袖里掏出了散碎銀兩,塞到銀蝶手里。銀蝶推拒了幾番,便從善如流的把銀子塞到袖中了。
香蘭暗暗想道:“莫非迎霜要收買銀蝶了?日后對她要多提防才是。”
想著繞了大圈從正門走了進來,到東廂給青嵐謝恩。青嵐搖著扇子,穿著件白綢杉,和撒花的綢裙,歪在窗前的貴妃榻上閉目養神,隨口問些香蘭家里的情形。香蘭看她精神不濟,便磕了個頭就出來了。
回房的時候,銀蝶已經回到屋里,坐在床上,雙手抱著膝,眼睛呆呆看著遠方出神。小鵑看見香蘭便蹦跳著跑過來,笑道:“你回來了,家里都好?”
香蘭笑道:“勞你惦記,家里都好著呢。”一邊說著,一邊取出從鋪子里買回來的甜蜜餞兒分給大家吃。
正逢春菱進屋,跟香蘭打個招呼,頭一扭看見了銀蝶,登時橫眉立目,指著斥道:“早就說了,姨奶奶要洗澡,讓你去催水。你倒好,跟主子似的在床上坐著,難不成還要擺香爐把你供起來?”
銀蝶嚇了一跳,連忙從床上下來,奔出去催水,春菱攆著罵道:“沒眼色的下流東西,真把自己當奶奶了!”
香蘭見鬧著不像,正房那頭已經有幾個小丫頭子站在院子里往這頭探頭探腦的,便將春菱拉回來,笑道:“姐姐快別生氣,我給你倒碗茶。”
春菱拿著小手帕往懷里扇風道:“我瞧見她那個德行就有氣!你今兒不在府里所以不知道,那小蹄子巴巴的貼大爺去了,做了個荷包往大爺身邊湊合,又說要給大爺整衣裳,手就往大爺身上摸,沒想到剛伸手就讓姨娘給撞見了,虧得咱們姨娘好性兒,沒當場給她難堪,等大爺走了才發落她,革了她三個月的米。”
香蘭驚得張大了嘴:“她,她膽子也忒大了…”
春菱哼了一聲道:“豈是膽子大,簡直是瘋了。她還私下里說自己冤,跟不知情的人說‘我不過是給大爺整了衣裳就被責罰了’,連我跟小鵑都捎帶著讓她罵了。”壓低聲音道:“悄悄跟你說,你可別告訴別人,我聽吳媽媽說了,姨娘打算過一段把銀蝶的老子娘叫進府,讓把她領回去呢。”
香蘭道:“若真如此,可真是丟了大臉了。”
春菱捂著嘴笑道:“可不是,她走了咱們也清凈。”說完哼著小曲兒,扭身走了出去。
當晚,林錦樓到東廂用飯,青嵐忙吩咐多添兩個林錦樓愛吃的菜,又重新熬了湯水,東廂上上下下一陣忙亂。青嵐用彩釉的花瓣酒器給林錦樓燙了一壺酒,自己則以茶相陪,氣氛倒也和樂融洽。
春菱搶著在前頭伺候,香蘭便躲了閑兒,在茶房里一邊看爐子一邊做針線,忽聽門口有響動,吳媽媽走進來,坐在香蘭身邊的小凳子上,用手扇了扇風道:“這屋里跟個小蒸籠似的,你還真坐得住。”
香蘭笑道:“這里清靜,熱些也不怕。”說著拎起爐子上的銅壺,給吳媽媽沏了一盞茶。
吳媽媽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道:“今兒個東廂是熱鬧,大爺連著幾天都往咱們這兒歇著,正房那位理都沒理,看這個行市,今兒晚上就要在咱們這兒歇了。”
香蘭道:“那大奶奶生氣了怎么辦?”
吳媽媽哼了一聲道:“誰管她是不是生氣了。太太查賬查出不少事,正惱她在氣頭上,大爺又懶得搭理她,除了二太太那頭心軟,時不時打發人來送點子東西,全家上下誰會睬她呢。”湊到香蘭耳邊壓低聲音道,“我聽姨奶奶偶爾提過一回,好像大爺想出了喪期就…和離。”
香蘭大吃一驚,瞪圓了眼睛:“和離?這哪是鬧著玩的…”
吳媽媽嘆了口氣道:“我說也是,趙家絕不會善罷甘休,大奶奶娘家雖只是個六品,但趙氏家族卻是個望族,在朝為官的也有不少,只怕鬧起來不好看。這只是大爺心里這么想罷了…唉,就算真和離了,咱們姨奶奶也未必能扶正。”又肅了臉色道:“我方才與你說的,萬不可同旁人說,即便是小鵑、春菱她們也不成。姨奶奶對你另眼相看,我才將這番話告訴你。”
香蘭點頭道:“媽媽放心,我決不會說。”話音未落,春菱便跑了進來,拉起香蘭道:“大爺打發我給太太送東西,前面少個人伺候,你快到小廚房把點心端進去。”
香蘭只好到小廚房去,從廚娘手里接過四碟子糕餅,用托盤端著,進了臥室。低著頭進屋,挑起眼風打量,只見林錦樓和青嵐在碧紗櫥里的大炕上用飯,炕上擺著螺鈿朱漆嵌金的炕桌,滿滿當當的全是酒菜佳肴。林錦樓半臥在里側,背靠著彈墨青緞靠背引枕,頭發已披散下來,換了家常的衣裳,衣襟半開,露出健碩的胸膛,手里握一只瑞寶金英的細瓷酒盅,意態放曠。青嵐坐在炕桌旁邊,手里拿了筷子夾菜喂給林錦樓吃,見酒盅空了便執著壺添酒。
香蘭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將點心碟子放在桌上,又撤走兩個不吃的菜。林錦樓看見香蘭進來,心頭一跳,瞇了瞇眼。自上回他與香蘭說了寥寥數語,不知為何,心里總浮現出那張光麗清靈的臉,再到東廂卻瞧不見那小丫頭了,他一連來了幾日,還有意無意的跟青嵐提起那丫頭。沒想到青嵐卻是個沒眼色的,竟不能揣摩他心意,把那話當成耳邊風給放了。他記得香蘭說過只在后面做針線,從不上前遞茶遞水,便特意繞到茶房去看,也未找著她,今日沒想到卻見著了。
林錦樓啜了小半杯酒,對香蘭道:“你在這兒伺候,不許往別處去。”
香蘭很不情愿,只好乖乖站在離碧紗櫥一丈遠的地方聽差,偏林錦樓又可惱得緊,一會兒說酒冷了,一會兒說菜淡了,支她做這個做那個。忽又聽林錦樓召喚道:“這幾日東奔西走,跑得我腿疼,你,過來,給我捶捶腿。”
青嵐一聽馬上就要給林錦樓捏腳。林錦樓忙攔住,捏了青嵐的手笑道:“你是雙身子,我怎舍得勞動你,讓個丫頭捶捶捏捏的便是了。”
香蘭只得拿了個美人拳站在炕邊上給林錦樓捶腿,偏他還不滿意,哼一聲道:“用手捶,美人拳硬邦邦的,爺不舒坦。”
林錦樓半合著眼,看香蘭乖乖的攥著拳頭捶他的腿,那兩只手仿佛兩團棉花,挨在他身上跟撓癢癢似的,可他卻偏偏覺著舒坦,尤其他支著香蘭干這個那個,讓她忙忙碌碌的圍著自個兒轉,便心里頭爽快。
好容易吃完了飯,香蘭甩了甩發酸的手,端著托盤去收拾桌子,林錦樓指著桌上兩個碟子道:“這兩碟子點心,連同一碗粥,都賞你吃。你用完再回來伺候梳洗。”
香蘭謝了賞,出去一看,只見碟子里擺著蓮藕蜜糖糕、糯米涼糕、蕓豆卷、鴿子玻璃糕、奶油菠蘿凍和肉松卷酥,并一碗粳米燕窩粥,俱是最上等的吃食。平時這樣的菜色就算吃剩下也要給主人留著下頓再吃。
香蘭暗道:“這兩碟子點心是剛剛支著我往廚房要的,要來了竟一口沒動。不知這位大爺是憐下,總愛賞些好東西;還是敗家,不知節省,把金銀都這般揮霍了。”她全然沒想到另外的意思,樂呵呵的把點心端到茶房里給小鵑留了兩塊甜膩的,余下的一掃而光。
忽聽門口有個丫頭道:“大奶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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