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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 沖突(二)

  林長政枯坐半晌,直至前頭小廝過來請,方才怔怔往前頭去了。≥頂≥點≥小≥說,一時秦氏取藥回來,滿腔的委屈心疼,也不敢十分使出來,親手拿了手巾給林錦樓擦拭傷口,又給他敷藥,林老太太站在一旁,握著林錦樓的手不住摩挲,又撫他腦袋順毛,兩眼含著淚道:“你這孩子,怎就這樣的倔脾氣,就不能順著你爹說兩句軟話,權當演個戲呢?凡事有我們了,祖母一心是向著你的,難道會委屈了你?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能說割就割的。你鬧這一場,祖母得折多少年壽喲。”

  林錦樓沙啞著嗓子道:“我爹怎么能這樣,香蘭對咱家多大的恩吶,她要真出事,我也再沒臉活著了。”

  秦氏忙道:“這不是去接了么。”

  林錦樓道:“娘,香蘭什么樣的人你最清楚不過了,不過就出身低些,古話都說不以出身論英雄么,我爹真是......是面子重要還是里子重要,日子不是自己過得舒坦么,難道是過給別人看的?”說著說著急了,又要站起來,“不成,我得親自瞧瞧去。”

  林老太太連忙哄道:“是是,你甭著急,乖,聽話,先擦藥啊,你不就想娶她么,有祖母呢,有祖母呢。”林老太太聽了林昭祥的囑咐,本是撒手不管的,只是今日這一場卻驚得夠嗆,這父子倆鬧到這般田地,今日見了血,又要削頭發鬧出家,還扯出一樁將要把人嚇破膽的秘聞來。她素是知道自己這大孫子既夠膽也狠得下心,鬧不好真把頭發剃了去,故而心里一行埋怨林長政,一行安撫林錦樓,心里默默拿主意。

  上完了藥,林錦樓哪里在屋中坐得住,立刻要親自出去找,林老太太和秦氏死活拉著不準,林錦樓便命人前去一站一站等信兒。一時進來小幺兒報說:“回稟大爺,四姑爺說了。未曾尋著香蘭姑娘下落。人沒送到莊子上,這一路都打發人查問,都未查著......”

  “你,你說什么?沒找著?”

  “是。沒找著......”那小幺兒跪在地上悄悄往上瞥。一動也不敢動。“四姑爺已派了人守在莊子上,又沿途去找了......”

  林錦樓一掌便拍在幾子上,震得茗碗掉落。稀里嘩啦碎了一地。他竟還在這兒呆坐,顧頭上那點小傷,香蘭竟又尋不見了!難不成老頭兒騙他?林錦樓怒發沖冠,再不理祖母和母親呼喚,邁步便往前面去,沖到花廳內,眾中在坐的長輩大人們皆目瞪口呆的瞧著他,林錦樓一眼瞧見林長敏坐在席間,上前抓住他二叔的衣襟便往外拎。

  林長敏嚇壞了,手里的筷子滑落在地,拼命掙扎,卻不敵林錦樓氣力,不由氣急敗壞道:“反了你了,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我是你長輩!是你二叔!”

  林錦樓已將他拎出去,抬手便給了一拳,恨恨道:“給我老實些!”

  林長敏悶哼一聲,疼得說不出話,林錦樓又提起他的衣領,將他按在墻上,咬牙切齒道:“香蘭呢?你把香蘭送哪兒去了?”

  林長敏一怔,臉就白了。

  林錦樓暴喝道:“說話!你把香蘭弄哪兒去了!”

  林長敏頭一遭見林錦樓如此兇神惡煞,腿一軟,險些就招了,只磕磕巴巴道:“我,我能弄上哪兒,是你爹讓我送......”

  “莊子上沒有!你到底送哪兒了?”

  “我,我,我哪知道,我......我遣人送的......”

  林長政已趕過來,揪住林錦樓的手,氣得渾身亂顫:“你個逆子,可要生生丟盡家里的臉才罷,還不放手!”

  林錦樓啞著嗓子道:“爹,香蘭到底讓你們弄哪兒去了?”

  林長政瞪眼道:“豈有此理,難不成你疑我騙你?不像話!”

  林錦樓聽了這話甩開林長敏便往外跑,沖到馬廄,管馬的小廝正在槽子里添料,忽見林錦樓來了,尚來不及施禮問好,便見他已進去一躍而上,喝了一聲:“駕!”便沖出去。

  二門外當值的門子見林錦樓騎馬出來,連忙開門放行,守在那里的一隊護衛連忙拿起兵刃,紛紛上馬跟在后頭。自上回林錦樓受傷,林家軍上下亦加強護衛,逢林錦樓出門,身后必有十二騎緊隨其后。只見街上塵煙四起,林錦樓騎著馬“嗖”一下過了,后頭滾滾跟著一縱人馬,驚起攤販行人無數。有讀書人小聲議論道:“不知這是哪家紈绔,如此飛揚跋扈。”“噓,沒瞧見后頭的穿著官衣么,許是哪位軍爺辦差呢。”

  林錦樓直奔京郊鎮國公的莊子去了,心急如焚。好端端的人,怎能找不到呢?香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京城更是頭一遭來,就上回自己帶她上過一回街,出了城往沈家祖墳去了一趟,她還坐著馬車,外頭哪條街哪條巷都兩眼一抹黑,萬一丟了,連回來的路都摸不著。她被綁走時身上定沒帶著銀兩,她又是個素淡人,每日身上戴的首飾都沒兩件,出了事身邊連能打點的盤纏都沒有。且又生得嬌弱,萬一碰上歹人正正是遭了秧,林錦樓簡直不敢往下想,一個勁兒催馬往鎮國公莊子上去。

  他騎馬飛快,耳邊唯有嗖嗖風聲,只是上下一顛,頭上剛砸出的傷愈發疼痛,疼得太陽穴都蹦蹦跳起來,后又覺眼角濕熱,用手一抹,卻是傷口又開,血流了下來。林錦樓也顧不得,只用手擦了擦,隨手抹在簇新的華服上。

  待到了莊子,只見陶鴻勛并幾個族里的子弟正在樹下搭了張桌子吃喝。陶鴻勛遠遠就瞧見這位爺來了,連忙放下筷子迎上來,拱手笑說:“方才便聽馬蹄隆隆,原來是大舅哥來了。”定睛瞧見林錦樓頭上的血,又大吃一驚道:“哎喲,舅哥,您這是,您這是怎么啦?”

  林錦樓擺擺手,喘了一口氣問道:“今兒有沒有人送到莊子上來?老袁呢?”

  陶鴻勛道:“四妹夫來了,剛剛又走了,也問有沒有人送來,還留了人在這兒等著,今兒莊子上確實沒送來人,不如我把莊頭叫來問問?或是上下把這莊子搜一遭,當真是沒藏著什么人。”

  林錦樓頹然晃了一晃,這里陶鴻勛還命人取藥過來,卻見林錦樓已翻身上了馬,駁轉馬頭去了。

  林府這里,林錦樓這一走,林長政和林長敏正相顧無言,卻聽小廝報說老太爺請林長政過去,林長政趕忙跟著去了。進了有實堂,只見林昭祥和林老太太正坐在樹下陰涼處的嵌螺鈿竹藤涼床上,上頭鋪著細綠的龍須席,林老太太正跟林昭祥抹眼淚兒,見林長政進來,不由“哼”了一聲,起身走了。

  林長政過來,眼觀鼻,鼻觀心,躬身道:“父親大人。”

  林昭祥把水煙放到一旁,道:“來了?方才書房里那檔子事兒我聽你娘說了。”

  林長政趕忙道:“是兒子不孝,惹母親生氣,只是那逆子,不教訓不足以成器。”

  林昭祥道:“莫非你打他他就能成器了?從小到大,你哪回打他管用了,讓他聽你的了?”

  “不說這個。”林昭祥擺擺手,“香蘭那個事究竟要如何?”

  林長政有些遲疑,先前他竭力反對,可如今長子寧死不屈,又說出建章太子之事,如今他尚有兩分余悸眩暈,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心里仍存芥蒂,如今林家正是春秋盛年,被人說長子孫娶個丫鬟進門,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林昭祥見他不說話,用拐杖敲了敲地,道:“你還不知道罷?樓哥兒為了跟你斗法,都將這事捅到宮里貴人那兒去了,聽說這幾日太后常看的戲就是《蘭香居士傳》。”

  林長政大驚,咬牙道:“這個不孝子!做事竟這樣沒分寸!”

  “他不往上捅還能如何?壓是壓不服,他膽子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為著看看這小子究竟為了這事有幾分決心和能耐,倒真是折騰開了。”

  “爹,他這是縱著性子犯糊涂事,他......”

  “好了,單就說這事他已經做了,那姑娘明擺了對林家有大恩,你想要如何?”

  “長政,林家一步步走到今日,你說靠的什么?”

  林長政回過神恭敬道:“靠祖宗教誨,勤忠厚誠立身,方有今日興盛。”

  林昭祥站起身意味深長道:“不錯,勤忠厚誠,說到底是一個‘德’字。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有道是娶妻娶賢,否則即便是攀親家,娶個貴女回來,德不配位,鎮日里爭來斗去,一肚子精明算計,家族又豈是中興之相?況,林家時至今日,也不必再攀著誰了。”

  林長政一驚,猛抬起頭看著林昭祥,“爹,您這是......”

  “樓哥兒想娶就讓他娶罷,也是個佳話。那姑娘我親自看過,是個極難得的,等閑女子比不過她。一代妻,十代子,目光別拘在這里,往長遠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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