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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 處理(三)拾玖和氏璧

  香蘭這廂看得有些呆了,不得不嘆姜曦云好手段,原以為只有蘇媚如顛倒黑白,想不到姜曦云棋高一著,唱念做打,聲色俱佳,事情輕描淡寫而過,又示弱又哀求,這哭得雨潤芍藥的模樣兒,也極得人心疼。

  這二人跪在地上哭得凄切,林昭祥卻未置一詞,手掌握了握拐棍上雕著的狴犴獸頭,只側過頭對秦氏道:“蘇姨娘懷著身子,不能久跪,扶她回去歇著,鬧了半日,只怕身子有恙,請個大夫過來瞧瞧。”秦氏應下,立時命四個婆子進來將蘇媚如架走。

  蘇媚如滿心不甘愿,可不敢再使潑,只得掩面哭哭啼啼去了。

  姜曦云有些怔,未料林昭祥竟問都不問一聲,卻只聽林昭祥對她道:“曦姑娘,你也去花廳歇歇罷。”還不待秦氏動作,書染眉眼通挑,立刻上前把姜曦云連拉帶扶的攙起來,臉上微微帶笑道,“曦姑娘,這里請,我引你去喝碗熱茶。”說著腳下生風,半推半扯的把姜曦云帶了出去。

  這二人一走,屋中仿佛空了大半,只剩了紈、綺、繡、妙并秦氏、香蘭幾人。林昭祥又對丫鬟婆子道:“你們也都出去。”紅箋知林昭祥有話要說,連忙引著仆婦們出去,反身將門關上,搬了個繡墩,坐在不遠處守著門。

  林昭祥見人都出去了,方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拐杖“咚”地杵了下地,道:“如今關起門來說說家丑罷。”

  香蘭不由眼皮子一跳,方才明白原來林昭祥壓根便沒有將蘇媚如視做林家人,如今自己還在這屋里站著,她心里頭忽有些百感交集。

  林昭祥緩緩嘆道:“這些年我先是案牘勞形。政務紛雜,顧不上家中大小,致仕后因想著兒女們都大了,自有各人的造化福氣,故家務疏懶,自然執事人操克奪之權,我原以為兒孫中縱有使性弄氣者。可操守大約規矩。可未料到竟成如此模樣,如今痛心疾首,愧對祖先!”

  這幾句話一出口。秦氏已驚得失了一半魂魄,含著淚跪在地上,道:“老太爺息怒,家中種種皆是兒媳失察失責。兒媳無立足之地,請老太爺責罰。”

  秦氏這一跪。屋中人皆跪了下來,口中道:“老太爺息怒,是孫女錯了。”“是孫媳錯了。”等語。

  林昭祥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掠過,道:“論理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回來的皆是嬌客,總該遠接高迎。萬沒有讓你們跪著認錯之理,可今日鬧得荒謬。你們這言行去了婆家,也不過給林家抹黑,與其讓旁人戳脊梁骨,還不如今日管教。你們既都說自己錯,大丫頭,你說說你錯在何處?”

  林東紈適才心里便七上八下,不知林昭祥知道多少,聽見點到她頭上,不由渾身一激靈,抬起頭剛想賠笑,只見林昭祥黑沉著一張臉,猶如三堂過審,又忙把臉上的笑收了,磕磕巴巴道:“孫女......孫女不該同姊妹爭持。”說了這一句,林東紈心便定了下來,她終是侃侃而談之輩,流利道:“我年紀最長,理應讓著妹妹。牙齒還碰舌頭呢,姊妹間保不齊一句半句惹了不痛快,過幾日就又好了。讓妹妹罵幾句出氣又有何不可呢?是我狹隘了。”言罷又對林東繡笑道:“好妹妹,快別怨我,姐姐給你賠不是了。”

  林東繡卻哼一聲,面露譏諷,頭微微扭向一側,顯然并不買賬。…

  林東紈神色尷尬,不上不下的神色,心頭卻暗喜,心說:“你便胡攪蠻纏的鬧罷,越張狂越不受老太爺的待見,便知我是受委屈了。”

  林昭祥又看向林東繡道:“你姐姐給你賠了不是,你如何說?”

  林東繡本想做個姿態同林東紈和解,可實是壓不住胸口的火氣,直起脖子道:“避重就輕,如今仿佛是個大度長姐,可做的事一絲長姐風范皆無,又在這里充了好人,這個賠禮我倒也不稀罕!”

  秦氏聽了不像,忍不住道:“你想如何?難不成姊妹間撕破臉面,形同陌路不成?”

  林東繡心里正是如此想,看了林昭祥一眼,心里有些怯,可想到自己如今終究是侯府夫人,再不是那個在家中人微言輕,處處跟在姐姐們身后小心翼翼的庶女,心中徒然增了一股氣力,雙眼看著林昭祥道:“孫女以為,一家人湊一處是緣法,自然惜緣,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日后親戚相處,自然是歡喜便多親近,不歡喜便少走動。拿我當做妹子,真心實意待我的,我認她做個姐姐,倘若藏了奸佞,動輒算計人的,倒不如敬而遠之。”

  話音剛落,只見一只茗碗“嗖”一下飛過來,“啪”一聲打在林東繡額角,茶湯四流,潑了她一頭一身,林東繡登時便懵了。

  林昭祥面色陰寒,揚起拐杖指著林東繡,手臂氣的直顫:“混賬東西!我還沒死呢,林家還沒垮,你就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演一出眷屬失和?”

  眾人驚呆了,一聲都不敢吭。林東繡捂著額角低下頭,臉上的茶水也不敢擦。

  林東紈趁機低泣起來,哭道:“祖父息怒,都是孫女的錯,勿要責罰四妹妹......”

  林昭祥乜著眼睛看了一眼,道:“罷了,你也少在這里作態。”

  林東紈一哽,后頭的哭訴皆噎在了喉嚨。

  林昭祥看著她道:“莫要在我跟前抖機靈,需知過猶不及。你同繡丫頭爭持,禍頭由你身上起,那海上貨是怎么回事?你加了多少銀子?”

  林東紈心一沉,手里絞著帕子,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林昭祥用眼去看林東綺,林東綺猶豫片刻,方才小聲道:“二百兩。”

  林昭祥長嘆一聲,閉了閉眼,道:“當年我不該不聞不問。任由尹氏將你養在身邊,本該是個大家小姐,卻學了一身市井習氣!”

  林東紈一怔,未料到林昭祥說如此重的話,又愧又羞又委屈,兩眼里已蓄滿了淚兒。林東繡聽了這話只覺心里舒坦,也不捂額角了。直起身子聽林昭祥訓斥。

  林昭祥搖頭道:“你眼皮子太淺。重利輕義,區區二百兩銀子便將姊妹情意賣了。莫非魯家真是揭不開鍋了?還是你將旁人都當成了傻子,瞧不出你的那點算計?人活著便是這點子人情味兒。你把銀子放在情前頭,未免太沒人味兒,難怪你妹妹們寒心。你只貪眼前這點子小利,今日占這個便宜。明日占那個好處,長此以往。哪個愛跟你一處?自己的路都將走絕了。記著一句話‘貪小便宜者,終身難富貴’。你是大家小姐出身,勿去學下等人的眼界!”

  這一番話句句帶刃,林東紈這一遭卻是真哭上了。用帕子捂住臉,嚶嚶低泣不止。

  林昭祥又去看林東繡,道:“你們姊妹幾個。你嫁的夫君官位最高,怎么?如今抖身一變。連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林東繡慌忙伏在地上,道:“孫女萬萬不敢!”

  “哼,你不敢?你可是這樣做的!一朝得勢,得意忘形!”林昭祥聲如洪鐘,林東繡伏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你摸著良心自問,倘若你仍待字閨中,或嫁了個不如你長姐的平淡人家,今日敢不敢跟你姐姐起爭執?今日你底氣壯,無非覺著自個兒高人一等,不再把兄弟姊妹放在眼里了。手足過得不如你,縱有錯處,你更該處處體諒容讓,怎能借勢拿捏?你稍稍有幾分姊妹情義,今日在外人跟前也該顧念你姐姐的臉面。我說你大姐姐沒人味兒,你又有幾分?”咚一聲拐杖敲地,林昭祥厲聲道,“你要當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人在得意時,要知道留后路,原你瞧不起的人,保不齊日后便頂在你頭上。咄咄逼人,不肯相讓,何談家中和睦?收一收你那顆心,做人寬厚謙卑些,免得日后處處樹敵,事事掣肘!”

  林東繡忍不住滾下淚來,俯首帖耳道:“孫女知錯了,知錯了!”

  林昭祥不再理睬林東繡,向李妙之看來。李妙之連忙低首斂眉跪好,兩只手已全是冷汗。林昭祥微微搖頭,道:“二孫媳婦兒,原聽說你在娘家是當小子養的,人人都叫你‘妙哥兒’,里里外外操持,皆是一把好手,自你嫁進來,你婆婆也對你贊譽有加,我心里也寬慰,你婆婆是個軟性子,亭哥兒心性略浮,終有個賢內助能助他一臂之力。可我今日對你,尤為失望。今天鬧得場面不堪,你本該斡旋周全,平息紛爭,可你為一己之仇,反將事情激起來,險些鬧到不能收拾。我問你,是林家的臉面重要,還是你自己痛快重要?”

  李妙之囁嚅著說不出話,一個頭磕在地上,含淚道:“當時孫媳是讓痰迷了心,氣昏了頭。”

  林昭祥道:“你不單痰迷了心,眼也迷了。一個偌大的家,自己人不維護,先從中鬧起來,反替旁人把矛頭戳向自己家里,不怕外患重重,但怕禍起蕭墻,自己人先鬧起來殺自己,歷朝歷代,多少家族便是這樣完的。蘇姨娘縱再不堪,也是你公爹的妾,你總不該任人辱之,推波助瀾!”

  李妙之冷汗從額上冒出,心知自己今日做得過了,連連磕頭認錯。

  林昭祥長嘆一聲道:“當家不易,絕非瞧著威風光鮮,大權橫握,生殺予奪。這全家上有長輩,下有晚輩,左右兄弟姐妹、大伯小叔、妯娌姑嫂,另有仆婦差役,林林總總幾十、幾百張嘴,如何服眾?單有精明才干遠遠不夠,女子呢,坐到正房奶奶的位置,就要有佛心,如果嫁了世家大族或攀了豪門,則更需智慧。威勢壓人、諂媚討好皆不長久,更勿論你爭我斗,手段百出,把一個家過得像戰場。忍辱寬柔,顧全大局,方是當家主母風范,平日里善念善行、忠厚容讓將修成日后的福分。容得下,方為大氣;堪得起,乃為格局,才能端得穩豪門婦手中捧著的一碗飯。謹記!”

  眾人心頭震動,皆愣在那里,俄而齊齊拜倒道:“謝老太爺教誨。”又道:“我們知錯了。”

  林東繡不由想到屋中起初鬧了爭持,香蘭每每軟語出言勸解,自己尚攔著她,要她少管閑事,心里不由滋味莫名,不禁側過頭去看香蘭,她跪在一處幾子旁,眉目低垂,只見得極優美的側影。…

  一席話說完,林昭祥面色疲憊道:“罷了,你們都起來罷。紈丫頭,回頭我讓樓哥兒給你夫君謀個力所能及的差事,不求封妻蔭子,但能立起來養家,總好過你心里要強,想歪門邪道來淘弄銀子。”

  這一句不禁讓林東紈喜出望外,哽咽道:“老太爺......”又要磕頭。

  林昭祥擺了擺手道:“罷了,壽宴尚未散,都去花廳罷。”眾人方才起身,一一退出。林昭祥單喚住林東綺,面露欣慰之色道:“綺丫頭,你很好,這做派才像林家教養出來的大家小姐。”言罷笑容淡去,又嘆道,“只是你大姐和四妹......胸襟氣度絕非一時半刻修成的,只怕她二人口中稱服言和,心里頭仍結了仇,還要你從中周旋,解了這一層疙瘩才是。”

  林東綺連連應下,又寬慰道:“祖父不必如此掛心,方才您說的話,她二人都是聽進去了。”

  林昭祥道:“你去請姜家姑娘過來,我有幾句話同她說。”林東綺口中答應,退了出去。

  片刻,姜曦云便到了,在林昭祥面前站定,兩手緊緊捏著帕子,極為忐忑不安。

  林昭祥伸手點指下手一把椅子道:“你坐。”

  姜曦云坐下來,林昭祥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盅茶,說:“我思慮再三,該不該請你來,你終究不是我們林家的人,說深說淺都極為不妥,然你祖父與我交情甚篤,尚未去世時我常去姜家拜訪,幾乎是看著你長大,既做了長輩,便同你說一番話。”

  姜曦云立時站起,屈膝行禮,一臉孺慕的看著林昭祥道:“晚輩聆聽老太爺教誨,請老太爺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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