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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 獻畫(一)

  林錦樓回到暢春堂,香蘭早就梳洗已畢,炕桌上擺了幾樣菜肴,并熱湯等,顯是剛備下的。<.林錦樓并不擦洗,招呼香蘭與他一并用餐,香蘭道:“大爺擦擦臉,換了衣裳再吃。”

  林錦樓道:“等換了衣裳菜也涼了,先吃罷。”給香蘭夾了一塊栗子糕,放在她跟前的小碟子里。

  香蘭提起筷子看了他一眼,林錦樓便微微笑道:“怎么著?不給我夾菜么?”

  香蘭一怔,低下頭,略一遲疑,方才夾了一筷子銀絲細菜放到林錦樓碟兒內。林錦樓的臉色便有些沉。

  二人再無聲響,只是靜靜用飯。

  一時飯畢,林錦樓往書案去,將香蘭放在畫筒內的畫兒一張張展開來瞧,香蘭不禁問道:“你做什么呢?”

  林錦樓一行展開畫一行道:“前兒個我躺床上不能動彈的時候,不是讓你畫兩幅拿手的畫兒給我瞧么?哪個是?”

  香蘭道:“我來找。”說著抽出兩筒遞了過去,“就這個。”

  林錦樓展開一瞧,只見其中一幅畫著個手持凈瓶的觀音大士,低眉垂目,儀態尊貴,天衣飛揚,滿紙風動,當真以形寫神,工致細膩。另一幅則是《雪夜江畔圖》,遠山平緩,近山高聳,錯落有致,江畔蘆葦浩蕩,枯樹峰石,白雪皚皚,竟是他二人落難之景。

  林錦樓皺眉道:“怎么畫這兩幅?我還以為你跟平時似的,畫個什么花鳥魚蟲的。”

  香蘭笑了笑沒有吭聲。林錦樓自然不知道,當日她何等虔誠一筆一筆將觀音大士畫出。求菩薩保佑林錦樓性命無虞。身心安然;而在那一夜風雪中她歷經生死大劫。豁然頓悟。

  林錦樓對著那畫兒橫看豎看,半晌道:“也罷,雖說不應景兒,可畫得真是極好。”說著將畫兒卷了卷夾在腋下便往外走。

  香蘭忙追上去問道:“大爺上哪兒?”

  林錦樓回轉身,看著香蘭似笑非笑道:“上哪兒?得為了你上陣殺敵去,你這個白眼狼,給爺夾個菜還唧唧歪歪的。”說著一捏香蘭的鼻尖,咬著牙狠狠道:“你說我這忙里忙外了為了誰呀。我這不是犯賤么我!”一回身,一行往外走,一行把那兩筒畫兒往書染手里塞,道:“叫著吉祥雙喜,跟爺到老太爺那院兒去。”

  京城林府西北角上有一處有實堂,乃林昭祥靜養之所,約有十來間房,前廳后舍俱全,可通街而入,林昭祥鎮日深居簡出。故而此處宅院也比尋常之處清幽,下人來回行走皆慢步輕聲。唯聞鳥鳴。

  林錦樓進了院子不自覺放輕腳步,想想林昭祥那眼神那心思,又有些怵頭,暗道那個老頭兒,一把歲數了這么精明做什么。都道人老成精,他祖父年輕時就是個精怪,心里藏了一萬個心眼子,如今活了一把歲數,都快成了仙兒,鎮日里揣著精明裝糊涂,林錦樓獨獨摸不透他,每每行事差池皆由祖父點醒,讓他油然升起十分的敬畏。

  一抬頭,正瞧見林昭祥心腹親隨耿同貴手里拎著鳥籠子走出來,林錦樓趕緊過去,臉上堆起笑,道:“耿伯,大早起的,替祖父遛鳥呢?”

  耿同貴臉上笑得如菊花一般,瞧著林錦樓說:“大公子來了?少見少見。這會兒來莫不是惹了什么兜不住的禍?跟老仆交個底,待會兒好打發人請老太太過來。”耿同貴瞧著林錦樓長大,情分不比尋常,又因受林昭祥器重,說話便不拘束。

  林錦樓道:“哪兒能呢,我就琢磨著,我這身上大好了,也該晨昏定省了。”

  “喲。”耿同貴笑起來,“難得,真難得。那你去罷,就老太爺一個人,正在屋里賞花呢。”

  “那什么,老太太呢?”

  “太太和二太太選今年緞子的花樣子,老太太也去瞧熱鬧了。”

  “......園哥兒呢?”

  “三爺帶四爺出去了。”耿同貴又笑,“今兒個清靜,你們爺孫倆好生聊聊,這些天老太爺天天念叨你。”

  “啊?都念叨我什么了?”

  “嘿嘿,我這當下人的,總不好多口舌,待會兒你去就知道了。”

  “別啊,耿伯,耿伯......”耿同貴不理林錦樓喚他,徑自笑嘻嘻拎著鳥籠子出了二門。這老貨,這些年跟著他祖父耳濡目染,也是一副老狐貍德行。

  林錦樓心里打鼓,身后雙喜小心翼翼將畫筒遞上來道:“大爺,這個......”

  林錦樓不耐煩,接過來道:“給爺,滾罷。”邁步便往里面走,忽見一個小人影兒呼一下往葡萄架后鉆,林錦樓何等身手,一個箭步上去便將那人抓在手里,口中喝道:“往哪兒去?見了你哥哥也不行禮了,膽子肥了?”

  林錦園任林錦樓拎著,白凈的小臉兒笑得又皮又賴,嘻嘻道:“嘿嘿,哥,我這不是沒瞧見你么。三哥讓我跟他出去玩。”

  “你跟他能學什么好?跟我去見老太爺。”

  林錦園一聽不干了,掙扎道:“我不去,要去你去!昨兒背了半宿《四書》,祖父才準我今天出去,待會兒進去了又得背書,煩死了。”

  “嘖,嘖,別動!”林錦園一看林錦樓沉了臉,果然不敢動了,小嘴兒嘟了起來。

  林錦樓復又堆上笑臉,對林錦園輕聲道:“來,小四兒,哥知道你惦記哥書房里那張弓。”

  林錦園一聽,眼睛立時亮了。

  “那弓太大,你太小拉不開,大哥早就跟匠人說了,正給你做一張小的,過三四天就送來,還有箭呢,都是孔雀翎、山雞翎。”

  “那敢情好,我......”

  “但是。你得聽話。哥才給你。要不,哥就給老袁他們家的德哥兒了。”

  林錦園瞪著圓滾滾的眼睛,立刻伸手保證:“別,大哥,我聽話,你讓我說東我絕不說西,你讓我打狗我絕不攆雞!”

  “嗯,好小四兒。乖弟弟,待會兒大哥得進去和祖父談些事,要是待會兒祖父怒了惱了,你可得進來救駕,聽了沒?”

  林錦園抓頭:“啊?祖父怒了啊......”

  林錦樓瞪眼:“嘖,怎么回事,男子漢大丈夫吞吞吐吐的,還想不想要那弓了,有道是富貴險中求,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正說著。只聽聞屋內傳出一聲咳嗽,林昭祥道:“誰在外頭呢?”

  二人皆嚇了一跳。林錦園一躍而起,掙開林錦樓便逃,林錦樓指著林錦園背影,輕聲道:“混小子,跑得比兔子還快,記著沒,待會兒進來救駕,否則弓箭沒有,哥再賞你一頓竹板炒肉皮。”眼見林小四兒跑沒了影兒,林錦樓只得抱著畫筒進了屋。

  林昭祥正在明堂里修剪花草,抬頭瞧了林錦樓一眼,又低下頭,仿佛沒瞧見似的。

  林錦樓趕緊上前,臉上堆滿笑,說:“祖父,不孝孫來了。”說著便跪拜行禮。剛要起身,便聽林昭祥道:“你就跪著,甭起來了。”

  林錦樓抬頭瞧瞧林昭祥臉色,跪得直挺挺的。

  林昭祥也不睬他,慢條斯理的修一叢盆栽,林錦樓心里叫苦,一動也不敢動,見林昭祥轉過身,又連忙堆起笑。林昭祥哼了一聲,把剪刀放在一旁,小丫鬟奉上白手巾,林昭祥擦了擦手,在太師椅上坐下來,捧起茗碗吃了一口熱茶,方才看著林錦樓道:“行,你是沉得住氣,我還以為你當我死了。”

  林錦樓賠笑道:“祖父這么說,這里哪還有我立錐之地。”

  “少在這兒嬉皮笑臉,你在外頭嘬了多少禍你心里明白!不成器的東西,甭以為你如今官做大了就肆意妄為,丟祖宗的臉,我頭一個饒不了你!”林昭祥舉著拐杖欲打,想起長孫身受重傷剛剛痊愈,正猶豫著要不要把拐杖放下,便聽有人喊:“祖父,《孟子》里頭這句話怎么解?”扭頭一瞧,只見林錦園捧著本書在門外探頭探腦。

  林昭祥沒好氣道:“你個猴兒,想跟你大哥一并挨打不成?”

  林錦園吐吐舌頭,小腦袋縮了回去。

  這一打岔,林昭祥倒把拐杖放下了。林錦樓心里開始亂撲騰,按說林昭祥不該為了蘇媚如的事跟他發這么大火,眼見那事已平息,蘇媚如也進門待產,且又是個老實的,大戶人家,誰家里沒些個齷齪,這事雖不光彩,可說到底是他二叔最丟人,祖父不該沖他來。

  正沉思想著,耳邊又傳來林昭祥怒喝道:“你是長能耐了,打量我也管不得你了?”

  “沒有,沒有。祖父息怒,氣大了傷肝。”

  林昭祥道:“我問你,你和楚家、劉家那幾個小子入股鹽商是怎么回事?”

  這句話一出口,林錦樓心里的一顆石頭才算落了地,知道老頭兒的點的眼在哪兒了。

  “那是正經營生,楚家的族人出來經營的,我們幾個不過參了股,平日里漕運關照關照,依著王法的。”

  “別弄那些貓的狗的夾帶私貨,在販私鹽上動腦筋,你老子最重官聲,我也得要臉面!”

  “決計不能,不敢給祖宗丟人。祖父,我手里還養著一支軍呢,朝廷那點軍餉扔到水里也就聽個響,這么多弟兄跟著我吃飯,總干些營生,難不成喝西北風?”

  “少哭窮,海上販貨也有你的事,甭想瞞我。”

  “都是跟著私船販的,朝廷的我可沒敢打主意。”

  “少跟那些個江湖人士牽連,之前對你管束松了,往后再讓我知道你外頭胡天胡地亂折騰,跟外頭不干不凈臟的臭的女人亂來,我真個兒收拾了你。”

  林錦樓腹誹,嘴上卻連連答應著。只聽林昭祥道:“站起來罷。”

  林錦樓暗道一聲謝天謝地,剛站起來,又聽他祖父道:“再說說罷,那個《蘭香居士傳》是怎么檔子事兒?”(。。)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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